清晨,當我從噩夢中醒來時,我發現自己......依然是一個普通人,並沒有變成可憎的大甲蟲,也沒有神奇地成為千萬富翁。
那就意味著,我依然需要像個普通人一樣,積極向上,努力找工作。
努力睜開乾澀的雙眼,看了看床頭的手錶——現在是八點半,距離面試還有兩小時。
時間一晃而過。
「姓名是?」
「周凡寧。」
「嶺南大學中文系畢業是嗎?」
「是的。」
「為什麼對這份工作有興趣呢?」
「大學時幫忙籌辦過活動,發現對這方面有興趣。」
面試官翻看著我的簡歷,又看了我一眼,道:「你好像有點緊張,喝點水吧。」
你哪裡看到我緊張了?心裡如此想著,表面上我還是禮貌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兩小口。
面試官又問了幾個意料之中的問題,一一回答後,便意料之中地叫我等消息。
希望不大,失望也來得淡薄。我踏進升降機,打算回家後繼續努力上網找工作。
關門前一刻,不遠處傳來一聲「等等!」,我於是擋了擋門,讓他進來。
升降機徐關上後,我瞟了身邊女子一眼,她衣著普通,應是這工廈某單位的員工,便沒理會,開始盯著那發光的樓層按鈕,仿佛它能給我一份工作,或是會指點我一條明路似的。
果然,在這個大學畢業生遍地都是的年代,找工作的難度倍增,何況自己這種從三流大學畢業的,怎及得上三大的人呢?還是說,得拿個碩士、博士學位?不甘心啊,不甘心把那麼多時間浪費在一紙文憑上啊......
沉思間,一隻纖纖玉手闖入視線之內,那女子正不安地戳著開門的按鈕。我抬頭看了看樓層顯示屏,上面顯示我們早到了地面,升降機門卻遲遲沒有打開。是故障了嗎?
像是在嘲弄我的想法,升降機門緩緩打開。然而門後並不是那殘破昏暗的大堂,而是一個......地庫?
放眼望去,竟看不到這地庫的盡頭,只見得兩旁各有一排粗壯的水泥柱,伸往看不見的樓頂。也許是因為待在升降機內視角受限,往左右兩邊看時,亦看不到墻壁,只有更多排水泥柱,排進光線被吞噬的黑暗之中。在這片死沉的灰暗中,沒有任何東西,遑論人影。
「這裡是......哪裡?」旁邊人的聲音顫抖著。我沒答話,拿出了手機,可這裡顯然沒有信號。升降機依然停止運作,所有按鈕都毫無反應,沒有把我們帶離這地方的意思。抬頭看了看天花板的小門,又打量了一下身旁女子的身高,她比我矮,但踩著我肩膀的話應該能碰到那小門。
可我能信任她麼?說不定她就是把我帶到這空間的罪魁禍首。也許先試探一下?我遂問她:「你是在這工廈工作的員工嗎?」
我突然開口讓她有點驚訝,她回道:「不是,我是來找人而已。你呢?」
「面試。」我答道,她看來不像在撒謊,亦未展現出惡意。我不願再逗留在這死寂的空間,冒險道:「你看見天花板那扇小門嗎?那是升降機的救生門,你踩在我肩膀上應該夠高推開它。」
她順著方向望了一眼,猶豫道:「你夠力嗎?」
「總得試試。」我半跪在地上說道:「還是說你想出去那詭異的空間?」
她躊躇再三,視線在我肩膀和門外朦朧的景象徘徊,終道:「好吧。」
儘管有了心理準備,她還是比我想象中要重,我咬著牙一發力,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卻只聽見她沮喪道:「推不開。」
將她放回地上後,我按耐著恐懼,探頭看看外在環境後,小心翼翼地率先往外走。真正踏進地庫後,我才發現這裡沒有任何光源,卻能看清眼前的環境,景象倒是和在升降機裡看到的一樣,廣渺得可怕。香港地底也不是沒有廣闊的空間,可如此大的地庫,又空蕩得很......難道是蓄洪池?
不可能,香港三個蓄洪池分別在旺角,上環和跑馬地。這裡是觀塘。我走近水泥柱查看,柱子上也沒有水跡。更加沒聽說過哪幢工厦的升降機能直達蓄洪池。
「你說你到這裡面試......你是到哪間公司面試的?」女子緊跟著我,問道。
我略奇怪地回頭看了她一眼,在陌生的環境中尋求熟悉感是人類的本能,可她這閒話家常一般的問題也太突兀了吧?可她看起來的確很緊張,我還是回答了她:「活動策劃那間。」
「喔......你對搞活動有興趣?」她追問道。這是她應對壓力的做法嗎?我隨意「嗯」了一聲,悄悄打量起她來。
她有著一頭鬈毛黑髮,戴著黑框眼鏡,看起來不夠三十歲,也沒有化妝,感覺是個不拘小節的人。
她沒再發問,我倆默默地往前走著,只有腳步聲迴蕩在空蕩之中,令人格外心慌。走了好一會兒,我越發覺得身體虛浮,抬起腳時很沉重,踩到地面時卻有無從著力之感。問了下身旁女子,她亦有同樣感覺。
又走了多久?有半小時了嗎?反正電話和手錶顯示的時間沒變過。現在回頭已經看不到升降機門了,四周都是水泥柱,和再遠一點的黑暗。一成不變的景色讓籠罩在心頭的不祥之感越來越濃烈。
「會不會......走不出去......」女子弱弱地問道,一下子引爆了我內心的恐懼。我努力抑制著邁步的遲疑,強迫自己繼續往前走:「再走一會看看。」
然則就在耐心被磨光、陷入絕望之際,周遭總算顯出一絲變化,前方不再是黑暗,而是一堵水泥墻,靠近少許便能看到中央的一道拱門。我倆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拱門內飄著暗藍色的霧氣,無法看見後面環境。
女子正打算衝進那拱門,我連忙拉住她,指了指拱門與其右前方柱子間的空地。一個赤裸的小孩背對著我倆,蹲在地面。女子捂住嘴巴,差點尖叫出聲。
可即管她吞下了尖叫也沒用,我們的腳步聲雖不大,但早已昭示了我們的到來。小孩緩緩轉過頭來,看清他臉容的我心臟瞬間漏跳了幾拍。他全身的皮膚異常慘白,甚至透著淺藍色,略腫脹的臉也不例外,顯得那充血的雙眼更為鮮紅,鼻孔下亦有著血沫。他無神的雙瞳死盯著我,一眨不眨。
我嚇得退後了幾步,卻依然擺脫不了他的視線,不知所措地和他互瞪著。女子躲到了我身後,呼吸很是急促。
那攝人的目光似是能刺穿靈魂,我雙目突然一陣劇痛,忍不住「啊」了出聲。
猶如從噩夢中驚醒般,我一下子坐起,周遭一片嘩啦水聲。雙眼和頭部仍痛得很,我大口喘著氣,用力咳出呼吸道中的水。
水?我睜不開眼,只能用雙手摸索,除了及腰的水,還能摸到載水的容器——一個長方形的淺水缸。全然不知發生什麼事,我不敢冒險亂動,只得靜待頭痛消退。
終於能張開眼,我打量了一下周圍。自己正身處浴缸中,牆上貼著殘舊發黃的瓷磚,拉了一半的浴簾遮住了門,讓我只能看到馬桶和半個洗手盤。
這裡......是誰的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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