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拉開浴簾,入目的是一間狹窄的浴室。我盡力降低動作幅度,小心地從浴缸中翻出,希望水聲不會引起什麼東西的注意。
髮末水滴「滴滴答答」地掉到地上,濕透的衣服緊黏在皮膚上。狹窄的浴室一覽無遺,不見先前和我一起的女子。我踮腳湊近右方馬桶旁上側那小得可憐的氣窗,推開窗戶後只見一片翻騰的灰霧。
浴室裡很昏暗,唯一的光源是地上門縫透進的淡淡紅光。我嘗試從浴室裡的東西找出更多線索。浴缸邊上的牆上有個放沐浴用品的架子,上面放了幾個塑料瓶。我把其中一個瓶子拿上手細看,發現上面什麼字也沒寫,甚至沒標注瓶中裝著什麼,扭蓋完全無法打開,但上下晃了幾下也不覺有液體流動。
浴缸對面是洗手盤,周圍的架子理應放著毛巾和牙刷,可實際上卻是空空如也,我也無從判斷這裡住了多少人。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對眼前的一切沒有半絲頭緒,恐慌感漸漸麻木了神經。
我靠近門去聽外邊的聲音,卻只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
深呼吸了數下,依然壓不下滿腹恐懼。我用力在前臂上劃出幾道紅痕,火辣辣的痛楚總算讓雙手不再顫抖,我才得以將門拉開一條小縫,窺視外面。
門外是客廳,而且電視旁正站著一個背對我的人,不、不是人,因為紅光正是從他半透明的身軀上散出的!
我屏住呼吸,見他沒動彈,便逐漸打開了浴室的門。視野開闊後,才驚覺他並不是廳內唯一的「人」,還有幾個同樣散發著紅光的人站在其他角落。他們全都低著頭,無法看清臉孔。浴室門開時傳出極細微的吱啞聲,可他們對此毫無反應。
我下意識地縮回浴室裡。可躲在浴室裡乾等也不是辦法,我緊緊盯著他們,如蜻蜓點水般往浴室外踏出一步。
一扭頭,卻與一人四目對視,嚇得我連連跌退數步,只是對方仍然一動不動。他的眼睛沒有眼黑眼白,而是一片通紅,茫無焦點。難道他們無法視物?
我再度走回浴室,從架上拿了個膠瓶,把身體藏在浴室門後,然後將瓶子拋向客廳離我最遠的那一角,其著地時發出一聲悶悶的「哐當」,可所有「人」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猶如靜止的雕塑。
看來這些不明生物無法視聽,或者只是對外界不感興趣。作出如此判斷後,我總算稍稍鎮定下來。
繞開散在各處的人型生物,我在屋內逛了一圈。屋內很幽暗,所有光源都來自那些人身上發出的紅光。見紅光人沒有動作,我漸漸大膽起來,走近去打量他們。
每個人的外觀也很朦朧,不過仍能分辨出是不同的人,有男有女,有高有矮,總數不出十個。而屋子佈局與尋常香港的單位無異,可是很多櫃子或抽屜都打不開,徒具外表。每次望向窗外,都只能看見灰霧。
隨著探索,我甚至開始不肯定自己今天有否到觀塘面試,是否真的遇見了那個與我一同被困的女子。也許,此刻我仍在床上作著噩夢?
也許,閉上眼繼續睡,便能在熟悉的床上醒來?我剛自暴自棄地闔上眼,頭髮末梢的水滴落到前臂上,激起一絲刺痛,讓我不禁低頭看了一眼。
只見自己身上竟發散出和其餘人型生物一般的紅光。雖然沒有他們那麼亮,但至少我很肯定自己先前並沒有發光。
是倒計時嗎?我心一沉,無視掉纏繞在身體上的微弱紅光,走近大門,從防盜眼中看出去。門後是與尋常公屋大廈一樣的走廊。
我想要嘗試開門,可手一搭上門把,便立時感到被幾道目光貫穿了身體。回頭一望,先前毫無動靜的紅光人竟一致轉身盯著我!
就因為碰了門把?我一陣茫然,他們已逐步迫近,也讓我沒有其他選擇,一下扭開門把,閃身出去。在門開的一刻,他們身上紅光更盛,刺眼得很。
一出走廊,左邊便是通往樓梯間的門,我上前推開,無論是往上還是往下,都籠罩在灰霧中。灰霧正在劇烈地翻滾著,像是後面有什麼在攪動。只打量了數眼,直覺便大亮紅燈,催促我遠離這些霧氣。
退回走廊,嘗試推開別的單位的門,但都鎖上了。此時紅光人已擠出了走廊,蹣跚前行。
怎麼辦?有什麼能做?我努力從混亂的境況中找出一絲思緒。自己身上滲出的紅光越來越多,思維也漸漸變得遲鈍,再繼續逗留,很可能會成為他們的一分子。
不能走後樓梯,也進不了別的單位,剩下的選項就很明顯了——升降機。又是升降機。
反正沒有選擇的餘地,我奮力拖動越發無力的身軀,趕往升降機。
機門一直開著,內裡鐵皮看著有點殘舊,天花板的燈一閃一閃。我還差一步踏進升降機時,紅光人追上了。
然而他們目標並非我,而是進入升降機。門口狹窄,他們往前擠時碰到了我左臂,該處頓時痛如火燒!
顧不上察看仔細,我咬牙撞開其中一人,摔了進去。如此一來,大半身體都碰到了他們,接觸的地方像是被灼燒著,沾上了另一種更暗啞的紅光,更有蔓延全身的傾向。
大半身的灼痛使我不禁流下淚水,在模糊的視線中,依稀看見往前擠的紅光人彷彿撞上了隱形的屏障,無法走進升降機一步,倒算是一點安慰。
最開始碰到人型生物的左前臂已經麻痺得沒有感覺,我要燒死了麼?
意識迷糊之際,胸前吊飾一涼,淡淡的黃光流向全身,撫去了先前灼痛。我渾身一輕,馬上拖著仍有點僵硬的肢體努力爬起身來,跌跌撞撞地走到按鈕前一通亂按。
只有「關門」和「G/F」有反應。升降機門徐徐關上,想要突破進來的紅光人更用力往前擠,擠得身體破裂,鮮血混著肉末順著看不見的屏障流下。我提心吊膽地看著他們壓在隱形牆上扭曲扁平的臉孔,深怕下一秒他們會全數湧進來。
終於,鐵門隔絕了我和那詭異的走廊。
該顯示樓層的小螢幕一片漆黑,沒有微細的離心力告訴我升降機有否在動,唯有那半壞的天花板燈發出的微細「滋滋」聲,和忽明忽暗的燈光,證明著時間並無凝滯。
我警戒地盯著鐵門,不知門再次打開時後面會是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長時間繃緊精神讓我勞累非常。毫無預兆地,門往兩邊滑開。
門後只有黑暗。無盡的黑暗如浪潮般湧了進來。
淹沒一切。
「小姐?」
工廈保安擔心的臉容映入眼簾。我躺在了升降機的地板上,鬈髮女子靠牆坐在對面。保安身後的升降機門正開著,可以瞥見門後的工廈大堂。
我扶著升降機的金屬壁站起,道:「我沒事。」
「需要幫你叫救護車嗎?」保安顯然不相信站也站不穩的我。
這是現實世界嗎?還是......我清醒了一點,聲音也多了幾分實在:「不用。」
保安轉向那個鬈髮女子。她看起來狀態比我好,也叫保安不用幫忙。
我倆沉默地步出了大廈。在炙人的陽光底下,我才有一點勇氣去面對剛才發生的事,問女子:「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不知道,我和那個恐怖小孩對視後就昏倒了,然後醒來就見到保安了。」她吶吶道,看來還未回過神來。
「你沒去那間公屋嗎?」
「什麼公屋?」
我沒回答她,靜靜地思索著,忽覺胸前一冷,摸出了一直掛著的吊飾——這是舊友送我的護身符。
吊飾是顆透明的珠子,中央原有一抹金黃,現在已消失了。
「對了,其實我們餐廳正在請人。」女子說道:「你有興趣嗎?」
她跳脫的問題讓我一愕,尚未反應過來,已被她奇怪的思路帶著走:「什麼餐廳?」
「你聽過路旁咖啡店嗎?」
正想答沒有,終於回過神來,冷眼斜視道:「真實存在的店嗎?我怎麼知道剛才不是你在搞怪?」
「是普通的咖啡店。」
「你怎麼證明?」
女子一默,也不在乎我滿滿的敵意,悠悠道:「你可以上Openrice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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