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降臨，天氣漸漸轉涼，白日遭到壓縮，時間不過六點，一片黑幕已經壟罩著大地，高樓、店鋪、住戶以及大街上，紛紛亮起繽紛亮眼的燈光，點綴秋天孤寂惆悵的夜晚。
仲凱和阿從相約在學校停車場。仲凱把安全帽遞給阿從，小心翼翼的將機車從停車格裡遷出。
「確定用手機取景就可以了嗎？」阿從又問了一次，這已經是他第三次提出相同的問題。他一邊說，一邊扣緊安全帽的扣環。
「對，行動電源都有充飽嗎？」仲凱問。
「全部都準備好了。」
仲凱跨上機車，發動引擎，打開車燈，待阿從坐上後方，轉過頭說：「等一下一發動車子，就可以開始錄影了。」
「可是這裡距離目的地不是還有二十分鐘左右的車程嗎？」阿從不解地問道。
「只是取景嘛！說不定路上可能會不小心錯過不錯的地點。」
「喔……好。」阿從打開手機，點開相機模式，隨時準備開始錄影。「話說，你這次到底要拍什麼樣的劇本阿？」話一說完，仲凱便催下油門，機車數瞬間衝了出去。
「什麼樣的劇本嗎？」仲凱扯開喉嚨大聲說道，「恐怖、愛情、喜劇等等各式各樣的類型都很不錯，關於霸凌或者社會公共議題的故事我也很有興趣。」
「所以你根本還沒有想好啊！那我們去取景有什麼用處？」阿從的回應夾雜著吵雜的風聲。
「總會有故事的。」仲凱像是隨便敷衍了事一樣的回應，阿從也就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專心看著不停晃動的手機畫面裡，閃過一幕又一幕不同的景色。
毓欣是高三的學姊，她今年就要畢業了，我從一年級時碰巧和她同個補習班，打從那時起便被她獨特的氣質緊緊吸引。學業上，不僅功課好，是學校的代表模範生；個性善良，熱心助人，時常關心公共議題，總有自己獨特且理性的見解，除此之外，最吸引人注目的還是毓欣學姊的外表，柔順充滿優雅氣質的及腰長髮，端正深邃又迷人的五官，穠纖合度的高挑身材，笑起來清純可愛，認真時的神情帶著幾分仙氣，喜歡她的人多不勝數，更是被男生們一致認為是學校校花。
我和許多男同學一樣，偷偷暗戀著毓欣學姊，但是又與主動獻殷勤的同學不同，我沒有在她生日時主動送禮，也沒有在節慶傳送祝賀的佳話。對我來說，毓欣學姊就像是生活在更高維度的世界裡，和我這種沒有特別專長和悅目外表的人根本八竿子打不著邊。
即使每次放學都在同一個補習班補習，我們就是兩條不會相交的平行線，過著屬於自己的生活。然而這個世界偶爾會有那麼一點時候不正常，就像傻瓜打牌，總是不按照常理出牌。
那一天有一項功課是把一張數學考卷做完，我的課業一直來說都不是很好，成績總是在六、七十分的邊緣掙扎。自從高一上學期就感覺到數學的難度提升許多，來到下學期完全適應不過來，前一次的考試成績更只拿了三十四分。尤其這次功課讓我格外惶恐害怕，過去遇到的困難只是單純不知道解法，然而這次不同，看著空白的考卷題目，不知所措的感覺襲遍全身，腦袋混亂不清，如果現在有個洞穴可以逃避，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鑽進去，直到世界末日之後。
「嘿！同學，需要幫忙嗎？我看你盯著這張考卷很久了。」毓欣學姊的聲音從右邊傳來，非常近，她的影子出現在眼角中。
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率先出現在心底的聲音說道，雖然我和毓欣學姊是同一個補習班，但是她和我並不同班，再怎麼說年級不同，上課的內容理所當然也會不同。
突然間心跳加速的非常快，撲通撲通的聲音越來越大，我好害怕被毓欣學姊聽到，感覺一定會非常丟臉。
我緩緩轉過頭，毓欣學姊就站在我的座位旁邊，她非常專注地看著考卷，似乎沒有注意到我正看著她。
「痾……我……我……」一瞬間，我支支吾吾答不上話，或許是發現我有點怪怪的，毓欣學姊將視線移到我身上，和我的視線交錯。「我不太會這次上課教的東西，所以這張考卷一題都還沒做。」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把話說完，當我回過神時，毓欣學姊已經拉了張椅子坐在我旁邊，仔細認真的教導著我做第一題。
「這樣子應該比較清楚了吧？」毓欣學姊放開自動筆，衝我露出微笑。
如果微笑真的可以殺人，我想在那個瞬間我已經死了千百遍。
「毓欣學姊我找到了！」這時候，身後不遠處傳來另一位同學的聲音，打碎了這個美好的瞬間。
「好！」毓欣學姊轉過頭應了個聲，然後回頭對我說道：「後面題目差不多是這幾種解法在做轉換，加油囉！」話音剛落，毓欣學姊便起身離開。我看著毓欣學姊留下的筆記，伸手拿起尚有餘溫的自動筆。
這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卻是第一次對話。
仲凱和阿從離開了熱鬧繁榮的市區，來到相對安靜的郊區村落。仲凱把機車停在便利超商旁邊，阿從一下車，很快地用手機把周圍的景象全部錄了進去。
「仲凱，你想要找的景……就是這裡？」阿從問。
「我一直覺得這裡不錯，沒有吵雜聲，環境也不複雜。」仲凱將機車熄火，把安全帽放到了坐墊底下，伸手接過阿從的安全帽，和自己的放在一起。
「那麼你究竟要拍什麼樣的劇本？」阿從的手機鏡頭對著仲凱，又問了一次，相同問題他已經提出兩次了。
仲凱立好機車的中柱後，轉過頭對鏡頭微微一笑，說：「其實我心底還沒有一個故事形成，不如我們去把故事找出來？」
「要怎麼找？」阿從一臉懊惱地問，「而且已經八點半，時間也不找了，宿舍還有門禁呢！」
仲凱回過頭往附近張望了一下，說：「跟我走吧！這附近以前我常來，還蠻熟的，裡面有些景我覺得很棒！對了，錄影千萬不要關喔！」
「嗯，好。」阿從點了點頭，跟在仲凱的身後進入巷弄中。
夜晚的巷弄十分寧靜，偶爾幾聲狗吠喧囂，一隻野貓恣意高傲的橫越馬路；相鄰的住宅有些已經沒有燈火，和有時從身邊掠過的廢棄房屋一樣；破敗的磚瓦矮牆隨處可見，上面爬滿了綠意盎然的藤蔓，增添些許生氣；巷弄內的路燈總是孤獨寂寞，每盞路燈像極了分家居住的家人，每一盞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起初，仲凱和阿從用散步的方式，將每一處巷弄的景象盡收眼底。漸漸的仲凱開始加速，越走越快，甚至開始小跑步。阿從一直跟在後面拿著手機拍攝，原本是為了錄下周邊景象，當仲凱開始奔跑，他已顧不得畫面劇烈搖晃，直接對著仲凱拍攝。
他們漫無目的的一直向前跑，忽然間前方的巷口一片燈火通明，周邊的寧靜開始被吵雜的人聲和汽車引擎聲取代。
前方那條路因為附近商家林立，跟仲凱他們停車的地方相比熱鬧許多，感覺兩個地方好像相距遙遠，其實中間不過兩、三條街的距離而已。
「就是這裡。」仲凱停在巷口，伸出手指向一間招牌明亮的補習班。阿從顧不得還在喘息，立刻把鏡頭移向仲凱指的方向。
「男主角和女主角是同一間學校的學生，這裡雖然不是他們第一次的相遇，卻是他們第一次對話。」儘管仲凱喘著氣，說話仍然十分清晰。阿從見他很認真的說著想出來的故事，便很專心的聆聽著。
「然後他們之間開啟了話題，發現彼此有相同的興趣，於是之後訊息往來越來越頻繁，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但是……」話沒說完，仲凱便回過頭往巷弄深處跑去。阿從沒有多說話，毫不猶豫趕緊追了上去。
毓欣學姊在學校是風雲人物，卻從來沒有聽說對她不友善的流言，甚至她畢業以前，也沒有傳出過跟哪位男同學有曖昧往來，這也是她令人佩服的地方。
我和毓欣學姊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在學校和補習班雖然不常碰面，但是我們常透過Line互相交流訊息，閒聊著最新一期的動漫、最近上映的電影、引起廣泛討論的社會事件或者感興趣的公共議題。
有一次，我好奇問了毓欣學姊，關於學校內幾乎沒有她跟男同學曖昧往來的謠言。
她已讀了半晌，回覆：「嗯？因為我現在不想交男朋友，我以為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
「唉呀！抱歉，我很少聽到同學講這件事情。」
「沒關係，主要原因是我覺得現在的自己還太不成熟了，感覺交了男朋友會給對方添麻煩。」毓欣學姊毫不保留的告訴我原因。
「這樣啊！」我看著手機自言自語，頓時間心裡有些失落。可能看我已讀有點久，毓欣學姊回了個問號給我。
我怕她看穿我的心思，趕緊換了個話題，從那之後，我們再也沒有談過關於感情的話題。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了畢業季節，毓欣學姊如所有人預料，在年初的學測考到理想的分數，畢業後就要去臺北讀大學，以後很難有見面的機會。
如果畢業前有最後的機會，我決定鼓起勇氣一試。
平時補習班下課後，由於我們搭車的地方相同，我和毓欣學姊總是會邊走邊聊天。畢業前一晚，毓欣學姊來到補習班，向這裡的老師們致上謝意，並向他們道別。
下課後，我和毓欣學姊一起邊走邊聊，走進向弄內，穿過這條巷子可以直接到公車站牌邊。
雖然說是邊走邊聊，但是話題其實不多，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我們倆一直沒有辦法打開話題。毓欣學姊走在我的前面，數次我提起勇氣想要把想說的話告訴她，但是始終沒有辦法開口。
巷口映入視線中，機會正一點一滴的流逝，明明沒有激烈運動，此時的我卻滿身是汗。
「毓欣學姊！」終於，我提起全身的力氣叫住了她。
「嗯？」昏黃的路燈底下，毓欣學姊似乎感覺很緊張，她縮緊臂膀，一臉疑惑的看著我，問：「仲凱，有什麼事情嗎？」
「學姊，我……」
「呼……呼……就是這裡。」仲凱跑到一盞路燈底下，轉過頭對著阿從說：「攝影機就在那裏，不動。」
「呼……嗯，好！」阿從趕緊停下腳步，順著仲凱指的位置往後退了兩步。
「呼……這個時候……男主角就站在這裡！」仲凱說話聲音很大，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位置，然後又伸出右手指向自己前方約莫三步左右的距離，說：「女主角那個時候……就站在這裡。」
阿從一邊喘著氣一邊專心聽著仲凱所說的話，滿是汗水的手臂強行穩住了手機鏡頭的畫面。
「突然，男主角出聲叫住了女主角……」仲凱抬起頭看向女主角的位置，彷彿此時真的有人站在那裡，「然後……然後他看著女主角……呼……然後……然後他……」仲凱的音量越來越高，說完「他」字後忽然像是洩了氣的皮球，垮下肩膀，一瞬間轉為失落的心情。
「他……他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昏黃的燈光下，仲凱獨自一人站在那裡，此時的巷弄內沒有狗吠聲，沒有野貓忽然掠過，也沒有汽機車的吵雜聲，只有兩個人的喘息聲，點綴著孤寂惆悵的秋晚。
ns 18.68.41.141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