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前的顧川依舊站的筆直,像是天塌下來也不能讓他屈一下膝。
我沒有跟著顧川回到他家。
我很久沒有回到自己家了,拒絕入住安寧病房後我被顧川接了過去,我不喜歡醫院,那裡又冷又孤獨,隔壁病床的住戶一天到晚大聲咒罵他的命運,於是我順理成章賴在顧川那兒直到生命盡頭,卻沒有給他留些遺產下來。我本以為我會死在家裡頭,直到屍臭味從門縫底下鑽出去,引起鄰居的注意,但顧川替我安排好了一切,我只要像條狗一樣跟他走,聽從他。
有時候我懷疑顧川完全看穿了我,但無暇顧及他這點越界--我的心態已經很久沒有那麼放鬆了。
最後的那段日子對顧川而言像多養了條狗,對我而言是多了個飼主,對我的狗而言卻是我不告而別,像是又把他給拋棄了。於是我的家並沒有變賣,我把這裡留給了我的狗,只因為心有虧欠。
這裡依然保持著我離開後的樣子。
巨大的狗籠默默佔據了窄小的客廳一半,餵食用的鐵碗擺在角落,裡頭的水還充足,似乎有人每天主動更換。我想起了剛接下這條狗時的茫然無措,幾乎二十四小時無法擁有自己的私人空間,幾乎窒息的我又將顧川的聯繫方式從手機裡頭翻了出來,於是顧川幾乎成了我的顧問,我缺乏自信的把一舉一動都詢問他,過份的依賴把我搞的像具傀儡,而顧川是在我身後操縱絲線的傀儡師。
「你樂在其中嗎?」顧川簡直是我的心靈導師,他輕而易舉的看穿了我的疲憊,那時是冬天,我們兩人固定參與的Munch正趕上寒流來襲,即使我穿了足足三件衣服讓我看上去像顆球,在顧川面前我依然像是一絲不掛的嬰兒。
「下輩子我寧可做條狗。」顧川的面前這次擺了杯環遊世界,上頭還飄著幽藍色的火焰,看起來十分騷包,我不擅長喝這種酒,所以這次顧川保住了他的那杯酒。我盯著他的酒放下了想要奪過酒杯的手,輕聲說。
項圈繫在我手上的感覺並不磕人,放在掌心上像是故事裡被蛇誘惑摘下的蘋果。
我知道我的狗不能沒有我,我的狗需要我,我卻可以不需要我的狗,但我卻不能讓他有一丁半點察覺。
我的家佔據了我與我的狗很大一部份的回憶,我理所當然以為我會懷念這裡,但這裡看上去跟以前沒有兩樣,哪怕多了一條狗的生活氣息也沒能讓這裡多一絲溫暖,褪去狗皮的狗也沒讓這裡多上幾分人氣。
時間像條長河,緩慢卻堅定的流動,顧川也好,其他人也好。
我的時間卻停止了流動,像是一杯廉價的即溶咖啡裡頭沒來得及被攪散的半凝固粉塊,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我以為我的離開會讓顧川的家多了新的住戶,會讓我的狗擁有一位貼心的奴隸主。但他們兩人像是一起死在了我離開的那一年,時間在他們周遭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往前走,而我是他們的絆腳石。
我走入遊戲室裡,慣用的鞭子與板子沒有蒙上灰塵,一切就像是我沒有離開過那樣,我還養著一條狗,是那個與顧川平等身份的奴隸主。
身後傳來門鎖被打開的聲音,我想那是我的狗回到了這裡。我對墳前褪去狗皮的他感到十分好奇,於是我很快步出遊戲室循著打破寂靜的那些聲響找到了我的狗。
令我意外的,我的狗穿回了那身好不容易褪去的狗皮,對此他似乎熟練的很,墓園裡的樣子像是我的錯覺。
他沒有開燈,音響裡放著我們調教結束後的安撫音樂,以及我生前的聲音,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錄下來的。
那條狗在一片黑暗裡靜靜的縮在碩大的金屬狗籠裡,像是等著他負心的主人回來。
莫名其妙感到窒息的我落荒而逃,從四面八方而來的熟悉黑暗正在擠縮,幾乎壓的我喘不過氣,於是我逃的飛快,深怕心軟的回頭看一眼就會被那些不容拒絕的鎖鍊拉扯回去。
幾天這麼折騰,我的身影透明了不少,我自然不甘心就這樣默默消失,等待下一次不知道會不會有的甦醒,我想跟顧川單方面道個別。
即使他看不見我。
我尋回顧川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顧川似乎還沒有回到家。
顧川的家裡也是一片黑暗,對我而言卻是避難所一樣的存在,即使這個避難所與他的主人風格一貫冷清。
這一刻的我跟全天下的狗或許沒有什麼區別,固執的等待主人的回家。
ns 15.158.61.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