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百無聊賴地看著車窗外，行道樹與路人如流星般一閃而過。

　　自我有記憶以來，鎮上的景色就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老舊的透天充斥在烏山鎮各處，俗氣的廣告看板胡亂安在牆面上，不整齊的樣子活像是牙齒長歪但遲遲沒有矯正的小孩。機車與汽車則負責填滿了大街小巷，與郊區的工廠一同製造的黑煙、廢氣滿天飄，在夜晚時代替了星空，成為了烏山鎮人們自小熟知的景象。

　　但我卻不討厭這樣的烏山鎮。

　　「喂，發呆喔？剛剛我們討論的東西妳有聽見嗎？」跟駿交談到一半的羅倫還不忘抓回分心的我，「是不是車上的冷氣太舒服了？」

　　「那我把冷氣關掉。」駿伸手，作勢要關冷氣。

　　「欸不是！快給我住手啊！」我抗議道。「我全都有聽見啦！」

　　早上沒搶到冰塊就算了，警局內還因為阿久津「心靜自然涼」的荒唐堅持而不開冷氣，好不容易到了廂型車上才有冷氣吹。

　　結果這傢伙（司機）卻想直接奪走屬於我的救贖，讓我再次體會到大人的險惡之處。

　　「那我們剛才說了什麼？」羅倫反問。

　　「嗯…啊……就……」我的眼神飄向一旁的玩偶造型面紙盒，開始摳起緊身牛仔褲上的小小破洞，「到了廣鴻之後進去參觀……吧啦吧啦吧啦……參觀完回車上。大概吧。」

　　「唔，八九不離十。」後照鏡中的駿對我比了個讚。

　　「喂喂，真的假的啊。」

　　「差不多就是這樣沒錯。」羅倫故意擺出一副很意外我有聽見的樣子，有夠欠揍。「我們會由那裡的職員帶領，依序參觀廣鴻食品的辦公室以及生產線，然後看看能不能獲得關於我們的好朋友──王允承先生的任何資料。」

　　「對了，我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們不是說『不是用警局的名義詢問』的嗎？」我狐疑道，「那我們這次去參觀的『身份』是什麼？」

　　羅倫與駿對看一眼。「「校外教學。」」

　　「啥？」哪間學校的校外教學會只帶一個人去啦！

　　他們選擇忽視我那張大到快掉下來的下巴。「總之，等等在進去後，別提到警局。我們可是間諜！」

　　「哇好棒喔。是間諜耶。」駿應聲，一點都不熱衷的樣子。

　　「閉嘴啦。」羅倫接著說：「為了避免落單，耳機我剛才已經給妳了，有發生什麼事就用這東西聯絡。」

　　「好棒喔，這是我第一次拿到任務用的耳機耶。」

　　他露出比看見嬰兒把吃鑰匙往嘴裡塞時還要更無奈的表情。「不要學駿那些有的沒的。」

　　正當我想大聲抗議他上次因為疏忽，沒給我通訊設備而讓我深入險境的事情時，廂型車逐漸減速並靠向路邊，在駿一氣呵成的操控下，車身行雲流水地滑入路邊的停車格。

　　「在座的先生與女士們，我們到囉。」

　　我往外看，一棟獨棟的廠房映入眼簾。

　　不對，與其說是大樓，品味奇特的富翁擁有的豪宅還更貼切一些。

　　藍紫色的矮牆將屋子本體與人行道隔開，上頭連著噴漆成銀色的玫瑰花造型帶刺鐵欄杆，像是在訴說著這戶人家與其他烏山鎮居民的不同之處。欄杆後頭那空無一物的空地有兩個兒童足球場這麼大，估計可以容納約十來台小貨車。

　　房子的左側有好幾道頗寬的鐵捲門，寬到我甚至懷疑連轎車都可以直直開過去而不會傷到車身。那道鐵捲門旁擺了幾個木箱，還有一條沒有在運作的輸送帶。一台堆高車停在離這裡稍近的地方，降到最低高度的貨叉上還放著一塊木板，上面有好幾袋垃圾。我猜這裡應該是配合貨車的貨櫃上貨的地點。

　　在房子的中央，也就是面向我們的方向，由一片片切割精準到位的玻璃構成了一幅巨大的落地窗，高度橫跨了三個樓層，可以清楚地看見一樓大門後的接待廳（到底是誰會買螢光綠色的沙發）與櫃台、通往二樓的手扶梯與三樓的辦公室。

　　也不知道是哪個三流設計師把這扇窗設計成現在這個樣子的，整體看起來就像一顆帶刺的海膽，還是一顆因為孤獨一輩子而垂頭喪氣的可憐海膽。

　　再加上安在玻璃上面，那斗大的「廣鴻食品」LED招牌，我認真覺得一點設計感都沒有，不知道為什麼這間公司的老闆看見成品時會滿意。

　　嗯，說不定他到現在還是很氣那位設計師。不知道耶，至少我是不會花錢請人來這樣設計啦。

　　羅倫拉開車門，外頭的熱空氣瞬間湧入，原本涼爽的車廂似乎變得不是這麼值得繼續待下去了。

　　我恨大晴天。

　　「走吧。」他跳下車，看了看錶，「我們只剩下五分鐘就遲到了。」

＃

　　「歡迎來訪『廣鴻食品』！」一進入室內，櫃檯的接待員馬上向我們噓寒問暖，「請問是預約來參觀的嗎？」

　　「呃，對。」羅倫回答：「早上十點，陳先生。」

　　「請稍等我一下喔！」接待員拿起一旁的話筒，應該是在向主管確認。

　　我則趁機觀察了一下周遭的環境。

　　整個大廳從地面、牆壁一錄到天花板，清一色都是白色，可說是白得十分透澈。地上的瓷磚平滑如鏡，甚至可以清楚映出落地窗外的景象。在大廳中央的天花板上，吊著一盞造型詭異的吊燈，活像是若干朵尚未綻放的百合被用橡皮筋硬生生纏繞在一塊。

　　我走到角落，輕拂那唯一一張在全白的大廳中顯得格格不入的奇異果色沙發。雖然配色是真的醜，但是沙發的材質卻像是貓崽身上的軟毛，摸起來十分舒適。

　　又在這個白得令人發瘋的大廳中無所事事地晃了五分鐘後，接待員才掛上電話。

　　她向旁邊的同事交代了什麼，然後朝我以及坐在奇異果上滑手機的羅倫走來。「久等了！那麼請兩位跟著我走喔，我是你們的嚮導！叫我『黃小姐』就好！」

　　羅倫從沙發起身，奇異果色的沙發上多了一個凹陷。我也停止了在大廳內的巡迴勘查，走道兩人旁邊。

　　「好，今天就麻煩您了！」羅倫說。

　　接著，王小姐就領著我們離開大廳，朝著櫃台後側的方向前進。

　　不過在進入櫃台後的走道之前，我的後頸突然感到一股陰寒。

　　才剛回頭，就看見在三樓的圍欄處，一位帶著眼鏡、身穿套裝，把一頭烏黑秀髮盤成丸子頭的女子，她給我的印象鮮明到就算說「秘書」二字是以她為形象創造的也不為過。

　　此刻的她正惡狠狠地瞪著我們，那是帶著敵意的視線。

　　我揉揉雙眼，正想再次定睛細看時，她卻早已轉身離去。就像一陣來的快、去的也快的風暴似的，在我的心底留下了說不出口的顫慄。

　　我想起了離開警局前，混帳阿久津在無意間說出的那句話。

　　『小心一點。我的左眼皮跳了一整晚，希望這不是壞預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