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我目瞪口呆的表情，警官翻了一個白眼。

「快點喔，一句話，要或不要？順帶一提，不要的話就把妳送去少年法庭──」

「等、等等啦！」我驚訝地揮手打斷他說話，卻忘記吃到一半的蘋果還握在手中。

  只剩半邊果肉的蘋果掉在病床上，滾了一圈，白色的被單被蘋果汁染出一道淡黃色的軌跡。

「你說把我送進少年法庭是什麼意思？」

「昨天有人報案，說自己的鑽戒與錢包被偷了。幸虧烏山鎮在前一個月新增的監視器，我們才能在第一時間掌握犯人的線索。那位嫌犯擁有高挑的身材，一頭染成橘紅色的長髮綁著馬尾，穿著學校的黑色百褶裙，看上去就與普通的女高中生無異。聽起來是不是有點耳熟？」

  警官推推鼻樑上的鏡框，鏡面反射出了窗外的夜景、我那纏滿繃帶的頭，以及臉上的愕然。

  他懷疑、不，應該說是確信，確信我就是那宗竊盜案的嫌犯。

「就算如你所說，嫌犯真的是烏山鎮裡面的女高中生，那你怎麼能百分之百確定犯人是我？」穩住，我告訴自己。

  

  要是在這裡露出馬腳，以前幹過的事也遲早會被挖出來。到時候就不是多久能出院，而是要關幾年的問題了。

  

  警官看著我冷漠的表情，搖搖頭，從口袋掏出手機，接著播放一段影片。

  那是一段監視器的記錄影像。

  一位女學生撞上了一位搖搖晃晃的中年男子。

  男子破口大罵的聲音與女學生的頻頻道歉聲從手機的喇叭依稀傳出，接著女學生掏出錢包，從裡面拿出幾張鈔票，遞給中年男子。

  他接過鈔票，放入口袋，最後與女學生擦身而過。在那一瞬間女學生彷彿做了什麼，不過男子並沒有察覺。

  接著畫面轉換，這次是在一條小巷裡面。從這個視角看來，女學生應該正好站在監視器的下方，不過那時的她忙著數手上偷來的贓物，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雖然解析度不高，但我們還是能透過畫面看見女學生的正面。

  沒錯，也就是我的臉。

『名牌皮夾，裡面還有兩萬塊現金。鑽戒……這麼大顆應該有兩克拉吧。手錶…這人的手錶竟然還有鑲寶石……』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這麼可怕，『今天也是收穫滿滿呢。』

  完蛋了。

  警官看見我的表情，覺得達到他要的效果了，就把影片暫停，手機收回口袋。

「妳有什麼要辯解的嗎？小偷小姐？」他問道。

  我趕緊把蘋果從床上撿起來，咬了一大口，讓自己沒空回答他的問題。

  真奇怪，在我吃了多汁的蘋果之後，仍覺得口乾舌燥。

  大概是蘋果的問題吧。

  我猜啦。

「林若薇小姐！」警官突然大聲地說。

「咿呀──痛痛痛痛痛！！」我嚇到整個人彈起來，膝蓋頂到手肘，手中的蘋果再次起飛，不過這次運氣比較不好，蘋果掉到了地板上，滾到警官的鞋子前。

  而且我還不小心拉到胸前剛縫好針的傷口，有夠痛。

「欸，妳還好嗎？」

「完、完全不好…」我捂著胸口吃痛道，「不過如果讓我先睡覺的話應該會很快好起來……」

「好的了解，少年法庭見。」

「太過份了吧！不能給我點距離跟時間嗎？」我抗議。

「妳現在是想計算速率嗎？」警官隨便打個哈哈，然後接著說道，「要搞清楚一件事，現在妳的身份並不是醫院裡的病人，也不是學校裡的女高中生，而是犯了竊盜罪的犯人。這個社會的仁慈並不需要保留給犯人，也唯有這樣，我們的社會才能夠持續進步。」

「那你現在在這裡幹什麼？」我努力理平自己的思緒，「既然說了『仁慈不需要留給犯人』，那你為什麼要來找我？直接把我抓去坐牢不就好了？」

「妳認為我今天出現在這裡是因為可憐妳嗎？」警官笑了，「我只是因為看上妳的偷竊才能，才想將妳納入特殊巡邏隊。藉由罪犯來理解其它罪犯的思路，盡早將他們逮捕，這也是我成立特殊巡邏隊的理由。老實說，我是恨不得把你們這些罪犯全部關到監獄裡的，不過為了達成我的理想世界，你們這些踏腳石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那如果我不答應呢？」

「如果不答應的話──」

「我只是好奇問問。」我趕緊澄清。

「唔唔。」警官挑眉，「如果不答應的話，就像我先前說的，我們會通知妳的家屬，妳將會被送到少年法庭，接下來就是進監獄。我不知道妳是何時養成偷竊的習慣，應該也不是第一次行竊。我大概也能猜得出妳偷竊的理由……跟家庭有關，沒錯吧？」

  他以火熱的視線緊盯我的雙眼，我不太自在地把視線轉開，點了點頭。

「我能夠以烏山鎮警察局長的身分保證，如果妳加入特殊巡邏隊，妳會獲得『警察』的身分，也不再需要擔心生計的問題。」

「你這傢伙竟然是警察局長！？」

「雖然妳說話的方式不太禮貌，但說起來我好像也還沒有自我介紹過。」警官朝我遞出一張帶著警徽名片，我伸手接了過來。

  名片的底色是如同晴天天空般的淡藍色，最左邊是看起來的標準證件照，中間則是用端正優雅的字體寫著他的名字「阿久津 石藏」。這似乎不是電腦的內建字體，可能是他自己寫出來的。

「字寫很漂亮齁。當警察太浪費了，還不如好好發展，去當書法家。」

「挖苦就省著點吧，林小姐，學習書法只是為了端正我自身的品行。俗話說的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達成我的目標，就必須先讓自己成為全民的榜樣。」

「啊不就好棒棒。」我小小聲嘟噥。「真不愧是阿久津『石』藏，腦子跟石頭一樣硬欸。」

「別浪費時間，不要拉倒。快十二點了，我想快點回家睡覺，不然作息會被打亂。」

  我抿抿嘴，看向窗外。

  第一次偷東西，是在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

  因為父母異離，兩個孩子的扶養權都在媽那理。她的學歷只有國中畢業，自然是找不到什麼薪水太高的工作。為了養活我們姊弟，她要同時兼好幾份工作才有辦法剛好達到收支平衡，所以在小時候，我與弟弟在放學回家時並不常看見媽，頂多就是兩盒便當，加上一張「我今天會晚點回來，你們先睡，愛你們」的字條。

  那時單純的我一心只想著「我要幫媽媽的忙，讓最愛的媽媽不要過的這麼辛苦」，並沒有想到偷竊會牽涉到許許多多的法律責任，而這些法律責任反而會把媽害得更慘。

  我開始欺騙媽要去認識的同學家開的商店打工，實際上則是在整個烏山鎮行竊。技術越來越高超、膽子越來越大的同時，偷的東西也越來越貴。

  到後來，幾乎每次在晨間新聞上看見「昨晚XXX的珠寶、手錶等昂貴物品被偷了，警方正在逐步調查」的新聞都嗤之以鼻，畢竟那些全都是我做的，而警方一次都沒有成功抓到我。

  因為媽實在是太忙了，所以根本不知道我在當小偷，只是覺得我打工的地方待遇很好，一直到現在還是這樣認為。

  認為她的女兒很善良，是一個會為母親與弟弟著想，在很小的時候就自願幫忙扛起重擔的好孩子，而不是一個幹著偷竊、轉賣等非法勾當的無恥之徒。

  如果偷竊的事情被媽發現了，她會有多失望？

「……好吧，我加入。」我倔強地瞪著地上的蘋果核，不願承認自己屈服在他的提議之下。

  阿久津看著我，讚許的點點頭。

「好孩子。」

「吵死了啦，臭大叔。」

「什麼臭大叔，我今年才剛滿三十歲好嗎」阿久津起身，把皺掉的襯衫拂順，「我也該走了，蘋果核記得要撿起來。」

「欸，你不順便幫我撿一下嗎？」

「我是警察，不是養老院的看護，妳給我自己撿。」他走到門前，拉開門，轉頭說道，「等妳出院了，我會通知妳上班的時間。要不要上學的部分我們也會負責處理。」

「拜託不要上學。我不喜歡上學。」

「那有工作的時候我再把妳從學校call出來，就這樣決定了。」

「你這無良老闆……」我抱怨。

「看來我們會合作得相當愉快。」阿久津微笑，「到時候見。」

  說完這句話後，他就離開了，還順便關上了燈。

  我往後用力倒在病床上，衝擊襲向傷口，讓我不禁縮瑟了一下。

  蘋果核還躺在地上，但我懶得去撿。

  我瞪著前方的一片漆黑，呼出一口常常的氣。

  今天的資訊量還真是大啊。

  莫名其妙就從小偷變成警察，這種正常人聽了會直接笑出來的發展，現在確確實實地發生在我的身上。

  駿他們那幾人，在剛加入特殊巡邏隊時，也是這種心情嗎？

  我才剛閉上雙眼，就聽見與阿久津相同頻率的腳步聲迴盪在走廊上，直逼我這間病房。

  我看向房門，門被拉開了一小條縫，阿久津疲憊的臉出現在那裡。

「對了，把妳剛剛從我身上摸走的手錶還我。」

「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