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一隻雞成為最終BOSS需要的五堂課程 - 第十六課 Carry me off

就像是沉溺水中良久之後好不容易將臉探出水面那樣。

「呼……哈……」

我跪在地上大口喘氣。

總算是從記憶的深淵逃出來了。在裡頭的整整兩年完全無法快轉，我感覺壽命好像一口氣縮短了許多。

我眼前的地面滿是鮮血……這是我的血，我被扯斷的雙腳還在旁邊而已。我低頭望著自己的雙腿，發現血已經止住了，而且斷面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再生。

……真的假的，直到此時，我才真的有自己不再是人類的實感。

除此之外，我的右眼眼眶也傳來劇痛。此時我才發現我整個右半邊的視野都消失了。我用手觸摸右眼眼窩，才發現自己的右眼爆掉了。

腦中想起志佳曾經說的「你以為要戰勝比自己強不知道幾萬倍的人不需要任何代價嗎」。

看來這就是我使用解蟲藥所付出的代價啊……和雙腳不同，我的右眼並沒有恢復的感覺，看來是會一直這樣了。

沒有時間感到難過，我用血爪當成義肢站起身，確認周圍的狀況。蘇蘿呢？那些被控制的魔族怎麼了？

我放眼望去，只見海邊周遭的大量魔物全都呆呆的望著天空，動也不動，像是某種詭異的祭儀那樣。

而在我眼前。

「啊啊……啊啊啊？」

黑髮少女正爬在地上發出哀嚎。

不，按照蘇蘿的說法，這個身體的支配權已經轉移到恢復了記憶的莉娜身上……所以眼前這個在地上顫抖著的黑髮女孩應該是莉娜。

莉娜蜷縮在地上、全身不斷發抖，並發出意義不明的喊叫聲。

「啊哦？嗚哇啊……啊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抱著自己的頭，先是疑惑的發出呻吟，接著便發出淒厲的尖叫，就像是高頻的金屬切割聲音那樣。

這也難怪，那兩年的痛苦記憶一口氣復甦，任何人都不可能有辦法維持理智。忽然之間，莉娜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她露出無比驚恐的神情，在地上狼狽的爬行，試圖與我拉開距離。

……現在的莉娜雖然取回了記憶，但看來因為精神上的混亂，不要說使用蘇蘿的力量，連要好好的站起身都有困難。伴隨著眼淚鼻涕與口中嘔出的穢物，莉娜甚至無法好好的呼吸。

望著在地上匍匐的黑髮少女，我想起了一件殘酷的事情。

……對了啊。

我原本要殺掉這個人。

要殺掉了有蘇蘿附體的這個莉娜。不能放任蘇蘿這樣的惡徒繼續存活，所以要殺了她。

想要殺了蘇蘿，就必須同時殺死莉娜。

「開什麼玩笑……」我嘶啞的說著：「我怎麼可能做得到這種事情……！」

如果不知道蘇蘿與莉娜共有一個身體。

如果不知道莉娜有著那樣的過去。

不，別想了！我咬緊牙齒到嘴中充滿血味，對於曾經有過那樣想法的自己感到恐懼不已。

開什麼玩笑！

這樣低頭俯視著恐懼的少女，又能解決什麼？殺死少女來讓她為了自己沒有犯下的罪行負責，又能改變些什麼！

就在我獨自糾結的這時。

破空的聲音響起。

喀啦！我反射性的踢出血爪，擋下了朝向莉娜的攻擊。

「你在幹什麼？」

來襲著是個有著茶色短髮、身材宛如模特兒般高窕的女性。

志佳冷冷的質問著我。她手握紫色的長刀與我的血爪正面拼力量，我當成義肢的血爪傳出碎裂的聲音並被緩緩推回來。

「我們不是約好了要一起殺死蘇蘿嗎？為什麼你改變了想法？」

喀啦！我和志佳因為彼此的力量撞開了好長的距離，地面出現兩道我們為了停下而腳踩出的剎車痕跡。

望著志佳冷峻而憤怒的神情，我感覺喉嚨乾燥無比。眼前浮現了在記憶中看見的、像是少年般爽朗笑著的那個志佳。

簡直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人。

「現在的這個她是莉娜。」我吞著口水說：「因為我的能力的緣故，莉娜的意識被喚醒了。如果真的要殺的話……我只能接受蘇蘿的意識在表層的狀態下殺！」

我這番話不過是隨便想出來的藉口，只是為了拖延志佳的隨口胡謅。實際上我說到一半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你這白癡！」志佳朝著旁邊吐了一口唾沫，嘲諷的說著：「因為她看起來很悲慘所以產生同情心了嗎？你還不懂？那就是蘇蘿的詭計！她就是用這種方式偽裝成莉娜，欺騙了我和我弟！」

聽見志佳這樣說，我腦中浮現蘇蘿說過的話語。她說過，她搶走支配權的原因，是因為志佳的弟弟志江試圖殺死莉娜。她只是為了保護莉娜才會攻擊志江。

如果我現在說出這件事，能夠說服志佳嗎……？

絲毫不給我思考的時間，志佳舉起紫色的長刀對著我說：「現在立刻離開蘇蘿身邊，否則……」

「否則如何？」我吞著口水說。

「否則我就殺了那個叫做平平的女人。」

一瞬間，我感覺背脊一片冰涼。

「這把刀具有斬斷時間的能力。」志佳冷冷的說：「能夠將斬中與斬傷兩者的時間連結切斷，被這把刀斬中的對象雖有傷口卻不會流血……反過來說，只要我解除能力，真正的傷害就會產生。你還記得吧？那個女人胸口的紫色傷口。」

「妳那時候說是蘇蘿……」我幾乎要氣炸的說著。平平當時胸口的傷口，志佳說過那是蘇蘿在她身上砍的不是嗎！

「如果不那樣說的話，你也不會下定決心吧？」志佳冷淡的說，就像是在敘述什麼稀鬆平常的事情那樣。「快點，滾開。」她再次催促我。

怎麼辦？我低頭望向旁邊的驚恐地望著我們的莉娜，不禁猶豫了。

我還是無法……把人的性命放在天平上衡量！

「有什麼好猶豫的？」志佳嘲笑地說著：「一個是你深深愛著的女性，一個曾打算折磨那名女性的敵人，到底有什麼好猶豫的？」

一瞬間。

我幾乎是反射性的回問了志佳。

「對妳而言，莉娜不也是你深深愛著的夥伴嗎？」

志佳愣住了。

她整個人僵在原地，像是無法理解眼前狀況那樣的呆呆地望著我。

然後。

「就是因為她已經不是啊……」志佳咬牙切齒的說著，紫色的魔力從她背後大量湧出。「我所愛的人已經不在那裡了！莉娜已經不存在了！正是為了要讓她的靈魂能夠安息，我才會要殺了這個操控她身體任意妄為的惡魔！」

「真是有理說不清！」我終於受不了，對著志佳大吼：「我就跟妳說現在的她是莉娜了啊！」

「閉嘴！」志佳用紫色長刀對著我說：「快讓開，不然我就殺了那女人……」

志佳話語未落。

就被轟然的爆響聲音蓋過。

我和志佳同時蹲低身體並舉起雙手，好不容易才沒有被這忽然在眼前炸開的紅霧吹飛。周圍那數量龐大、待在原地發呆的眾多魔物全都被紅霧捲入。

接連不斷的爆炸聲音在這無人的海岸持續著。

藍色的海水一口氣被染紅，紅潮化為利刃將岩岸撕裂。

發生了什麼事情……簡直像是被丟進了滾筒洗衣機一樣！我死死抱著一旁的岩石，周圍那些數量龐大的魔物們其形體在紅色的暴風雨中快速分解，讓人聯想到水刀切割機。

腦中很自然的浮現天災這個詞。不，比那更加地壓倒性。

不可抵抗的強權。

絕對性質的強大。

……不過數秒的時間。

幾乎要淹沒海岸的魔物大軍全都化為粉碎，屍骸碎裂紛紛從天空落下。

這是……血？我觸摸空中瀰漫的血霧、聞著濃重的鐵鏽味，猜測出了中途亂入者的身分。

等到紅霧散去之時，在懸崖頂端，一名將美麗深紅色長髮綁成公主頭的少女抱著莉娜屹立在那兒。

「薇爾夏……」我愣愣的叫著那名少女的名字。

我咬緊下唇，內心各種複雜的情緒一口氣混在一塊兒。一方面因為被薇爾夏干涉而無須作出決定，因此感到安心。另外一方面卻又對於薇爾夏隱瞞了我那麼多而感到憤怒。

薇爾夏居高臨下的望著我們，她的神情冷漠、不屑，和我最初認識的那個薇爾夏完全不同。那個會幫迷路小孩帶路、率直認真的女孩去哪裡了？

還是說從一開始，那個女孩就沒有存在過？

志佳也好，蘇蘿也好，薇爾夏也好。

妳們這些人，為什麼都不願意對我展露真實的自己？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笑了。

我像是非常開心似的笑著說：「從莉娜的記憶中可以知道，薇爾夏妳甚至願意為了保護莉娜而殺死眾多曾經的夥伴。」

薇爾夏和志佳同時轉頭望向我。

「在莉娜被蘇蘿取代掉了之後，志佳決定要殺死莉娜被蘇蘿支配的身體……但是薇爾夏妳卻有不同的打算對吧？」我拍著手哈哈笑說：「妳想要保護好莉娜的肉體，所以最初就沒有把蘇蘿的惡行報告上去對吧？勇者明明有著嚴謹的契約系統，只要高層知道有為非作歹的勇者，隨時都可以取其性命……但是妳為了保護莉娜的身體，選擇隱瞞這一切對吧？」

「你想說什麼？」薇爾夏這時才終於開口回應我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的笑容一口氣消失，嘶啞著嗓子對著薇爾夏破口大罵：「開什麼玩笑！妳們這些下三濫！」

薇爾夏和志佳都只是靜靜的望著我。

「如果有希望我幫忙的事情，就直接和我說就好了啊！」我幾乎快要哭出來似的大吼：「為什麼每個人都要巴著平平不放？她做錯了什麼？就因為我很重視她嗎？你們算什麼勇者！你們只是一群殺人越貨的瘋子而已！」

然而。

看見薇爾夏和志佳的反應，我幾乎要爆炸了。

她們兩個笑了。

「妳們笑什麼笑！」我咆哮說著：「有什麼好笑的？不要笑了！我叫妳們不要笑了！」

就在我要衝上去揍人的時候。

紅光閃現。

薇爾夏只是輕輕的抬起手臂。

光是這樣，我的身體就一口氣冒出大量割裂傷口，並水平朝著旁邊飛射撞上岩壁。

可以聽見牙齒被打碎之後在嘴裡喀啦作響的聲音。

「？？？」望著滿地鮮血，我無法理解狀況地跪在地上。甚至……看不見是被什麼攻擊打中的……？不過一個揮手，我的一切都被抹平了。努力也好練習也好，在薇爾夏面前看起來都像是天大的笑話。

直到現在我才理解，最初見面時、練習時、和蘇蘿對峙時，甚至是在莉娜記憶中屠殺實習生時。

薇爾夏都沒有拿出實力。

在不遠處望著我的薇爾夏的眼神冰冷，露出彷彿憎恨著這全世界的漆黑眼神。

「你以為你有向著我們大吼大叫的資格？」薇爾夏瞇起眼睛，睥睨著跪在地上的我。「我是勇者，歷史上的第一個勇者可是被當作神子備受崇拜，你以為你有哪怕一分一毫的資格對於聖人的行為提出質疑？」

彷彿在踐踏尊嚴的眼神。

像在否定我一切的語氣。

而我，連還嘴的餘力都沒有，只能恐懼的低下頭避開薇爾夏的視線。甚至連感到自卑的餘裕都沒有，我只希望這個怪物不要繼續將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哈。」

乾笑聲音傳出。

一旁的志佳望向薇爾夏，露出打從心底感到無聊般的表情。

「對著一隻家畜雞炫耀強大，不覺得很無聊嗎？紅毛猴子。」志佳轉筆似的轉動著手上的紫色長刀。

「……」薇爾夏沒有看向志佳，而是死死的盯著我這裡。我猜那大概不是因為想要看著我，而是因為不想看向志佳。

「欸，薇爾夏。」志佳冷漠的說著：「事到如今妳還出來幹什麼？沒有能保護莉娜、又無法對蘇蘿下手的妳，事到如今又有什麼臉挺身站出、假裝成一副勇者的樣子？」

「……志佳。」薇爾夏這才轉頭看向自己曾經的朋友。

「妳要勸我不要殺了蘇蘿嗎？」志佳一步一步的靠向薇爾夏，紫色刀子拖在地上的聲音尖銳無比。「不，我一定要去殺了她。那種東西沒有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價值！不要阻止我，妳說什麼我都不會聽進去的……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面對著吐出詛咒言語的志佳，薇爾夏只是悲傷的如此說著。

「……妳已經不再直呼我的名字了嗎？」

「是啊！」志佳用力揮舞紫色長刀，薇爾夏所在的山崖一口氣被削去一大塊。薇爾夏抱著莉娜輕巧的跳到一旁，巨大的岩塊墜落海中發出響亮的聲音。

「我會直呼姓名的，只有我所深深愛著的摯友們！」志佳怒吼著：「我不認識會將無辜之人殘虐成廢人的傢伙，也不認識明明知道朋友被怪物支配卻袖手旁觀的垃圾！妳們到底是誰啊！」

大概是理解到志佳的心意已決吧？薇爾夏緩緩地將莉娜放下，周身環繞著無數鮮紅的花瓣。

那就像是將弓弦拉到極限般的動作。

我連呼吸都沒了勇氣。一方面是因為傷勢過重，我用力呼吸身體便會產生劇烈疼痛，但更重要的是。

感覺要是我現在呼吸發出聲音，就有可能成為兩人開戰的信號。

只是。

「等等！」

我還是開口了，我不希望這兩個人打起來！

「志佳，請先聽我說！」我轉頭對著志佳大喊：「我在莉娜的恐懼記憶中看見了『真相』！請讓我說出我看見的真相！」

雖然這兩個人都騙了我，但我還是不希望她們打起來。對我來說，這是兩回事。就算你再怎樣討厭同班同學，也不至於會在他出車禍時袖手旁觀，不是嗎？她們打起來的話，勢必不會善終。

如果可以的話，我不希望她們反目成仇。

薇爾夏和志佳，這兩個人都是只會用這種笨拙方式去愛人、愚直到令人受不了的傢伙。明明都只是希望莉娜可以不要痛苦……希望摯友能夠受到拯救啊！

因為愛她所以想要保護她。

因為愛她所以想要殺了她。

明明兩人都有著一樣的心意，最後卻不得不反目成仇。

這未免太難過了啊……

看見兩人真的停止動作望向我這邊，我深呼吸一口氣後，將我一直不敢說出口的話緩緩對著志佳表明。

「蘇蘿並不是故意要傷害志江的。」我拼命組織著語句，真希望我的表達能力不要這麼拙劣。「那時候的莉娜還沒有被蘇蘿支配，是因為……志江想要殺掉莉娜，所以蘇蘿才跳出來保護莉娜。所以蘇蘿那時的行為應該算是……那個……正當防衛？所以，所以……」

我沒有辦法把話說完。

志佳看向我的神情是那麼的可怕。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雙眼一片空洞。就像是被抽乾了所有情感似的。

過了好一會兒後。

「哈哈……」志佳臉上完全沒有笑意的笑了。「要騙我，好歹編點有說服力的謊言啊，下三濫。」

……沒辦法了。我沉痛的想著。

現在「真相如何」根本不重要了，志佳現在只想要相信自己認定的真相。

阻止兩人戰鬥的理由，已經不復存在了。

薇爾夏閉上眼搖搖頭，重新擺出戰鬥的架勢。

另外一邊，志佳則是……

「不會吧？」我忍不住呻吟，並反射性的用手摸著眼珠已經爆掉的右眼眼窩。

其實我一直有這個疑惑。在莉娜的記憶裡可以得知，志佳在莉娜移植了蘇蘿之後的那個晚上，應該就被其他實習生割去手腳的筋並扔進了山谷。雖然之後從志佳的記憶中可以知道志佳仍然可以正常生活，但是照道理來說應該已經沒有勇者實習生時期的身體能力……應該已經是無法戰鬥的身體。

那麼，為什麼志佳仍然可以發揮出足以和我這個魔族相匹敵的速度和力量呢？

原因很簡單。

志佳雙手從口袋掏出大量的藍色藥丸，胡亂地塞進了嘴裡。

簡直像是野獸在啃食腐肉那樣。

解蟲藥。

刻意引發失控現象以解除身體限制，暫時獲得超越自身之實力的藥物。實際上每次食用都有可能會有全身血管爆裂的風險，我不過吃兩顆眼珠就爆掉了一顆。

因解蟲藥而失去的肉體無法恢復。

喀啦喀啦、像是咀嚼玻璃般的聲音從志佳嘴中傳出。接著……咕嚕！

下一瞬間。

幾乎要覆蓋整片天空的紫色魔力一口氣瀰漫開來。

雲被驅散、天地變色，眼前的視野全都蒙上了紫色的濾鏡，空氣好像一口氣變得黏稠濃重。

「來來來來來來吧？」

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傳來。

吃下了解蟲藥的志佳顫聲說，頭部不自然地晃動著，笑著的嘴不斷抽搐。「殺殺殺殺殺殺殺了妳喔喔喔喔喔？」

志佳的全身都像是觸電似的不自然地抽動。讓人懷疑她是否下一秒就會癲癇發作倒在地上。

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

志佳從原地消失了。

我立刻轉頭望向薇爾夏那邊，只見志佳手上的紫色長刀已經貫穿薇爾夏的側腹，兩個人像是彗星那樣拖著鮮紅的尾巴飛出懸崖。然而我也只能看到殘影，理解所見景象的瞬間，兩人原本所在之處已空無一人。

破風的聲音追不上兩人的速度，音爆的霧氣停留在半空中久久不去。

靠著血霧的軌跡，我好不容易才發現兩人此時已經飛到了空中。

薇爾夏此時已經掙脫了志佳的刀刃，朝著上空飛翔躲避。

「喀哈？」志佳像是初生嬰兒那樣的咧嘴笑著，並亂無章法的揮舞著紫色長刀追上去。雖然說看起來一點技術含量也沒有，壓倒性的速度和力量卻壓得薇爾夏節節敗退。只要一靠近，別說拆招擋招，薇爾夏碰觸的瞬間就會像是乒乓球那樣飛出去。

「我我我我到底是哪裡開始作錯的？」志佳在揮舞刀刃的同時，發狂似的不斷喊著：「是相信蘇蘿就是莉娜的時候？還是把她交給弟弟的時候？還是更早之前，莉娜代替我去移植器官的時候？告訴我啊？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

啪唰！

伴隨著衝出的血泉，薇爾夏從肩膀被斬斷的右手畫著圓圈朝著天空飛去。

……直到這時，我才總算明白志佳內心的痛楚。

為什麼會在那個雪夜裡無條件的相信莉娜沒有被支配？

因為她想要彌補，彌補莉娜為了自己而承受這麼多的痛苦。

為什麼她堅持想要殺死蘇蘿？

因為她認為莉娜會被蘇蘿支配自己也有責任。

……手被斬斷的薇爾夏絲毫沒有動搖，只是沉痛的閉上眼睛。

有『什麼』要發生了！我本能的理解了這份恐懼，在這個戰場上，有『什麼』要出現了！

「不要……」我忍不住朝著兩人交鋒的戰場奔去，扯開喉嚨大喊：「不要殺了志佳！薇爾夏！」

薇爾夏重新睜開眼睛。

對不起，我好像可以聽見薇爾夏這樣說著。

志佳一瞬間露出迷惘的眼神，斬下長刀的手在我看來好像一瞬間停下來似的。

接著。

鮮紅色的薔薇在空中綻放。

雖然不合時宜，但當時的我只覺得：啊，真是漂亮啊。

僅僅一招。

恐怕，對於薇爾夏而言，這也不是什麼奧義或絕招，只是所掌握的無數能力之一。但是，光是這樣就將抱著必死決心去戰鬥的志佳……將她的一切都奪走了。

可以看見志佳被高速擊落的小小影子。她被打入水中，激出的水花在落下之後宛如傾盆大雨。

……志佳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和薇爾夏的實力差距。

從回憶的畫面完全可以明白，不管實習生程度的人集合再多，都不會是單一勇者的對手。那不是毅力論或是藥物可以克服的差距，志佳一定比我要更加清楚。

但是，志佳仍然選擇了戰鬥。

不是為了勝利也不是為了拯救，在我看來那更像是為了尋找自己的死地。

……將因為自己而衍生的錯誤，持續地負責到最後。

望著在水面不斷浮出的泡泡，我思索了一下之後朝著那裡跳下去。

薇爾夏似乎遠遠地說了什麼，但沉入水中的我什麼都沒有聽見。

―

從水中被我救起的志佳身體很虛弱。我立刻就把她拉上來了，應該不至於缺氧。所以應該是……解蟲藥造成的症狀。

「被擄走的平平已經被移送到原本的醫院了。」

薇爾夏抱著暈倒的莉娜，低頭俯視仔細確認志佳呼吸的我說著。

「你能夠靠著自己的力量移動的話就快站起來。」薇爾夏瞇起眼睛說著：「快回家吧，我想要讓莉娜先好好休息。」

這句話不是提議，而是命令。

理解到這個事實，我咬緊牙齒、拼命忍住要流出的淚水。

―

在將莉娜安置到我的床上之後，我和薇爾夏隔著三公尺……基本上就是在客廳的兩個對立角落互相瞪視彼此。她翹腳坐在椅子上，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似的悠哉。

「最初發現到你的存在之後，我就立刻通知了剩餘的其他勇者。」薇爾夏平靜的說著：「我們立刻討論了關於你存在的價值，以及籠絡你的方法。在跟蹤數天之後，我確信那個叫做平平的女孩會成為你的軟肋。」

「……」我百無聊賴的點點頭。

「不久後，我偽裝成落魄無依的模樣倒在你眼前。比想像中還要有效果啊，看來把離家出走的女孩子帶回家都是男人的夢想呢。」薇爾夏嘲諷的笑說：「怎麼樣？平時看起來認真嚴肅的女孩子在你面前撒嬌的，應該很爽吧？」

「哈哈。」我不帶感情的笑著：「真好笑啊。」

「訓練過了不久之後。」薇爾夏接著說：「我立刻理解到了，一般的訓練方式根本救不起你這個沒有才能的廢物。想要讓你一口氣成長，要嘛和志佳一樣用藥，要嘛就是要用點非比尋常的手段。」

「那個手段就是蘇蘿？」我插口問。

「那個手段就是蘇蘿。」薇爾夏哼聲說：「從剛剛的狀況看來，你似乎用志佳的解蟲藥開啟了『恐懼追憶』的能力？你用那個看到莉娜和蘇蘿的過去了吧……那麼你應該也很清楚，我和蘇蘿要是沒有在兩年內殺死魔王級的魔族，就會成為『優先廢棄』的對象。為了讓你盡快成長，所以即使我很討厭佔據了莉娜身體的蘇蘿，還是低下頭請她來幫這個忙。」

「所以……」我低聲問道：「妳也是故意不讓我知道有個能夠治療平平的勇者存在的？」

「對。」薇爾夏一臉無聊的說著：「平平是你努力的唯一動力。如果一開始就滿足了這個需求，你也不會拼上一切去努力了。所以雖然『黃色』說她隨時可以來治療，我還是拒絕了這個請求。」

我聽見碎裂的聲音。

『就當作是給平平小姐的看護費用』

『吃東西要營養均衡，你不要再喝椰果奶茶了』

『吸我的手指』

『要是你敢越過這個擋板碰我你就死定了』

『終於學會血爪了啊，有心要做還是辦得到的嘛』

過去和薇爾夏一同度過的種種，都像是玻璃一樣碎裂一地。

仔細想想……從一開始到現在。

薇爾夏就從來沒有直呼過我的名字。

「嘖，如果志佳沒有來搗亂的話，這個計畫應該是很完美的啊。」薇爾夏不悅的說著：「那傢伙到底是怎麼跟到這裡的？還是說她一直追著蘇蘿？啊，這樣的話就很合理了。她並不是一開始就找上人面咕咕雞，而是在追逐蘇蘿的時候碰巧知道了你的存在。」

「薇爾夏。」我打斷了她的自言自語。

「幹嘛？」

「我想要換人來指導我。」

聽見我的發言，薇爾夏瞇起眼睛望向我。我沒有勇氣回望她，只是將臉埋在手臂中緩緩說著：「妳們總共有五個人……除了妳和蘇蘿之外，好像還有一個是負責鎮守翡翠宮的？也就是說，應該還有兩個人可以來訓練我吧？這一次……我要明確的將治療平平寫入契約之中，可以吧？」

簽下了契約的如今，我已經無法反悔了。如果我試圖逃避，想必這些所謂的『勇者』會用更可怕的手段對付平平。

所以。

「無妨。」薇爾夏點頭說：「就這樣吧？你可以走了。新的勇者過來交接的時候我會通知你，到時候你們再去洽談契約的事情。」

說完，薇爾夏完全不理會我的反應，掏出了一本書靠在角落專心閱讀，就像是打從心底不在乎我的存在似的。

我站起身緩緩走出房間。

我感覺全身都沒了力氣，好累，好想趴在床上呼呼大睡，忘記這一切……望著眼前稀鬆平常的門把，總覺得：只要轉開門把走出了這門，似乎就能回到我還不是魔族的生活。

……忽然。

就在我要離開房間的瞬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可以告訴我油桐花橋怎麼走嗎？』

我腦中浮現了最初薇爾夏向我問路時的畫面。

違和感一口氣湧現。

「……等等。」我喃喃低語。

不對，不對！這樣很奇怪？如果說薇爾夏所言為真，那這點非常不合理啊？我用力的拍了自己的臉頰，衝去冰箱拿了一大堆飲料，風風火火的衝回房間坐到了薇爾夏的前方。

薇爾夏似乎有點嚇到，愣愣地望著衝入房間的我。

「大概是解蟲藥的影響吧？」我拿起一罐可樂一口氣喝光之後打著嗝說：「雖然不到可以讀出記憶的程度，但我現在大概可以看出對方情緒……是憤怒還是開心，說實話還是說謊話。」

「你想說什麼？」薇爾夏冷冷的問。

「我們從頭來過。」我拍著自己的大腿說著：「我知道妳剛才有某個地方說謊了，但我沒有聰明到可以聽出是哪個部分是謊言。我想要去信任妳，如果妳說謊的話我就無法相信妳，所以我們重新來過！」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薇爾夏傻眼的說著：「姑且不論我有沒有說謊，為什麼妳會覺得我會被你這樣說一說就講實話？」

「如果說妳真的是那種能夠為了目的毫不猶豫犧牲別人的人。」我沒有理會薇爾夏，逕自說下去。「那麼最一開始，妳就不會去幫助那個迷路的小孩了。那時候妳可還沒發現我的存在，別想說那是演戲。」

薇爾夏沉默了好一會兒。

「……就這樣？」薇爾夏失笑說著：「就因為這樣，你就覺得我不是那種會犧牲別人的人？」

「嗯。」我坦然的點著頭：「我就是這樣想的。」

一瞬間，我們兩人都沉默了。

薇爾夏搖搖頭，拿起了她很喜歡的氣泡水一仰而盡。

「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種人。」薇爾夏把一向梳理整齊的紅髮撥亂，瀏海遮住了眼睛。

「是這樣嗎？」我挑高眉毛說。

「我承認我有說謊。」薇爾夏擺著手說：「蘇蘿的出現的確不是我們預先計劃好的，是她得知消息之後按捺不住擅自亂入……但那又如何？」

薇爾夏身體前傾，瞪著我說：「我在知道她隨意傷害人之後仍然沒有去阻止她。不是因為契約的緣故，契約只是讓我不能正面和她戰鬥，但是我如果要通報『上層』還是可以的。我和蘇蘿本來就在廢棄優先的位子上，如果蘇蘿濫傷無辜的事情被知道，她肯定會立刻被廢棄。」

「所以妳不呈報的理由果然是因為……」我望向我的房間，莉娜正在裡頭睡覺。

「我相信一定有方法可以讓莉娜恢復。」薇爾夏快速的說著：「所以我要保護好她的肉體，直到她恢復的那一天。正因如此，所以我要盡快讓你成長為最終BOSS。正因如此，所以我才對蘇蘿的惡行視若無睹！」

「可是……」

「所以我才說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好人！」薇爾夏站起身說著：「我知道放任蘇蘿不管她一定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但我仍然坐視著！因為對我而言，生命價值是存在優先順序的。你或許很在乎那些無辜之人的性命，但是我不在乎……那些人的性命到底關我屁事？為什麼我要犧牲重要的朋友去保護那些傢伙！」

一口氣吼完的薇爾夏氣喘吁吁的，像是剛跑完百米。

「怎樣？對我失望了吧？」薇爾夏擺出勝利者的姿態挑釁的詢問我。

而我則是。

很淡然的。

很愉快的。

很輕鬆的。

笑了。

「果然還是這樣比較好啊。」我微笑說著：「什麼陰謀詭計啦、演技盤算啦都太麻煩了。我們都是性情中人，這樣說出來不是很爽快嗎？」

「什麼……？」薇爾夏迷惑的說：「為什麼你還一副很開心的樣子？我可是放任無辜民眾受到傷害喔？」

「如果是我的話，應該無法選擇坐視不管吧？」我聳肩說：「之前蘇蘿把平平和無辜小孩的性命放在天平上讓我選擇，最後我什麼都無法捨棄，悲慘的趴在地上……如果那時候志佳沒有幫忙救人，想必我會因為平平受到嚴重傷害而後悔不已。」

但是啊。我望著薇爾夏認真地說：「雖然不認同，但是我能夠理解。妳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為了朋友去作出這樣殘忍又痛心的決斷。連解決方法都提不出來的我，又怎麼能站在道德的至高處去指責妳呢？」

對不起……我低著頭說：「我什麼都不理解，卻說了許多風涼話。」

聽見我的話語，薇爾夏一瞬間露出無法釋懷的表情。

忽然。

一滴晶瑩的淚水從她的臉頰滑落下來。

「？」

薇爾夏疑惑的用手觸摸臉上的淚水。她看著手上那滴淚，彷彿完全無法理解這是什麼存在似的。

接著，就像是決堤了那樣，大量的淚水不斷從她臉上滑落。

「薇爾夏……」我伸手想要安慰她。

「閉嘴！不要看我！」薇爾夏拍開我的手之後用衣服遮住自己的臉。

想來薇爾夏一直都因為自己的抉擇而感到痛苦。

如果說真的對於那些無辜的人毫不在乎，那根本就不需要對我解釋什麼。如果說真的只是想要矇騙、利用我的話，那根本就沒必要在最後告訴我真相。

她根本沒有必要在這裡對我說明一切。

也就是說，最無法接受自己這樣行為的，正是薇爾夏自己。到底有多笨拙啊？明明只要隨口敷衍過去就好，明明只要閉上嘴裝死就好，傷害無辜之人的明明就是蘇蘿。

但她卻選擇扮黑臉，將一切責任扛在身上，絲毫不逃避的正面和我對話。

……或許最初的確是打算欺騙我。

但是，就像我不知不覺的開始信賴薇爾夏，我相信薇爾夏或許也在這虛假的日常之中，獲得了某些真實。

那一天晚上。

我和薇爾夏徹夜長談。我們在擺滿飲料的地上聊了好多事情：五個勇者在知道我的身分之後準備了各種輕小說橋段般的計畫、在蘇蘿出現之後引渡『黃色』來收拾爛攤子的想法、莉娜在移植了蘇蘿之後，薇爾夏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個擁有自己朋友面貌的陌生人等等。

聽到那些勇者很認真的思考要用什麼方式色誘我，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薇爾夏看著看著也跟著放聲笑了出來；在看見薇爾夏哭著後悔自己沒能早點回來拯救莉娜這件事情，我也忍不住鼻酸，最後跟著嚎啕大哭。

我感覺到了這一天，我才真正邂逅了薇爾夏。

直到天濛濛亮時。

「薇爾夏。」我輕聲叫道。

「叫我茜吧。」薇爾夏哼聲說：「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

「好吧，總感覺有些害羞。」我搔搔鼻子之後問到：「可以告訴我，你們之所以要讓我成為最終BOSS的真正理由為何嗎？」

在莉娜的記憶之中，蘇蘿曾經說過，五名勇者需要我的理由並沒有那麼單純。

最初薇爾夏說的是『為了要讓勇者們有工作和收入』……這是騙人的，實際上薇爾夏的地位比想像中要高，不可能真的窮困潦倒淪落街頭。

後來蘇蘿說『兩年內不殺死魔王級的魔族便要優先廢棄薇爾夏和莉娜』……蘇蘿親自否定，說這不是真正的理由。

那麼，五名勇者需要我成為最終BOSS的真正理由又是什麼？

薇爾夏沉默了。

她用悲傷的表情望向我，好像想要說些什麼似的輕啟朱唇，卻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緊緊抿著嘴。

「……抱歉。」薇爾夏咬牙說著。

「沒關係。」我說：「我只是想要確認，這個理由不會傷害到我重要的人，或是無辜的人吧？」

薇爾夏思索了好一會兒後，低下了頭。

「我不能說。」她嘶啞的說著：「對不起，我真的不能說。」說完，薇爾夏抱起自己的膝蓋，身體蜷縮成一團。

我忍不住望向薇爾夏手上的手環。那是寄宿著契約精靈『躺躺』的手環。但是仔細一看，薇爾夏的腳踝、頸部、手指，到處都有帶著類似花紋的奇特裝飾品。

只要高層想要，隨時可以奪去性命……我想起蘇蘿的話語，不禁感到苦澀。

薇爾夏很強大。

不管是面對蘇蘿還是誰，只要有她在，戰鬥就毫無懸念。她是戰力天花板，最強、無敵、所向披靡……

但是現在的她看起來，卻是如此的脆弱、疲憊，像是輕輕一碰就會碎。

真希望我能夠幫助她……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薇爾夏也好，莉娜也好，志佳也好……為什麼這些選擇挺身戰鬥的人，下場都如此淒慘？

就在我倆都沉默以對的此時。

旁邊傳來老舊門移動的咿啞聲音。

我和薇爾夏同時轉頭看向門口，微微開門探頭望向這邊的人影嚇得縮了回去。

「莉娜……？」薇爾夏欣喜的說著：「妳終於清醒了！」

我連忙伸手擋住要衝上去的薇爾夏。她愣了一下之後才冷靜下來坐回去……這樣衝上去，肯定會嚇到才剛清醒的莉娜。薇爾夏這才想到。

「呃……」我思索了一下後，對著莉娜說：「妳會餓嗎？我弄點東西給妳吃如何？」

我站起身準備要走向廚房。經過莉娜時，她抬頭望著我，吞了一下口水後，緩緩地開口了。

「秀希老師……？」

聽見莉娜對著我這樣呼喚，我和薇爾夏面面相覷，都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所以，這就是你這幾天的遭遇啊。」

我的損友文月喃喃說著。文月是個身材嬌小、面貌姣好的男子高中生，是我無話不談的知心好友。

「對啊，很離奇吧？」我苦笑說。

「是啊。」文月微笑說：「和魔王級的勇者一對一戰鬥、雙腳被扯斷、眼球爆掉一顆，還困在別人的記憶裡兩年的時間。天啊，怎麼會這麼離奇。」

「沒錯吧？」

「我很樂意繼續聽你說，但是可不可以先等我洗完澡？」

全身包覆泡沫的文月瞪著我說。

「不行！」我的臉塞在浴室的小窗，對著裡頭的文月大喊：「我現在一定要找人好好說這些事情！不一吐為快的話我一定會爆炸！」

「至少讓我洗完！」文月將臉盆扔過來之後大吼。

「沒關係啦，不然我也一起洗好了。」

「滾開！」

在數十分鐘後，頭上都是腫包的我和文月在房間裡一邊打電動一邊聊著。

「所以薇爾夏已經離開了？」文月問道。

「嗯。」

「可是你們不是講開了嗎？」文月不禁疑惑。

「我……雖然我可以接受繼續讓薇爾夏指導我，我願意原諒她的行為。」我緩緩的說：「畢竟最後平平也沒有真的受傷……但是對於薇爾夏而言，她卻無法原諒自己。所以她說她要先把志佳帶去給『黃色』治療，至少要將蘇蘿搞出的風波都處理好之後才會回來。」

「黃色是可以治癒百病的那個吧？」文月嘆了一口氣後說：「說到底，如果『拯救世界的勇者力量』可以單純一點就好了。莉娜明明一開始就只是想要拯救大家，最後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仔細想想，或許這種事情早就一直在發生了。」我放下手上的搖桿說：「真的為了大家做事的人往往更容易被檢討。當一個人的付出被當成理所當然的時候，無法繼續付出的同時就會被指責。平常為惡的人作了一件好事就會被稱讚，平時行善的人卻有可能僅僅因為沒有持續善行就會被唾罵。」

「說到這個，你怎麼會有錢買這些？」文月指著手上的遊戲搖桿。的確，我平常拼命打工就是為了存錢準備平平的醫療費用，忽然一口氣買了這麼多奢侈品的確很奇怪。

「薇爾夏在走之前，給了我一億美金。」我望著螢幕說。

「這樣啊，一億美金。」文月隨口回應。

等到我們又打了兩回合之後。

「一億美金？」文月這時才嚇得從地上彈起來。

「你的反應太慢了吧？」我不禁好笑。

「廢話，忽然聽到這種事情誰能一瞬間就反應過來？」文月拍著胸口驚魂未定的說。

「原本金錢的獎勵就是為了讓我保持動力而存在的。」我百無聊賴的說：「既然可以用平平的完全治療來取代這點……總之，似乎是想要補償我，薇爾夏阿莎力的掏出一堆錢。」

「所以一開始果然是在演戲啊。」

「是啊。」我哼聲說：「這樣回想起來，什麼道歉用的女僕裝就顯得很刻意，不過那時我也沒特別著迷就是了，早就看破了。」

「不，你那時候眼睛都變成愛心形狀了喔。」文月模仿著我的語氣說：「『怎麼辦？我好像真的喜歡上薇爾夏了啦，我該跟她告白嗎？要是被拒絕的話以後相處會不會很尷尬？』」

我馬上拿起搖桿全力攻擊文月，他哈哈大笑著躲開。

「話說回來。」文月忽然想到似的說：「那個莉娜怎麼了？你不是說她恢復記憶了之後精神有點錯亂嗎？她應該不會忽然變成蘇蘿吧？」

「這個嘛……」

就在我想著要怎樣解釋的時候。

忽然傳來敲門的聲音。

「請進。」我朗聲說著。

一會兒後，門緩緩地打開了，一個黑髮少女羞赧的探頭過來，手上端著一盤水果。黑髮少女身上穿著寬鬆到遮住下身的襯衫，那是薇爾夏的衣服，身材高窕的她衣服給了黑髮少女穿，就變得像是男友襯衫似的。

「老師……那個……」黑髮女孩結巴地說：「我有幫你們準備點心，不嫌棄的話……可以吃吃看……」

「啊，真是太感謝了。」我擺出練習過的『溫柔的笑容』，並站起身之後走向門口從黑髮少女那裡接過水果。「謝謝妳了。」我微笑說，盡量表現得像是個飽讀詩書、和藹溫柔的年長男性。

黑髮少女紅著臉低下頭，迅速地鞠躬之後關上門離開。

看見這一幕的文月張大了嘴。

「不要吵！」我滿臉通紅的說著：「我也知道有很多值得吐槽的地方，但請不要直接吐槽我，我的心靈受不了！」

「你幹嘛用那種假惺惺的口氣說話啊！？」文月傻眼的說著：「還有，那個女孩就是莉娜吧？為什麼她要叫你老師？」

沒錯。

方才端水果過來的黑髮女孩正是莉娜。

「我說過，莉娜恢復了那兩年的記憶吧？」我嘆著氣說：「只是，因為那些記憶的衝擊太大，所以一時之間精神錯亂。」

「這我記得。」文月點頭說。

「莉娜的內心為了化解這份衝擊與痛苦……」我不甚確定的說：「我也不知道啦，總之她的內心現在似乎回到了還沒移植蘇蘿、還在當勇者實習生的時間點，而且還把我當成了那個秀希老師。為了不要讓她的認知產生違和，我才會盡量扮演那個秀希老師。」

「……三小啊。」文月忍不住罵道：「這樣真的好嗎？」

「總比她跑去自殺好吧？」我哭喪著臉說：「你知道她清醒之後好幾次試圖自殺嗎？偏偏她的勇者肉體根本沒法靠把小刀或農藥自殺，所以只是搞得自己很痛苦而已……後來我跟薇爾夏討論：與其讓她認知到真相，不如先演戲配合她，這樣至少她不會那麼痛苦。」

薇爾夏在離開之前，拼命訓練我模仿秀希老師的語氣和儀態。好在我也看過秀希老師大抵上是怎樣的人，練了幾天之後總算沒有讓莉娜看了就想自殺。

「……這能騙多久？」文月停頓一會兒後問。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吧。」

我和文月相視一眼後，不約而同的嘆了一口氣。

「有時候我會想啊……」我仰躺在地上，望著天花板說：「如果說當初莉娜有稍微反抗的話，結果會是如何？」

「你說她被其他勇者實習生攻擊的時候嗎？」文月皺眉說著。

「嗯。」我回想著那個畫面說：「蘇蘿的力量並不至於強大到一瞬間就會把人殺死，相反的是一種『非常適合在不殺人的情況下制服敵人』的能力。就算莉娜當時還不熟練，應該也能在不殺死實習生的狀況下打倒他們。若是那樣的話，也就不會這樣了吧？」

「不會怎樣？」文月受不了的說：「你想說什麼？」

「如果莉娜在那時候反抗了……不要說打倒，要是那時候逃跑了。」我沉默了一會兒後說：「或許，最後薇爾夏就不會殺死那些實習生了。」

文月過了好久都沒有回應我。

「這種說法很卑鄙。」文月淡淡的說著：「那是以結果來說。對於莉娜而言，她最希望的是不要失去容身之處。如果說她真的反抗，也有可能在那個當下被高層直接『廢棄』。所以你的這種說法對於被害者的她而言是相當不公平的。」

「……好像也是，我不該這樣的說的。」

「對了。」文月忽然問起說：「薇爾夏有說下一個勇者什麼時候會來嗎？」

「沒有。」我搖頭說：「她臨走之前……只交代了一些事情。」

我大概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吧。

新聞大肆報導著台東海岸的瓦斯爆炸事件，在海上大量流出的紅色液體造就了不少都市傳說。

天氣很熱，熱得連路上的景色都扭曲了。

「要好好保重身體啊。」薇爾夏在黑頭車前轉頭望著我說：「還有，莉娜就拜託你了。」她望著在家門後探頭望著我們的黑髮少女。「雖然說內心回到了過去，但她似乎除了你之外不認得任何人……雖然也沒有正確認知你的存在就是了。」

「我盡量。」我搔著腦袋說：「對了，下一個勇者大概什麼時候會過來？」

「『黃色』在治療完志佳之後就會過來了。」

接下來要指導我的，是那個可以治癒百病的勇者嗎？我淡然的想著。

「亞貴。」薇爾夏忽然叫了我的名字。

「怎麼了？」我頗感意外的說。

「雖然你現在還很弱……」薇爾夏看著路邊的野貓，好像忽然對其產生莫大興趣似的。「但是，若你有一天有那個能力，可以解決眼前人們遇到的、關乎性命的危機，那時你會去回應那些人的求助嗎？」

「欸？」我思索一會兒後說：「會吧？如果可以辦到的話。」

「那麼。」薇爾夏又繼續問：「幫助眼前人們的前提，是你有可能會失去重要的家人，例如平平。這樣的話你會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搖頭說著。為什麼薇爾夏要忽然問我這麼個問題，是因為看我一直無法把人的性命放在天平上衡量，所以先給我作練習題嗎？沒那麼無聊吧？

「那麼……」薇爾夏忽然悲傷的一笑，說：「如果有一個人人都可以自我保護的世界，你覺得怎麼樣？」

「那……那不是還不錯嗎？」我笑說：「大家都可以自己保護自己的話，就不需要特別由誰去保護誰了吧？聽起來還不錯啊。」

這樣啊，薇爾夏苦澀一笑說。

為什麼呢……總覺得薇爾夏現在似乎很疲憊、很脆弱，她現在仍然在苦惱著嗎？我內心總有種感覺，現在的薇爾夏非常需要誰來好好地關心她。

她此時正需要被關心。

在薇爾夏要踏入車中的時候，我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

「妳……還好嗎？」我吞著口水問。

「什麼？」薇爾夏愣愣的說。

「就是啊……妳有什麼煩惱嗎？」我結巴的說著：「有沒有對現在的生活不滿意啊……要是有什麼煩惱的話，都可以跟我說喔？」

這種像是班級導師諮詢學生的感覺是怎麼一回事啊？我再度對自己可憐的說話技巧感到無奈。

薇爾夏不禁好笑，她牽著我的手走到家門前，把我的手放到莉娜的手上。滿臉通紅的莉娜縮著脖子，不斷上下看著我和我握著她的那隻右手。

「你現在應該好好牽住的，是這隻手。」薇爾夏轉頭望向莉娜說：「這傢伙很不可靠，你們要好好照顧彼此喔？」

莉娜歪頭望著薇爾夏，神情中滿是迷惑。

薇爾夏並沒有因為莉娜認不出她而動搖，從頭到尾都維持著笑容。

但我總覺得她的表情非常落寞。

在薇爾夏轉身走回車上時，我忍不住大聲的如此說著。

「我會努力成為最終BOSS的！」我不管路上此時還有其他人，大聲的說：「妳們的努力絕對不會白費，我不會讓妳們成為不被需要的人！」

聽見我這樣說，回過頭的薇爾夏先是微微一愣，接著哈哈大笑。就像是和朋友一起看了廉價的C級電影那樣，她忘我的捧腹大笑著。

笑了好一會兒後，她抹去眼角的淚水，收起笑容擺出嚴肅的表情。

「你的實力還差得遠呢。」薇爾夏哼聲說：「每天的努力會讓你變強，每天的懈怠亦會讓你變弱。」

說完，薇爾夏轉身坐入黑頭車中。就連道別都要說教啊？雖然她自己說是演戲，但看來平常的那嚴肅與認真一直都是薇爾夏最原本的自己。

離別的時候到了。

「掰掰囉，茜。」我揮著手說。

「再會了，人面梟。」

不知為何沒有稱呼我本名的薇爾夏緩緩把車門關上。

之後再度見到薇爾夏，是我結束了『黃色』的指導之後的事了。

如果說那時候死命的拉著她的手要她留下就好了，如果那時候追根究柢的纏著她問出真相就好了。明明察覺了徵兆，卻沒能阻止薇爾夏的自滅行為，未來的我將會因此而懊悔一輩子。

潮會退。

花會謝。

而薇爾夏與我的夢想，在實現後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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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課 Carry me o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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