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查到什麼嗎?」手裡拿著兩杯咖啡的林祺鈞,接近中午的時候才進辦公室,一進來就馬上找了李柏森。
那晚在三號公園的奇遇,已經是一個多星期以前的事。那天之後,林祺鈞就要李柏森去查一查關於寫在燈柱上的句子。
「有查到一些」
「來我辦公室說吧」
林祺鈞和李柏森雖然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但林祺鈞下班之後時常得跟廣告業主餐敘,回到家經常是已經凌晨兩、三點,而李柏森時不時也會去女友哪兒留宿,所以兩人在家裡碰面的機會並不多。如果不算酒吧巷裡的這間燒烤店的話,辦公室是兩人最常交談的地方。
遞了其中一杯咖啡給李柏森,兩人在林祺鈞的辦公室裡坐了下來。林祺鈞的辦公桌上堆著著一疊疊的稿件,電腦螢幕旁,一個木質的相框,正面朝下地躺在一旁。李柏森知道那個相框裡,放的李欣霓的照片。自從他們倆離婚之後,那個相框就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辦公桌上,但林祺鈞一直沒有將相框收到看不見的地方。有幾次,經過林祺鈞辦公室的時候,李柏森還看見他偷偷拿起相框,凝視著李欣霓的照片。
「你早上去檢查的結果怎麼樣?」
李柏森坐下之後,關心了一下林祺鈞上午去醫院檢查的結果。林祺鈞一直想不透那天晚上的三號公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懷疑會不會是自己的身體出了什麼狀況,產生了什麼幻覺,所以,預約醫生今天上午去做檢查。
「還不知道,但醫生說初步看起來沒有什麼異常,兩周後再去看報告」
「我姊也是」
「什麼你姊也是?」
「我是說,我昨天跟我姊通電話,她說那天晚上之後,她也去醫院做了檢查,結果醫生也是說沒什麼異常」
林祺鈞聽到李欣霓身體也沒什麼異常,心裡鬆了一口氣,但這樣反而更增添了那個晚上的神秘。
林祺鈞用喝一口咖啡的方式掩飾差點就洩漏關心李欣霓的表情「所以,你查到了什麼?」
「燈柱上寫的文字,就像我之前跟你說過了,講的大概是古代神話裡面的一隻神獸,名字就叫白澤」李柏森點了點頭,無問自答地說「對!跟公園裡的那個女孩是一樣的名字」
「你說的古代神話,是指山海經嗎?」
「不算是。但你說的山海經裡,應該算是有提到過白澤,像是宋朝成書的『通志』或是清朝成書的『淵見類函』,都有引自山海經中對於白澤的描述。不過,現在看得到的山海經文本裡,找不到白澤這隻神獸。」
這時候,林祺鈞的手機響了起來,電話那頭是雜誌社的老闆,要他一起出席今晚的餐敘。掛斷電話之後,林祺鈞給了李柏森一個苦笑。
「今天又要喝到很晚了嗎?辛苦你了」
「沒事!你繼續說」
李柏森繼續說著他查到的資料。
「在其他的古書裡,白澤出現在像是漢朝的『春秋合誠圖』、東晉的『抱朴子』、唐朝的『通典』、後晉的『唐書』、宋朝的『軒轅本紀』、『通志』、『雲笈七藏』」、明朝的『瑞應圖』,甚至在西遊記裡,也有提到白澤是妖怪九靈天聖的孫子之一」
「但你之前說過,燈柱上的句子並不是出自於哪一本古書,我沒記錯吧?」
「的確找不到是出自於哪一本古書,這個部分,我跟大學時代同寢室的歷史系學長確認過,他說那些文字看起來就像是自己亂編出來的。」
一個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名字,一段亂編出來的文字,再加上一段公園的奇遇,習慣講求科學證據的林祺鈞,突然希望自己只是在一場夢裡,這樣就不必為了滿足自己的科學偏執而傷腦筋。但其實他更希望的是,這場夢醒來之後,發現李欣霓從沒離開過。
二
那天晚上在三號公園裡,只拍到了謎樣的少女,這對李欣霓來說,可用的素材實在太少,不夠用來完成原本的企劃,再加上被林祺鈞那個『消失的三十分鐘』一搞,李欣霓還以為自己的腦袋出了問題,去醫院掛了好幾個科別檢查。為了不讓節目開天窗,現在的她只好在堆滿雜物的小會議室裡,帶著筆記型電腦埋頭苦幹,想想新的企劃案。
「霓姊」李欣霓的同事羅天佑沒先敲門,就直接推開了會議室的門。羅天佑那天晚上也在三號公園裡,當晚他還被李欣霓嘲諷腦袋長在胯下。
「你很煩耶,又來幹嘛?我說過了,我在想案子,別來吵我!」
為了能夠專心想案子,李欣霓刻意躲到這間小會議室,連手機都不帶。但一個上午以來,羅天佑已經來找了李欣霓很多次,都是問一些要不要喝咖啡、午餐吃什麼這一類的小事。
羅天佑完全沒有察覺到李欣霓語氣中的不耐煩,只顧著說自己要說的話「我跟妳說,我們剛剛又去看了那個影片的留言區,發現那天晚上之後,就不再有人去上面留言,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妳不覺得這樣很奇怪嗎?然後啊,我問了我的一個朋友,他說我們那天晚上遇到的不是鬼,是妖!」
「靠!鬼跟妖,有什麼不一樣嗎?」
「對!我也是這樣吐槽我朋友,但他說鬼呢,基本上就是人,但妖不是。」
李欣霓突然從螢幕後面抬起頭來。她抬頭起來的原因,並不是因為羅天佑剛剛說的答案有多精闢。而是,她突然想到,乾脆就把那天三號公園發生的事情當成一個企劃。
我就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當做是引子,然後把消失的時間當作是事件,再找上羅天佑的朋友,把這些鬼跟妖怪的事情講個一遍,最好再穿插補上一些穿鑿附會的圖片說明。這不就是個完美的企劃嘛!
「你那個朋友在哪裡?我們等一下過去找他!」李欣霓臉上滿是如獲至寶的表情。
「幹......幹嘛,霓姊,妳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興奮,吃春藥了喔?」
「羅天佑!我看你真是因為名字取得好,有老天保佑,否則以你那張嘴,應該走到哪兒,就被扁到哪兒!快去!」
聯繫之後,李欣霓跟羅天佑兩人開著車來到近郊一個半山腰上的土地公廟。羅天佑口中的那個朋友,是這間廟的廟公。據羅天佑說,他的這個朋友是小時候的鄰居大哥,從小就跟其他小朋友不太一樣,常常會看到一些奇怪的東西。
她們走近土地公廟的時候,一個頂著大光頭、身形福態,年紀看來跟李欣霓差不多,穿著寬鬆棉麻衣服的男子,從正殿裡走了出來。
「佑仔,來了喔!」男子看到羅天佑,馬上打了招呼。
「楊哥,最近又胖了點喔,越來越像麵包超人了。」
李欣霓站在一旁,忍住笑意。因為,楊哥堆滿笑意的大臉,加上一笑就鼓起來的顴骨肉,樣子真的就像麵包超人。
「成天就只會胡說八道,我從裡面走出來,好歹也說我是彌勒佛吧!」楊哥比了下身後的土地公廟。
「楊哥,你好,我是李欣霓」李欣霓也向楊哥打了招呼。
「喔~妳好,我是麵包超人,哈哈哈哈!」看到美女,性格豪爽的楊哥,也自嘲了起來。
聽到楊哥這樣自開玩笑,加上他豪爽的笑聲,也讓李欣霓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就是愛開玩笑,然後就心寬體胖,哈哈哈哈。」
楊哥招呼她們到土地公廟旁的長椅上休息,把剛洗好的茶具擺上桌,泡起一壺東方美人。在這個半山腰的土地公廟旁,午後帶著些許涼意的微風,吹得讓人心曠神怡。
「來來來,喝茶喝茶。」
「楊哥,我聽天佑說,你跟他說我們那天晚上遇到的是妖?」
「這小子喔,每次聽人說話都只聽一半」楊哥喝了口茶,又再往壺裡加了些熱水「我是跟他說,如果以那天晚上的情況來看,不像是所謂的『鬼』能夠辦到的事,比較像是『妖』」
「你還跟他說,『鬼』基本上是人,但『妖』不是,這是什麼意思?」
把泡好的熱茶,先倒在圓壺造型的茶海裡,又幫大家的茶杯倒滿之後,楊哥想了一下之後對著她們倆說。
「妖魔鬼怪,這四個字,有聽過吧?」
兩人同時點了點頭。
「其實,這四個字裡面,真實存在的只有『鬼』跟『妖』,魔跟怪兩個字只是用來形容。你們一般說的『鬼』,其實呢,就只是人的另外一種型態而已,那些什麼人死後變成鬼的說法,通通都說錯了。你們光想想看一點就好,到底是人死後變成鬼,還是鬼死後變成人?」
「楊哥,你的意思是說,從我們的角度來看,是人死後變成鬼,但從鬼的角度來說,是鬼死後變成人,是嗎?」李欣霓喝完一口東方美人,嘴裡一股果香飄散開來。
「沒錯!人跟鬼,其實沒什兩樣。妖就比較奇特,如果照傳統的那些神仙故事裡面的說法,所謂的『妖』,通常都是什麼動物啊、植物啊,甚至是石頭啊,因為在某某地方,吸收了什麼亂七八糟的精華之後,經過了幾千幾百年修練,最後幻化成妖。」
楊哥停頓了一下,笑臉看著裡欣霓說「什麼精華可以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吸收之後變成妖,SK II嗎?那我也來吃一下看看,會不會變成妖,哈哈哈哈。這些神仙故事說的東西,只是為了娛樂效果而已啦。」
「那『妖』是什麼?人妖算妖嗎?」羅天佑一如往常地以他的風格發問,李欣霓斜眼看向羅天佑之後,也一如往常地朝他後腦勺賞了一巴掌。
「『妖』,它不是人也不是鬼,是一種特殊的存在,沒有特定的形體。當古代人見到妖的時候,把當時看到的外在環境融入了心裡的恐懼之中,自然而然地就給了它一個形體,可能是蛇、樹、或是老鼠還是蜘蛛什麼的,然後就成了蛇精、樹精、老鼠精、蜘蛛精。」
「妖既不是人更不是鬼,那它到底算是什麼?我是說,那它是個......它是個『能量』......嗎?」李欣霓想不出用甚麼詞來形容的時候,腦子裡迸出了『能量』這兩個字,
「妳的形容很不錯喔,『能量』!哈哈哈哈。」楊哥維持著他的招牌笑聲,點了點頭之後繼續說「因為『妖』具有改變某一些狀況的能力,所以,也可以說是一種能量。可是人跟鬼沒有這種能力,又不是在演電影,哈哈哈哈。至於為什麼妖會有這種能力,那就只能問老天了。」
「那你怎麼知道有『妖』的存在?」李欣霓的問了一個簡單但是重要的問題。
「其實古書裡面就有一些記載,比如說,你們應該知道的『山海經』,或者是比較少人知道的『白澤精怪圖』,裡面都記載了很多的妖,如果不看書裡誇大的形容,這些古書其實多少有些根據。另外,我剛剛說過,人跟鬼其實只是生前死後的差異,我可以感受到鬼的形體,跟鬼溝通,但妖這個東西......或是你說的能量,我感受不出它的形體,只會覺得有股力量,但沒辦法跟它溝通。」
聽完楊哥說的之後,李欣霓想到手機裡有之前燈柱上文句的照片,就從包包裡拿出手機。這才發現,公司的主管傳了幾則即時訊息給她。不過,不打算先看訊息的她,先找出了那天晚上拍的照片。
「楊哥,你看一下這裡,『霧虛白澤』,這跟你剛剛說的『白澤精怪圖』,有關係嗎?」
楊哥想了一下,喝了口茶之後。
「就我所知,白澤是一種古代的神獸。它的形體,有人說是獅子,有人說是老虎,有人說是龍,還有人說是牛,甚至有人說是江豚或海豚。牠對世間上所有的妖,都瞭若指掌。打敗蚩尤的黃帝,曾經在東巡的時候遇見過白澤,還要人把白澤知道的妖都記錄下來。我剛剛說的『白澤精怪圖』,就是後人根據流出的紀錄繪製而成的圖鑑。至於你問的這個霧虛白澤嘛,是否就是那個神獸白澤,誰知道呢,哈哈哈哈。」
跟楊哥聊完之後,李欣霓的心情有點興奮,因為,她已經想好了新的企劃,而且,也已經跟楊哥約好了,過幾天要來補拍一些畫面。回程的路上,李欣霓交代羅天佑去找找關於山海經,還有白澤精怪圖的資料,好讓企劃內容可以更豐富一些。
放在腿上的包包,裡面傳來了幾次震動,李欣霓這時候才想起剛剛公司主管的傳訊。她拿出手機,果然剛剛又是主管傳來訊息。打開了即時通訊軟體,主管一開始看來是語氣平和地傳訊來說,要她晚上出席一場聚會,時間、地點也順便告訴了她,幾分鐘之後又傳了訊息,問她為何還沒看訊息,這時候已經看得出來有點不太高興了。然後就是剛剛傳過來的訊息,要她立刻、馬上、現在,就撥電話回覆他。
三
走出了地鐵站,林祺鈞伸了個懶腰,站到一旁的人行道上點了根菸。看了看時間,還不到晚上七點半,地鐵站附近的餐廳大多已經座無虛席。再晚一些,這些吃飽喝足的客人,就會往另一邊的小山坡慢慢移動,找一家心儀的溫泉浴池,享受一下白磺泉的神奇功效。
熄了菸頭,林祺鈞慢慢地走上小山坡,來到一間古色古香的日式溫泉旅館,跟櫃台說了包廂的名稱之後,身穿日本和服的服務人員領著他,穿過一條長廊。長廊的外面是日式的庭院造景,頗有禪風意境,但林祺鈞的視線卻停在前方服務人員身穿日本和服而露出的後頸,這讓他想起了李欣霓從脖子到肩膀這段距離,是他見過最美的曲線。
今晚的設宴的原本是雜誌社的何社長安排,主要目的是為了要爭取張董旗下集團明年度的廣告預算,但張董覺得這樣不夠熱鬧,於是又主動邀了電視台的李總一起。
還沒打開包廂的大門,裡面就傳來張董的豪爽笑聲。張董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闆,白手起家的他,在還沒開始創業之前,就非常著迷於五術之一的堪與學。隨著事業做得是風生水起,他變得更加篤信這類青烏之術。不單如此,他還對一些林祺鈞眼中怪力亂神的事情特別感興趣。
走進包廂,雜誌社的何社長正準備謝謝張董又包下了明年度封面內頁的版位,看到林祺鈞進來,就喊著他一起過來,先跟張董敬一杯。敬完一杯之後,林祺鈞又主動把酒填滿,再敬了張董兩杯。
「林總編,我就是欣賞你這種的,要不要來我公司上班,我用雙倍薪水請你」
林祺鈞拉了靠近門口的椅子坐下,故意露出一副驚慌的表情「張董,我們家社長就在旁邊耶,這種事,我們等等旁邊說啦!」
「誰要跟你去旁邊說啊,要喔,也是要跟美女說啊,是不是?」張董拍了一下旁邊中年男子的肩膀「李總,你們家的美女製作人怎麼還沒來?」
李總放下正在通話中的手機,用手指著手機說「快到了,快到了,剛剛上地鐵,馬上就到了。」說完也拿起面前的酒杯,乾了一杯之後說「張董,我們家今年的廣告額度,也要靠您了喔,哈哈。」
「那還有什麼問題!」張董說完也是一杯見底。
旅館的服務人員陸續上菜,先是上了生魚片、烏魚子、軟絲、九孔組成的冷菜拼盤,接著是水晶鴿蛋、油條雙脆、紅燒火翅,然後又上了一些油炸的排骨酥、紅糟肉、炸春餅、八寶焗蟳。
林祺鈞並不是第一次吃這種過往酒家風氣盛行時代的酒家菜,樣樣下酒的菜餚之後,接著就會上一些熱呼呼的,像是螺肉魷魚蒜、冬菜鴨、豬肚紅棗之類的湯水料理,讓食客醒醒酒。這也是吃過酒家菜的他最期待的菜式。
連乾了好幾杯之後的林祺鈞,聽見身後的包廂門被打開,以為是準備要上後半場的熱湯料理,想要挪一下位子,好讓服務人員方便上菜。沒想到,進來包廂的不是穿著和服的服務人員,而是穿著斜肩領口的針織衫,配上合身牛仔褲的李欣霓。在這種場合見到彼此,兩人都有些訝異,但他們並沒有說出彼此曾經的關係。
李欣霓入座之後,已經酒過三巡的張董,在閒聊之中提到了最近在網路上發現的神秘預言家。這個預言家所做的預言,無一不是神準命中。本來就對這些風水、玄學、預言很感興趣的他,十分好奇這個預言家到底是誰,也很想知道神準預言家到底有多神準。於是,他隨口對在場的何社長還有李總說。
「你們家的俊男美女,有空的話,幫我查查看阿,看這個預言家到底是誰?」
面對廣告業務大金主的要求,何社長跟李總當然是二話不說就答應,還要林祺鈞跟李欣霓兩人相互配合,一起好好地查一查。
接到大金主給的任務,再加上社長也沒有反對,更重要的是還有機會可以跟李欣霓多相處一些,林祺鈞順勢舉起酒杯說「張董,您說的這個神準預言家,有沒有一點線索啊?如果沒有頭緒的話,我們也很難找到這個人」
「唉呀,你們就去搜尋一下,『崑崙白澤』,這四個字,其他的就是你們的工作了。」說完,又是一杯見底。
聽見張董的話,林祺鈞忘了舉在半空的酒杯,驚訝地看了李欣霓一眼,直到何社長大聲地提醒他。
「張董都乾杯了,你還在發什麼呆啊!」
林祺鈞趕緊乾了手上的這杯,又再多喝了一杯賠罪。
酒席一直到將近晚上十一點才結束,而且還是在何社長幾乎已經要將桌子當成床的情況下,才勉強散席。今晚的林祺鈞也喝了不少,但這幾年大小應酬練出的酒量,還足以應付今晚接連乾杯的威士忌。李欣霓今天晚上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竟也破戒地喝了幾杯。
林祺鈞跟李欣霓等各自的司機接走了張董跟李總,又把何社長送上了計程車之後。兩人才一起慢慢地往地鐵站方向走。
「剛剛張董說的,你還記得嗎?」李欣霓在路上先開了口。
「妳說的是『崑崙白澤』嗎?」
「對啊,你知道嗎,我今天下午去找了一個叫楊哥的廟公。」
李欣霓一股腦地把今天下午去找楊哥的事說了一遍,而林祺鈞也將那天晚上李欣霓離開之後遇見白澤的事,還有李柏森查到的資料告訴了她。
「從妳之前在網路論壇上刷到的貼文看來,我們在三號公園遇到的白澤,跟張董說的崑崙白澤,說不定是同一個人。」
「如果再加上楊哥的說法,白澤是『妖』不是鬼。所以,我們那天在三號公園裡,見到的白澤是『妖』,然後他還在網路上竟然成為了神準預言家!?」
雖然李欣霓不像林祺鈞這麼樣的對神鬼之說嗤之以鼻,但她也對自己剛剛說出的推論感到荒誕。不過,那天晚上發生的事的確讓人難以理解,所以,這樣的推論對她來說,聽起來似乎也不是多麼地怪力亂神。
「既然是老闆交辦,我們就一起找找這隻『妖』,把事情弄清楚」
聽到李欣霓說要一起去找找白澤,把這些疑惑弄個清楚,林祺鈞的心裡冒出一股小激動,因為對他來說,『一起』的意義,遠大於疑惑得到解答。
兩人慢慢地走到了地鐵站,林祺鈞的手機響了,是李柏森打來的。他說那位歷史系的學長聯繫他,因為之前李柏森給他看的那段燈柱上的文字,被某位教授看到了,想邀請他們去學校一趟,向他們請教一些事情,時間就約在明天的下午。
林祺鈞把李柏森電話裡說的事情告訴了李欣霓,也邀他一起去拜訪那位教授。
「那......我明天下午去接妳?」
李欣霓的視線避開了林祺鈞的眼神,過了一會兒之後才說「謝了,你跟我說地址吧」
這個答案讓林祺鈞原本想要今晚送李欣霓回家的提議,沒有機會說出口。
四
林祺鈞和李欣霓、李柏森三人來到了李柏森大學母校的歷史系研究所,他們來見剛剛升等為教授的周耀禾。李柏森對於姊姊也出現在這兒並不感到訝異,那是因為林祺鈞已經事先告訴他,李欣霓也在昨晚的餐敘中。
「你是林先生嗎?」
一個樣貌看起來就像是一般大學生,帶著一副細框眼鏡,長相清秀的男子向林祺鈞打了招呼。其實,昨晚接到李柏森電話的時候,林祺鈞就覺得有點怪,一般如果是要向別人請教什麼事情,通常應該是去主動去找對方,而不是請對方到自己的地方來,但在見到周耀禾之後,他就明白了是甚麼原因。
「你好,我是周耀禾,不好意思,讓你們過來一趟,我這個樣子,比較不方便過去找你們」周耀禾坐在電動輪椅上對著三人說。
相互介紹之後,周耀禾帶著他們來到他的研究室。眼前的研究室並不像是刻板印象裡,研究歷史的老學究那樣,桌上堆滿了成堆的資料,空氣中好像還會散發著一股受潮紙張的味道,就像是走進一間歷史悠久的老書店那樣。他的研究室看來十分整齊,真讓人好奇行動不方便的他是如何整理的。
三人坐下之後,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一個面貌姣好但臉色有些許蒼白的女人端著三杯茶走了進來放在三人面前,周耀禾兩眼充滿愛意地看著女人,握住她的手說了聲謝謝,女人嚇了一跳,回了一個微笑之後,就先離開了研究室。
「剛剛那位是?」
「是我內人,她有時候會過來幫我收一下研究室。」為了照顧行動不方便的周耀禾,她的妻子-林卉琦,每個星期都對到研究是來幫忙幾天。
李欣霓不是個喜歡比較的人,只是和林祺鈞離婚之後,她才開始特別注意其他夫妻之間不經意的小動作,也會順便回憶她和林祺鈞之間是不是也曾經有過這樣相處。
「周教授,找我們,是......?」林祺鈞不想浪費時間在別人的私事上,很快地問了周耀禾找他們來的目的。
「我有一些問題想要跟各位請教一下」
周耀禾拿出一張用事務機印出來的彩色照片,是林祺鈞之前傳給李柏森的那張,拍的是三號公園的燈柱。
「這張照片上的文字,你們知道是誰寫的嗎?」
「是一個女孩子寫的,不過......故事有點玄就是了」李欣霓慢慢地說著。
「沒關係,說來聽聽看」
李欣霓一口氣把至今發生的事說給了周耀禾聽。
「你好像並不是很驚訝的樣子?」林祺鈞看出周耀禾對他們的經歷並不感到驚訝,彷彿他早就知道了一般。
「我也來說個故事給你們聽」周耀禾笑了笑,也說起一段故事。
秦始皇的陵墓在被發現之後,很快地就組成了一支考古隊伍,對陵墓進行考古挖掘。但是對於秦始皇陵墓的考古挖掘,自從挖出主陵墓周邊的兵馬俑之後,就停了下來。根據官方的說法,不對主陵墓進行考古挖掘,主要的原因是當初兵馬俑出土之後,原本兵馬俑身上的豔麗彩繪,在極短的時間之內,便迅速氧化脫落,為了不讓同樣的遺憾重演,所以一直不敢貿然開挖主陵墓。
「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周耀禾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細框眼鏡「從我祖父留下來的紀錄看來,其實他們已經進去勘查過,而且還找到一個驚人的發現!」
「什麼發現?」聽到『驚人』兩個字,讓李欣霓的眼睛一亮。
周耀禾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他祖父留下的幾張手札的影本交給三人。
五月十八
今日已是開挖的第五日,上午終於打開通道,商討之後決定由我和李老師、高老師三人先行勘查。
主陵內為大殿設計,空間甚為寬敞,殿中立有一鼎,鼎身圓,高約一米,口寬如高,足為三,長約四十,外有格紋,似夏朝晚期網格紋鼎,但體積較大,外層覆有玉石,做工甚細。鼎內閃有銀光,看似水銀,不由得想起子長所書,仔細再看,物非液狀,也許並非所想。
五月二十五
幾經評估,準備運鼎之時,李老師驚呼,鼎內銀光之物竟成液狀,且將殆盡。眾人檢查過後,銀物似自鼎底滴出,沒入地中。困惑未解之時,殿前石梯陷落,露出一碑,上刻小篆。
近看碑前破出一洞,長寬約一米,暗不見底,再看石梯塌落之處,下藏青銅,其邊緣已現腐蝕,留有銀物,不明所以。
五月二十八
高老師今日入洞,李老師隨跟其後,料想不到,主陵之下,另有洞天,觀其格局,別於主陵,年代似更古遠,未見陪葬之物,只有一金造四方角櫃,長約一米二,寬約六十,櫃上有兩展翅獸像相望,獸貌不可認,似有山海異獸之想。
四方角櫃,年代難辨,細察應非金造,似為以金包木,再看櫃身刻纹,形似蘇美楔文,間雜龜甲卜文。推論古墓,所葬軒轅,若此證實,當為舉世。
五月三十
今日吊櫃出墓,暫置主陵大殿,與兩位老師一同開櫃,櫃內僅見一雪白立方,長寬十五,上有刻紋,邊角圓潤,似為羊脂白玉,李老師雙手碰觸,隨即離手,驚呼已穿手套,猶能感受立方透出之寒,驚奇。
六月初一
如芝來信,順產一子,母子均安,這才想起一年未回。進得主陵,又得見似軒轅之墓,再得一子,三喜臨門,臨行之前,心繫母子,亦對雪白立方倍感好奇,探望歸來之時,必將細查探究。
周耀禾解釋說,他的祖父-周祖光,曾經跟著兩位老師一起參與秦陵的挖掘,在對主陵墓周邊的考古挖掘告一段落之後,又繼續探索主陵墓。
「從我祖父的手札看來,他們進到主陵墓之後,意外發現了一個更老的古墓。這個古墓,很有可能是黃帝的陵墓,然後又在古墓裡找到了一件寶物。」
李欣霓姊弟聽得目瞪口呆,而林祺鈞雖然對周耀禾說的故事同樣感到驚奇,但回頭一想,似乎跟他們的來訪無關。
「我不明白,這跟找我們來有甚麼關係?」
周耀禾沒有多做反應,只是輕輕揚起嘴角,明顯地就是賣了個關子。他從一堆資料當中,找出一張照片放在桌上。
「你們看看這張照片。」周耀禾指著桌上的一張照片。
照片裡拍的是主陵墓石梯塌陷之後露出的立碑,碑上寫的的文字是陰刻小篆。
「這上面寫的是什麼?」李欣霓好奇地拿起照片細看,但實在是看不懂。
「上面寫的東西,你們早就已經看過了。」
反應快的林祺鈞立刻就察覺到周耀禾話中的意義。
「碑上刻的是燈柱上的那首詩?」
「沒錯,一字不差!」
「所以,白澤看過照片!?」李欣霓手裡還拿著照片,但表情明擺了就是質疑自己的問題。
「我認為不太可能,因為這些資料,從來沒有公開過。這也是我找你們來,想請你們幫忙的事情,我也想見見這位白澤!」
「為什麼?為什麼你想要見白澤?」林祺鈞向李欣霓要她手裡的照片,腦子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周耀禾沒有馬上回答林祺鈞的問題,考慮了一會兒之後:「嗯......這就要來說說我祖父的研究了」
說完之後,周耀禾找出另外一張照片。這張照片裡,一個男人手捧著一個雪白的立方體,這個人正是周耀禾的祖父。他雙手戴著看了就覺得厚重的手套,臉上表情像是小男孩第一次得到汽車玩具般的興奮。
周耀禾抽起夾在上衣口袋中的筆,那是一支看起來很有歷史感的鋼筆,又找了張紙,一邊在紙上畫起圖來,一邊開始說著關於雪白立方的事。
「根據考古隊的觀察,雪白立方的一面,在中央的位置上,刻著一個像是眼睛的圖案,只不過這隻眼睛的瞳孔是個松果的圖形,相對於眼睛圖案的另一面,在不是中央的位置上,則是有三個等距的圓點在上面,有一條通過三個圓點圓心的直線,與另一條直線交會在第二個圓點的圓心」
三人看著周耀禾在紙上畫的圖,完全不明白這些圓點跟直線有甚麼含義。周耀禾沒有多解釋,繼續往下說。
「我祖父原本研究的領域就是上古史,這些團案,在他蒐集世界上主要的古文明歷史,宗教,還有神話裡的很多資料之後,他推論出一個假設。」周耀禾微笑著舉起手來比了個一,然後看著沙發上的三人停了一下,好像正享受吸食著從三人眼神裡透出想要知道答案的渴望。
「我的祖父認為這個雪白立方,其實就是神話裡的神獸白澤!」
聽到周耀禾口中說出的話,沙發上的三人同時目瞪口呆,但林祺鈞很快地就回過神來,向周耀禾確認有沒有聽錯剛剛說的內容。周耀禾也再一次告訴他,祖父的研究手稿裡寫的就是如此。
周耀禾找出一頁研究手稿影本,周祖光在上面寫著。
埃及的大金字塔與立方之間有著一些關聯,立方上三個圓點的標記,與大金字塔群的排列一模一樣,也同時對應了天上的參宿。兩條通過圓點的直線,如果將交會點與對應面的眼睛圖案連成一線,量測這條線與水平的角度,得到的是49度30分,這個角度剛好是大金字塔南側通氣孔指向獵戶座的角度。
古埃及的荷魯斯之眼,代表著全知全能,而許多的東方宗教,也習慣在眉心之間畫上記號,認為這樣可以跟宇宙交流。眉心的所在即是天目穴的所在,如果由天目穴畫上一條水平線貫穿大腦,這條線會經過大腦、小腦、腦幹的交界處,這個交界處有個稱為松果體的腺體。松果體附近的大腦的剖面圖,看起來幾乎就是荷魯斯之眼!
立方上也有著松果的圖案,松果的圖案,除了古埃及之外,也曾出現在古希臘、古羅馬、天主教、印度教的文獻之中。有很多非正式的研究都說松果體就是失落的第三隻眼,事實上,已經有醫學報告證實,松果體的確有如同相機底片般的感光功能。
再參考立碑上的『天目為地,箭向穹天,參宿以囟,虛形體實』。如果以通過天目穴跟松果體的水平線為底,再以囟門為頂,將松果體與囟門的中心點連成一線,這兩條線的夾角也是49度30分!
也許像是某些對金字塔的推論一般,立方也是某種宇宙能量的接收器,如此,立方應該不會是個單純的陪葬品。
林祺鈞看著周耀禾拿出來的手稿,他發現周祖光的手稿裡奇怪的地方。
「看來你祖父的研究並沒有做完?」
「你說的沒錯」周耀禾的表情稍稍地嚴肅了起來「他的研究就只做到推測雪白立方是白澤而已,接著他就把所有的研究手稿裝箱密封,然後絕口不提。」
「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聽我祖母說,他在那次回家之後,回到考古隊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又帶著大批行李回來,然後就再也沒回考古隊。問他原因,也只是說長官們決定不再繼續挖掘。」
周耀禾將周祖光的研究手稿收起,看向右上方書櫃裡,一本關於大腦行為的書,帶著回憶慢慢地說:「但我記得很清楚,當我跟隨他的腳步,開始研究上古史的時候,看過手稿寫道:這個世界並非如同我們所見,真實的樣貌遠遠超過我們所能夠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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