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功後嗣 - 上中下篇 - 中篇‧玄安宮主　捌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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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的午後，室外氣溫維持在攝氏九至十一度之間。

曾麗雯特意於飯後把今天梁英娥煮的腐竹雪耳白果糖水倒進保溫杯，縮回自己的位置準備趁老闆看診期間更新些系統內的病歷，及把採購單據統統掃瞄進電腦，方便廖音琪月尾的結數。

「喔？廖姨。是，我看看。現在一二一。最後的號碼？」

眼睛自電腦的螢幕移開，跟隨剛入診症室的女病患。曾麗雯揚眉，根據累積的直覺以三秒得出個大概，「星期三派的一百八十五籌，未五時半前就完了。今天足二百籌，最多六半前吧……哦，這樣呀。留電話了便行。謝謝廖姨。我會順序跳過。」

主動提出更換籌號要求的在星期五尤其常見。身兼文書登記的曾麗雯老早習慣，在便籤記下後，她繼續今天的預定工作。

病人於醫館的門口進進出出。太專注電腦的曾麗雯一度給氣溫弄得不禁離坐，去瞧瞧李偉塘、幫老闆添茶水之類的；讓下肢暖起來了，方能保持多陣子的靜態讓腦袋運作。

「雯雯，還有幾個呢？」

「等下、五個，友哥──剩五個了。」

五時零四分。

從診症室探頭出來詢問的禤猶友舉手致謝。見他扶年邁的男性進門後，她馬上打電話到寧香堂，讓廖音琪聯絡那最後一位看診的客人。

「請問這裏營業至幾點？」

「七點整。」

收回這首次光臨的女性填寫的資料卡，白勝奇剛走來借筆，所以曾麗雯分心了數刻才去閱讀，「陸…小姐，先說明：我們收費是五百元，包首個療程的全部藥湯。往後每追加一劑，五十元。如果陶醫師建議覆診跟進的話，下次的診金一百就行了。請留意，覆診也必須取籌號輪候。」

清晰流暢的收費準則剛落，她抬首望了望戴口罩的對方。

那雙露出的亮麗杏眸煞是驚艷。整齊勻稱的眉毛下，簡單的溫棕細眼線稍拉長了尾端的點綴，羽睫似天然的濃密卻跳過修飾讓其任意的垂烙陰影，僅衹如此，已有錦上添花的效果。

「請、請請坐。」

楞楞的她險些移不開目光，遂結巴的帶人在候診區等待，自己拿新的資料卡交到那小氣窗。甫低頭掩飾方才無禮的尷尬，曾麗雯有了再細閱其名字的機會。

「俠仔、俠仔！是之前在報導的那個靚女啊！」

「哪個呀？」

「『植物人』陸肖頤──那位翻譯學家啦！」

正當李偉塘用力搔搔自己手肘上三天新的擦傷，醫館百子櫃那邊白勝奇毫不客氣怪懟著曾麗雯，怎不提早示意錯失掉些觀摩的機會。

比對起那一門之隔的熱烈興奮。

診症室內的氣氛在陶思安讀到這最後一位病患的名字時，倏的降至冰點。禤猶友於年輕老闆推掉資料卡雙手交疊胸前頃刻，仍沒事人般的迎接來者。

「請坐。」

半分鐘、再一分鐘。

那花費來對峙的光陰，換著平日陶思安已經探好了脈。開始為兩人的噤若寒蟬深感不知所措的禤猶友，用力吞嚥一口，悄悄瞥了這主診的表情。

黑森森的氛圍已漫延她的全身上下。忙不迭把目光收回去避免滲和的他、恰恰接上那雙亮麗，不慌不亂的自若杏眸，未及反應，竟聽聞其爆出驚人地露骨的要求：

「我陰道口的感染，陶醫師可以看看嗎？」

「友哥，你下班吧。」

無端被捲入冷戰的可憐壯漢，紅著臉匆匆奪門而出。陶思安則一把摘除眼鏡，起身將氣窗鎖牢，扭轉脖子來時依舊沒半分好態度：

「你宮寒、肝邪，胃虛，根本沒有感染──」

「哇，不把脈就知道了？我還以為中醫都是騙人的啦，畢竟英國──」

「想怎樣。」

明顯她目的非看症，陶思安遂失去耐性的啐。紅磡算是七個寒暑間的避風港，在此見著屯門老家宮中的事主，對她而言已屬一種侵擾。遑論，這兒更蘊藏了些新鮮的額外恩怨。

三十小時前。

問事日慣例提早抵達玄安圍的年輕宮主，先給兩盞忽亮忽暗的安神燈挪用了悉數的注意力。開始查找原因的她，不消一刻便明白端倪來自陰殿，並跟在內彷彿鬼鬼祟祟的陶念優發生口角。

「你難道不知道胎靈、嬰靈要用特別咒印固定的？就這樣子放著倒不如別收回來？」

「…你看不到數量嗎，我跟爸一時三刻怎搞得好？我不像你，一星期在這閒晃兩天什麼瑣事都不負責。」

「打從問事開始收魂了，每次回宮我都有唸經。你要其他幫忙，不懂問的？」

「我哪知你宮主肯不肯呀？官威那麼大、所有本在幫忙的都被你趕跑啦──」

「你要人手，我可以安排徒弟做。」

想當然爾陶念優是存心跟陶思安對著幹的。

即使滿腹牢騷。最後仍沿用聽得人一頭冒水的歪理，拒絕董美研和麥永言的參與，更大剌剌表示等今天的問事完畢才來處理，拋下「宮主看不過去動手做囉」便乾脆消失。

由於衝不出土地和陰司的範圍，剛亦缺了個降服它們的人忌諱，遂活躍的在殿內橫衝直撞。幸好陶思安教授過徒弟收亡魂的方法，他們也乖巧的勤於溫習。適逢當天，更有了實戰的機會。

忙了一個鐘安頓二十多個靈體的三人氣喘呼呼。無奈他們無休整的閒暇、第四星期在宮坐鎮的陶思安，偏偏是這回盼來了善信的明顯增長。

理過三位的附身個案不夠，後一位「養鬼仔」得罪連串陰神的，另追加倆小孩因老是踢街邊的神位而給橫禍糾纏。

董美研和麥永言除趕趕忙忙的負責迎送，也分擔了些小法事，以致連飲水停歇的機會都沒有。看本屬大汗的麥永言背脊的濕跡越漫越廣，陶思安遂趕他們去休息十五分鐘。

這時，早預約過的陸氏一家恰恰抵達。

「之前的，暫且沒發生。我們睡得好了。但阿頤，畢竟…她那天…」

「我會看看。」

「謝謝，麻煩了，陶師傅。」

一切尚且在控制當中，風平浪靜。

累的確是累了些，也開始肚子餓。想到陶念優稍早的野蠻，她內心仍容易升起一絲絲痕癢不堪的煩躁──倘若，沒加上陸肖頤莫名的發難，陶思安決不會稀罕抵達理智崩裂的田地。

「你有沒有開罪誰。」

「什麼意思？」

「這種在你身上的術，通常是別人花錢請懂的去做。」

「阿頤，是你在英國的事吧？跟你的工作有關？──」

「沒有，我早說了這趟回來算是休假的。喂、你不要亂講呀，還教我媽在家燒符，怪力亂神。」

「師父怎傳達，我照說。」

或許真的是因為餓了，脾氣是比平常的差。可是她至少有努力把腦門的熱騰騰壓抑下去，至少、不像肇事者的口不擇言，存心挑釁。

「那叫你師父別生安白造呀。」

就是這一句。

她沒有講得大聲，似未經大腦的一句不甘還擊。

陶思安卻彷彿斷了片整整一秒──在知覺之前、已然從問事的師傅位置佇立。白茶色澤的虹膜直直刺穿那毫不尊重的狂妄之徒，居高臨下的氣勢旋即渲染開來，令某善信同行的小孩停止了長達二十分的吵鬧，馬上閉嘴躲於母親身後。

「你要我『叫』觀音大士別生安白造？」

「對。」

「阿頤！」

予她再一次的機會，偏偏沒被珍惜。陶思安深深吸氣，用最大限度的冷靜徐徐地，重新坐下。以為這年輕宮主前嫌不計的三人，卻目睹她舉起手臂直指門口。

「陸小姐，恕我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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