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順榮不是第一次跟人打賭。
這種年紀的男生,大多是調皮又愛面子,賭你去拿站在書店外那漂亮姐姐的電話號碼,賭你趁班主任在黑板上書寫時將蜥蜴玩具放進她的手袋裡,成功以後可以頭昂著跟別人細數比對各自的崢嶸史。權順榮沒少跟別人打賭,確保自己不會被當成一個只會死唸書的呆子,同時留有分寸,一些過分的玩笑,他不屑去湊熱鬧。只是表面上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說這個真不行啦,我做不來啦。比如那些炫耀自己今次甩的是第幾個女生的,權順榮是真的不屑,要一段虛情假意短暫何其容易,敢去廝守一生才是真本事。
至於這次,口上說是追人計劃,實則是李知勳這人總是冷著臉,總是極安靜,不知誰忽發奇想,說誰能在兩個月之內跟這人混熟,他就傾囊相授將所有私藏筆記免費影印給那人。
權順榮本來就被勾起了好奇心,聽到條件之後立刻響應。
事實上他本來對李知勳這個人印象確實不大。不過怎麼也比對方好點,起碼他還記得他們同班了兩年。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交流。這麼一想也難怪他剛開始主動去找人聊天那會,李知勳總會有意無意露出戒備的表情,一個人突然毫無理由想跟自己混熟,確實感覺挺有貓膩的,權順榮一想起他那表情就想笑。跟他外婆家那隻花貓一樣,每次暑假回去總要花上幾天時間和一些零食才會停止對著他哈氣,一年後還原重來。真是可惡的傢伙,善忘又無情。
那麼李知勳無情嗎,這點有待觀察。權順榮倒是覺得李知勳本人跟別人描述的他不太一樣。別人說他眉眼是兇的冷的,人也是,像隆冬的湖,沿岸石路被厚雪封死了。連女生都不會給他開脫,反而說你不懂了吧,這就是我們知勳男神啊,高冷冰山系。權順榮不懂是不懂,但李知勳也沒有想像中難接觸啊,他話是少了點,也許吧是有點敷衍,但起碼有問必答。在權順榮舉手跟班主任要求要搬過去成為他鄰座時,他也只是抬頭冷靜地掃了眼奸計得逞得意洋洋的權順榮,然後繼續專心在筆記本上寫東西。
權順榮將此視作一大進步。他一開始可是被直接摁進了北極洋中心啊,從頭冷到腳,陰影到現在還沒散呢。
現在距離逐漸拉近,貓暫時沒炸毛。那麼問題來了,下一步該是什麼呢?
「給你。」
李知勳低頭,手心處躺著一粒橡皮大小的糖果,顏色一深一淺分成兩截。他挑眉看著旁邊的人,後者對他不斷眨眼。「吃吧。」
他的態度太淡定,似乎拖著死板冗長語氣正在朗誦的是一個老舊磁碟機,杵在黑板前的筆直身影是從實驗室請來被打扮得體的骨骼標本。罰站罰抄似乎已經是老一輩的教育手段,他們的語文老師不落窠臼,直接罰飯——那雙鳳眼往講台下一瞪,誰被逮到不專心,誰就獲得跟她共進午餐的機會,期限為一星期。這招有奇效,只要有她坐鎮的教室,學生無一不挺直腰桿,奮筆疾書,炯炯有神,琅琅一隅。
當然,還是要撇除某位混世大魔王。
見李知勳沒反應,權順榮以為他是不敢,便輕輕嘖了聲。「你看好。」
只見他咳嗽了聲,飛快抬手虛虛捂著嘴,下來時手心的幾顆糖果已經不翼而飛。李知勳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見權順榮又咳嗽幾聲,半袋糖果瞬間蒸發,最後神色複雜閉上嘴。
難道他不喜歡可樂味嗎?權順榮開始頭腦風暴思考,不對啊,這是李知勳100個冷知識必考題,肯定不會有錯。他是害怕嗎?但他看起來也不像啊,與其說害怕,看過來的眼神更像在對他說...
一路好走。
「權順榮同學,你身體似乎不太好呢?」
被點名的人若無其事將糖果塞進抽屜深處,一手摀嘴咳嗽,抬起另一隻手揮著對老師表示承蒙您的關注,我就是犯了糖果癮而已。
「喝點水吧。」權順榮一臉光榮接旨,彎腰剛碰到水瓶,卻因為下一句話僵住了。「喝完了就來郎讀課文。」
後來呢,權順榮借著那一大口水囫圇吞下了幾塊糖果,謝天謝地那是軟糖,剩下的藏在臉頰兩邊,微微鼓起的臉頰像隻倉鼠,唸書的時候聲音尤其溫柔,前因後果也只有李知勳最明白。被問到臉頰怎麼腫了點,權順榮無精打采地說。「老師,我水腫。還牙痛。」
再後來,權順榮終於也明白李知勳為什麼面對他最愛的可樂糖也可以無動於衷。
「過期了你也不跟我說!李知勳!!!」
李知勳看起來十分無辜,如果你願意忽略他眼裡的狡黠。「我攔不住啊。」
對於這一天這一刻權順榮記得尤其清楚。
那是李知勳第一次被他逗笑。酸酸甜甜的,秘而不宣的,只拿眼神對話,傳過去,遞過來,剩餘的糖分在口中化了,轉而流入心裡紮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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