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權順榮沒想過李知勳會願意來，以至於他看著一張張熟悉的臉孔正因為拉筋而叫苦連天，前排那人還是一張撲克臉，總有種新奇的感覺。他的身體比權順榮想象中柔韌，也許也是因為他能忍痛，做大字馬的時候一直將自己往牆推，直到空隙只餘手掌大。初學者通常剛張開九十度角就該叫痛了，權順榮便知道他平常肯定也有鍛煉的。「你平常也有拉筋？」
「棒球社熱身。」李知勳言簡意賅。「在家有空也會。」
他總是令權順榮覺得出其不意。其實仔細想想這既不奇怪也不特別，但怎麼說呢，這些細碎資訊逐漸在權順榮心中拼湊成形，形成一個跟道聽途說中全然相反的李知勳。一個只有他知道的李知勳。
今日舞蹈社氣氛比往常更吵鬧，是了，學校兩大男神齊集一室，這還得了？正巧今天學的還是最近很紅的一首雙人舞流行曲，剛得知後女生之間立刻開始打眼色，熱身期間都在虎視眈眈偷偷摸摸商量。李知勳一如既往沒什麼反應，也不知道是已經習慣了、壓根不知道還是懶得管。權順榮一直雙手抱胸前站在一旁督促著所有人乖乖熱身，這時拍手示意熱身結束。「好了，開始練習吧。」他自然地對李知勳招手，彷彿沒聽見那些失望的嘆氣聲和裝模作樣的埋怨低語。「知勳啊，你來跟我一組。」
這是我帶來的人，想什麼呢你們。權順榮心裡想著，面上擺出一個無辜真摯的笑容。「我們知勳是初學者，待會踩到你們的腳就不好啦。」然後一邊傻笑著下跪求饒一邊挨下愛的拳頭。
既然是雙人舞，自然免不了兩人配合間一點身體接觸。權順榮看著沒心沒肺，實則一直悄悄打量著對方表情，莫名比起跟女生排舞更覺扭捏。李知勳反倒沒什麼猶豫，直接撫上他的手臂，他腳下一絆，猛地重心擺向前將自己穩住了。
他對自己要求極高，自然不允許自己再犯這種低級錯誤，當下迅速調整好心態。那之後確實沒再出現任何失誤，只是每次李知勳靠近的時候他都能嗅到一點清香，似乎是對方洗髮水的味道，總會讓他恍惚一瞬，爾後聽得音樂繼續如常流動，香氣也散了，一切只是幻覺。
練習一如既往在黃昏結束。李知勳在舞蹈方面的天賦再一次讓權順榮感到驚訝。雖說有運動細胞的人來跳舞一般都不會太過災難性，但他上手的速度真的特別快，起碼不像是一個主張自己完全沒有接觸過舞蹈的人。舞步重覆跳三次就能記牢，從頭到尾都能準確跟上拍子，唯一不足是動作力度偶爾掌握不好，但這已經讓權順榮足夠佩服。「呀，你做得也太好了吧？」
「這些動作不算難啊。」
「不難是不難，但你的節奏感很好，很少人剛開始就能跟上音樂的。」
李知勳在咬食指。這是他思考的習慣，權順榮已經見過無數次了，如果面前擺著的是數學功課，眉頭還會苦惱地皺著。「可能是因為我會音樂吧。」
李知勳會寫歌，會彈琴，會單簧管，權順榮想起他的前鄰座怎麼如數家珍跟他數著樂器名稱，當中還有些聽完名字都不知道是什麼的，真不知道這些資料都是怎麼收集來的，真該去開一間偵探社。反正他聽到後來便有點放空了，到現在只記得這三件事。但有什麼關係，本尊就在他面前。「你會玩音樂？」
有時候他會佯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這樣他就能聽李知勳多說點。「嗯。」似乎意識到這個回答太簡短，李知勳想了想，又說。「我會彈鋼琴。也喜歡寫歌。」
「哇哦——」權順榮模仿著女生花癡捂嘴。「知勳obba好厲害~」
他肯定李知勳現在非常想把他的雙手扳到背後再用手臂環抱著自己實行絞刑，在評估過環境後只能悻悻放棄。之所以這麼猜是因為他已經當過一次受害者，為空無一人教室他開的一個玩笑。誰叫高冷如李知勳也有形象要維持呢，權順榮在心裡竊笑，倒是忘記了有個詞語叫秋後算賬。
權順榮眼看著社員都離開了，便對身邊的李知勳招手。「走吧，回家去。」
他們又是什麼時候開始一起回家的呢，反正當李知勳反應過來，如果將他們之間聊過的話題堆疊得來，已經看不到頂端了。一開始對於這條跟在自己身後的聒噪小尾巴，李知勳覺得莫名其妙，還帶著一點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不知所措。他並不熱衷社交，真說不上那人看上自己什麼了，冷淡其實是他習慣了的應對辦法，別人十有八九會知難而退，剩下不肯走那一小部分，用李知勳的話說就是傻瓜。所以權順榮就是個傻瓜，試圖靠近擁抱卻被李知勳推開時臉上的失望寫得明明白白，轉眼又笑嘻嘻貼上來，真是搞不懂。但李知勳更搞不懂自己，推開的力度更像是輕輕一戳，竟然隱隱期待那人會樂此不疲跟他玩著不倒翁遊戲。
突然被遞到眼前的什麼東西打斷了李知勳的思緒。他默默垂眸，長睫毛在臉上打出一道屬於夕陽的陰影，是一種臨近頹唐卻盛放依舊的美，權順榮幾乎想伸手攏住，卻始終垂在身側。
「你家真開糖果店啊。」
其實是從學校走二十分鐘到一個老舊街區裡的糖果店買的，夏天的熱真不是開玩笑，來回一趟像剛被人從泳池裡面撈起來似的。權順榮笑瞇瞇看著李知勳小心翼翼剝開糖果包裝。「對啊。你想吃什麼味告訴我，我都拿給你。」
也不知道聽者到底信了幾分，李知勳吃糖果的樣子有滋有味，讓人光是看著就覺得甜。
權順榮在心裡提醒自己明天要記得去入貨，不然就不夠糖果去逗貓了。他似乎沒意識到自己對李知勳過分上心，其實打賭他早就成功了，他們總是連體嬰似的在校園出現，雖然啦，更多是權順榮主動黏上去的，但李知勳看著也不討厭他。直到他朋友笑他是不是真的想追人啊，他這才愣住了，發現自己連從前追女生確實都沒有這麼殷勤過。這讓他很是迷茫，他覺得自己是喜歡女生的，所以他不是真的喜歡李知勳，可如果不是，為什麼他只想對他這麼好？
種種糾結在看見李知勳後竟然迎刃而解了。他很喜歡看見李知勳笑的樣子，笑容比午後海洋更閃亮更溫柔地蕩漾。誰不喜歡看見別人開心呢？嗯，所以應該不是喜歡吧，權順榮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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