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距離菲利斯與教皇的下次會晤還有半個月，我決定先帶伊莎在首都耶格凱爾內到處走走，同時，也趁這個機會找個值得信賴的裁縫商家，請他們幫忙修補塔米雅留給我的斗篷。

　　畢竟自己心愛的那件純白披風，在與使徒派屈克的戰鬥之中損毀的實在太過嚴重。

　　被自己帶著四處悠轉的伊莎看起來非常興奮，耶格凱爾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那麼新奇。

　　被我跟伊莎踩踏在腳底的紅磚道，看起來就像是鋪著酒紅色地毯的草原。

　　第一個讓伊莎興奮到像是追著自己尾巴的小狗那樣原地亂轉的事物，是耶格凱爾街上那絡繹不絕的私人馬車，除了供貴族仕女休憩與採購的商店街，以及為了保障她們的安全設置的行人徒步區之外，整個首都的街道處處都可以看見掛著各式家徽的車輛，貴族們有些為了彰顯自家財力把車廂裝飾的有如孔雀一般華麗，有些則是了設計和外觀上的統一將車身漆成純黑或是全白。

　　另外，也有部份貴族似乎已經無法滿足於單純在車廂上炫耀自己的尊貴或是財富，少數車輛所選用的馬匹，光是遠遠看著就能感受到在牠們無意間所釋放的氣宇軒昂感，這令自己不禁感嘆，無論在哪個世界，只要能有效地彰顯自己的身份地位，人類都十分願意為包含代步工具在內的一切耗費重金呢！

　　伊莎興致盎然地咬住拇指：

　　『佩姬，妳不覺得整座耶格凱爾看起來就像是個魚缸，這些馬車就如同在裡面悠遊的魚嗎？』

　　聽伊莎這麼一說，確實是有點像呢……

　　她伸手指向了那些被一望無際的象牙白給統一了色彩的建築，象牙白是整個耶格凱爾境內最常出現的顏色，真不知道是這個國家建築法規嚴格限制了營造材質的選用，還是有其他類似信仰或是宗教的因素，導致貴族們別無選擇呢？

　　伊莎眨了眨她那彷彿母鹿般俏皮、圓潤的眼睛：

　　『哪些造型相似，顏色一致的房子，是不是很像水族箱裡的佈景呢？』

　　我點點頭，伊莎形容的非常到位且生動。

　　只不過有些稍稍令人在意的地方……

　　我望向伊莎：

　　「伊莎，妳看過水族箱嗎？」

　　她露出智商彷彿遭人侮辱的表情，生氣地嘟起了嘴：

　　『佩姬妳怎麼會認為我不知道水族箱那種東西，我們不是還一起逛過海洋博物館嗎？』

　　「其他國家我不知道……可是就算加上魔法，狄波盧奧瑪的科技水平還是無法作出水族箱這種東西，更遑論是建造海洋博物館唷。」

　　伊莎愣了一下，她似乎沒辦法釐清自己是不是真的知道那些來自地球的事物。

　　果然……

　　我用虎牙輕咬下唇：

　　「伊莎妳讀到我上輩子的記憶了。」

　　她先是遲疑了一會兒，接下來用拇指抵住下顎，看起來似乎正思索著什麼：

　　『那些能夠用來載人移動的鐵箱，被大家叫作汽車的東西也是……？』

　　「沒錯。」

　　『會有人擠在小箱子裡進行表演的電視也是……？』

　　「也是。」

　　伊莎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接著露出興奮的笑容：

　　『──太好了！』

　　伊莎的反應令我有些困惑，我狐疑地歪過頭：

　　「為什麼太好了？」

　　她一手叉腰，一手豎起食指：

　　『這樣我就能更了解佩姬妳一點了，畢竟妳從來都不願意提自己作為詹時所經歷過的事情。』

　　伊莎黯然地垂下了眼眸：

　　『自從知道佩姬妳其實就是詹之後，我一直覺得自己跟妳的距離忽然變得遙遠，我認識詹，可是我一點也不了解他，同時，這也讓我感覺自己其實根本都沒走進過妳的心──畢竟佩姬妳隱瞞了我太多事情……』

　　她像是要鼓勵自己一樣用力拍打臉頰：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雖然我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麼辦到的，但我能透過這種方式去了解妳，去認識妳，去獨佔佩姬跟詹不願意跟人提起的那個部份。』

　　風打亂了伊莎的髮梢，耶格凱爾這片土地無論何時都總是颳著風。

　　伊莎看著我，眼神無比堅定：

　　『現在的我，還缺一個身體──』

　　我握緊拳頭，深吸一口氣。

　　我想自己的指關節此刻一定因為用力過猛正微微泛白。

　　自從伊莎上次跟我提過，萊爾曾經告訴過她，佩姬擁有能夠為伊莎構築身體的力量之後，她總是在無意間對我流露出充滿懇求的神情。

　　耶格凱爾留在日記最後的告誡再一次於腦海中響起──

　　實際上，根據自己在耶格凱爾日記中找到的解釋，無論是『祂』，又或是耶格凱爾，他們都誇大了這個術式的副作用，但他們的警告卻並非毫無道理。

　　術式的原理很簡單，用龐大的光屬性魔力為當事人在這世界上烙下存在的證明就行。

　　只要處於遊離狀態的伊莎被施展過一次這個魔法，她就能得到夢寐以求的身體，自己也能如願以償再次擁抱伊莎，親吻並品嚐她那甘甜可口的唇……

　　只要佩姬能持續為伊莎定期填補用來構築她身體的光屬性魔力，伊莎基本上可以視作永生。

　　畢竟，這個魔法依據耶格凱爾的理解，打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滿足人類對於長生不老的渴求而開發出來的。

　　再說一次，『條件是必須得有人定時為受施者補充光屬性魔力。』

　　除了萊爾麾下的使徒以外，沒人能辦到這件事情。

　　然而作為神祇旨意的執行人，使徒並不是隨處可見的存在，一位神明同時最多只能擁有三位使徒……

　　可是根據自己從世界地圖的推算，厄瑞納可是比地球大上了兩倍不止。

　　這意味著佩姬一旦過世，失去了定時補充魔力來源的伊莎，勢必得以現在這副類似幽靈的模樣在世界徘徊超過千年，直到術式的效果結束，或是在遙遠的未來恰巧碰見另一名擁有光屬性魔力的持有者為止。

　　我不能為了滿足自己的一時衝動就拿伊莎的未來去賭，即使她再怎麼渴望擁有身體也是一樣……

　　依照耶格凱爾在日記中的描述，這個魔法當初是「芮菈」教他的，咒文非常簡單，短短一句「為我的摯愛獻上永恆」就能發揮效果，可是不知為何，自己卻能清楚感覺到隱藏在文字底下的痛徹心扉……

　　芮菈就是利用這種方式渡過了漫長的歲月，直到變成了用來封印邪神的核心才從歷史的舞台中淡出。

　　芮菈之所以能持續且穩定得到光屬性魔力的補充，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她是使徒，萊爾不會放任『祂』的朋友不管。

　　可伊莎不是，萊爾無法像對待使徒一樣時時刻刻關心她的狀況。

　　我愛伊莎，所以我無法容忍任何可能令伊莎陷入孤獨的風險，更何況那極有可能是長達千年的寂寞。

　　我撇開視線，從喉嚨竄出的聲音連自己聽了都覺得難受：

　　「我辦不到……」

　　伊莎望著自己的眼神充滿迫切，焦慮，同時還包含了疑惑──

　　她試著牽住佩姬的手，可那只是被迫重複確認伊莎她早已失去身體這個殘酷的事實。

　　伊莎說話的聲音裡充滿了懇求，她那楚楚可憐的海藍色瞳孔裡倒映出了我那滿盈著猶豫，彷彿快要哭出來一樣的表情。

　　……原來正是自己那看似充滿動搖的模樣，才讓伊莎覺得她離說服佩姬只差臨門一腳。

　　伊莎沮喪地微微低下了頭：

　　『算我拜託妳……佩姬！』

　　我好愛伊莎，自己恨不得現在就立刻將伊莎摟入懷中狠狠抱緊她，可是正因為佩姬深愛著伊莎，所以自己絕不可能答應。

　　「……我辦不到。」

　　她失望地撇開視線，對著一望無際的藍天喃喃自語：

　　『我知道了。』

　　耶格凱爾的天空沒有雲是件稀奇的事。我痛苦地想。

　　在耶格凱爾與岡薩雷斯領相鄰和交接的那塊區域，可以看到滿坑滿谷的風車。

　　這並不奇怪，因為耶格凱爾一年四季的吹著風，只是地理知識貧瘠如我完全不知道這風究竟是打哪吹來，只是聽說與接壤岡薩雷斯的這側相反的另一邊是海，耶格凱爾其實是半個海港都市。

　　也許風正是從那裡吹起就是。

　　我覺得自己應該再多認真了解一下這個國家。

　　知識的匱乏真是件痛苦的事。

　　雖然已經發展了印刷術，書本的價格也還算低廉，可狄波盧奧瑪帝國的知識仍是被極少數人攥緊、把持在手裡，總感覺帝國皇室自建立以來都一直刻意在使用愚民政策，這點從就連培養魔法使的貴族學校坎培爾，至今都仍在教導效率低下的魔法建構方式就可以看得出來。

　　除了貴族之外，帝國內的平民獲取知識的管道大多是教會。

　　教會教導民眾識字，教導他們書寫，在提供幫助的同時樹立權威。

　　中央教會之所以有辦法壯大至此，正是因為他們一直不斷為帝國還有自己默默培育人才有關。

　　耶格凱爾與岡薩雷斯相鄰的這塊區域被稱為「印荷爾德」，據開創狄波盧奧瑪帝國的大英雄耶格凱爾他留下的解釋，這裡是「技藝的傳承之地」，也就是類似技術研發中心那樣的地方，只不過印荷爾德這邊主要是以紡織技藝為主，帝國內規模最大的裁縫公會也似乎座落在這裡呢。

　　我想起了這個國家貴族仕女出席正式場合時對於服裝的要求和規定──「出席公開場合的衣物只能使用一次」，真不知道這個裁縫公會在六百年前究竟塞給了耶格凱爾多少錢……

　　附帶一提──或許有人已經察覺到了，「印荷爾德」實際上就是英文「inherited」的音譯，一開始聽到盧克提起這個名字我還愣了一下，直到反覆跟他確認之後才確信自己沒有聽錯。

　　我還記得那時自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耶格凱爾總是喜歡在這些無聊的地方留下他對地球的懷念。

　　也許像我這樣對地球不抱持著任何想法的人才是少數吧？

　　伊莎跟我，此刻正走在印荷爾德的街道上。

　　與處處都被象牙白徹底佔據的耶格凱爾市中心不同，印荷爾德是個色彩繽紛的地方。

　　陳列在工坊外一個又一個滿盈著染料的染缸，同時強調著傳承與創新，歷史悠久的招牌，古樸古香的街道沒有舊式建築常會散發的那種沉寂，反而還瀰漫著一股找不出源頭的活力。

　　我想這可能跟店家間激烈的競爭有關。

　　自己已經不止一次被朝氣蓬勃的店員攔下，只為了推銷他們口中嶄新的裁縫技術跟染色手法。

　　這並不令人意外，因為絕大多數的貴族仕女來到此處都是為了訂製衣物，他們可能以為佩姬也是其中的一員。

　　不過自己其實是為了修補塔米雅遺留給自己的斗篷才來到這裡的。

　　伊莎跟我之間的氣氛有些尷尬，因為稍早之前自己才嚴正了拒絕她的請求。

　　她沒說話，只是一個勁的到處蹓躂，偶爾回頭露出複雜的表情望著我。

　　……這樣也好，其實自己也需要一點時間調適心情，讓漂浮在浪頭上的情緒得到緩和也是人際關係中很重要的一環，尤其是在我和伊莎的關係上。

　　伊莎的個性太過激烈，我曾認為脾氣比較和緩的自己跟她之間是類似互補的關係，可是相處久了才發覺不是這樣。

　　伊莎的偏執源自她對佩姬、她對詹的在乎；而自己的沉著只是愛著伊莎因此可以對她保持退讓。

　　詹的個性遠比佩姬要衝動的多，可這不意味佩姬是個個性沉穩的人，我只會對自己深愛的朋友和家人抱持著耐性。

　　自己的心智還有很多需要磨練的地方，不過這不需要著急，有些時候年紀到了心態自然會變得豁達。

　　我還想再任性一點，想再跟盧克撒嬌，想再揉捏朵朵那柔軟的屁股跟臉頰，想再跟安娜為了無聊的小事吵上幾架，最後再發現兩人怎麼都在堅持沒有意義的事情相視而笑。

　　自己對伊莎也是抱持著一樣的心情。

　　只不過，那其中還參雜了一點不同的東西，比佔有慾還要更加過分一點點的，名為戀愛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