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暖色調為主打,不算大,但是頗為簡約的擺設與配色讓咖啡館給人一種慵懶的氣息;暖洋洋的橘色燈光打在米色的壁紙上,人影隨著動作而晃動。隨著一聲「噹」的輕響,再一名顧客走入RISUN。
「歡迎。」坐在我身旁的江紹勛──亦即邀請我喝咖啡的店主──聞聲抬頭,勾起一抹弧度得宜的微笑,對著那名男性點點頭。「這是他第三次穿著白織羊毛衫了,相信那對他而言是很寶貝的事物。」把視線拉回,江紹勛的嘴唇貼著杯緣抹了口飲品。
「都穿同一件?」我捧著馬克杯,指甲尖輕摩杯身時看向那人。
乳白色的衣衫並未有褪色的痕跡,遠看還很新新然。
「說不定他只是選擇障礙,於是用自己喜愛的同款式衣服塞滿衣櫃,而非什麼珍貴的東西。」低頭看向他所請的那一杯焦糖瑪奇朵,拉成一朵花卉樣貌的奶泡仍完好浮在那兒。然而自從我妥協跟他進來,已經過了將近七組情侶出入門口的時間。
「是嗎?但是妳看,雖然羊毛衫的色澤保養得很好,但其實衣襬處已經結了許多小團。」江紹勛悠悠抬起手,修長的食指指著那名背對我們的客人。
他的一番話令我不禁重新打量那件衣裳。看起來雖然還很新,但衣角確實已經起了幾小團脫毛的線團。然而我實在難以相信世界上會有人記得住那麼微不足道的小事,忍不住說了別的可能,即使連自己都覺得只是詭辯。但或許這幼稚的做法只是為了揭開點什麼,連我也不知道意圖的什麼。
而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反駁,只是點點頭,或者提出疑問;不管我扔出了怎樣尖銳的疑惑他都能夠輕鬆地迎刃而解,會讀心似的。而其中的某個瞬間,我會去懷疑會不會這看似無端的邂逅,都是這個成熟男人的一手操弄。不過這個念頭很快就消失了,他儒雅風趣的樣貌實在使人難以把其與機心聯想。
江紹勛仍回答著我某個幼稚的問題,雖然他的回答都是把焦點不著痕跡地牽引回「那團脫線的絨毛團」,而解釋不出理由的我便只能再次把焦點重新轉到新觀點。這真是弔詭的循環。看過一隻蝶誕生、蛻變,而後又莽莽飛向大洋,像個盲人一樣穿過熙來攘往的東部公路的我,沉默地想。
「有句話說:『凡走過必留下痕跡。』不論是明顯的、微小的,有形的、無形的……總會在這個世界留下一點給他人追尋的線索。好比妳剛剛跟我說妳最近在做的蝶的論文,即使過了十年百年,它仍然存在,妳的理論、妳的文字仍流傳著。
「存在與價值會隨著時代變化,但永遠不會歸零。」
蔓越莓氣泡飲被緩緩攪拌,直筒杯裡的冰塊沉沉浮浮,讓他的眼裡彷彿被刷上一層亮紅的色彩。氣泡向上逸散,他驀然側頭看向我,明是暖色的眼睛卻彷彿有穿透力。某一瞬我產生了自己已經被洞察得一清二楚的錯覺。
我不著痕跡地把目光往前頭瞥去,「噹──」
一名穿著學校制服的女孩子走入,我看著她。而他仍看著我。
「那它呢?」
「嗯?那名女學生?」冰塊以圓周碰撞冰塊的清音緩了下來,如同他目光裡莫名的、炙熱的,窺探的深褐色。
短促的窒息感消散,呼吸隨著視線的移轉而平穩下來後,我抬眼看向這間由店主本人親手打造的咖啡館:橫木的暗紋,壁紙的顏色,燈光的迷暈,與爵士的醉人……看著這些物事,彷彿看著造物主創作時的每一根心弦。
「不。」抿唇微笑,指甲輕敲桌面。
「我是指這裡,RISUN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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