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紹勛在那一天之後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把我有的所有聯絡方式刪掉,甚至把咖啡館轉手讓給其他人。可能他注意到這次玩大了吧?發現我已經不是那麼個單純的女學生,已經出社會了、不嫩了、不天真了。而我也大膽承認我的貪婪。
雖然起初他的迴避令我很抓狂,但隨即我便釋懷了,畢竟我手裡還有著他的住址;而他們,對於我已經知道這件事渾然不知。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忍著不把我精心準備的上百隻蝴蝶屍體扔在他們家門口。
而後我住在他們家附近的小旅館觀察他們許久,發現江紹勛每天晚上十點都會出門,大概凌晨一、兩點才會回家。哈,真難想像周品媛會是一個這麼大方的人,丈夫出門鬼混,自己還乖乖空守閨房。
把時間算好過後,我等著夜晚降臨,站在玻璃窗前看著遠方熟悉的那點身影開車離去,而自己則悄悄潛入他們家──他家三樓有扇窗子,長期不關,於是我便用我所帶來的工具,悄然爬入室內。
尚未落地,我幾乎就快被迎面而來的灰塵給嗆到,使勁抑制著大聲咳嗽的衝動,只悶悶咳了幾聲。蒼藍色的月光從窗外斜映而入,許多因我而揚起的粉塵在月光裡飄搖,似是夢幻的藍色蝶翼,在撲打間無意落下的鱗粉。
打開手電筒後,我環顧四周,發現這裡似乎是座廢棄的閣樓,但什麼也沒有放,把燈光掃過之後就能看見位於中後方的拉環,大概是出入口。
於是我把耳朵傾到木板上聆聽,確定無動靜後便拉開鐵環,一躍而下。
躡手躡腳地繞過二樓過後,我站定在了確定周品媛在裡頭的房門前,背後拿著一把刀,輕輕敲了敲。她似乎正要入睡,慵懶從容的語調傳來:「喲,你今天怎麼會這麼早回來?」
而當她一開門,冰冷的刀刃便直直擱在了她白皙的頸上,力道稍稍沒控制好,在上頭留下一串鮮紅的血珠。周品媛明顯震顫一下,但看起來還算處變不驚,沒有尖叫,而是瞇著眼睛看向我的臉。
「是妳?」
「是我。很驚訝嗎?」我似笑非笑看著她。
「倒不。不過妳的愛情還真是讓我佩服。」
「妳也不差。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放任自己老公四處採花的妻子。」我戲謔歪了歪頭,想要在她眼裡看到任何一絲的羞恥、不堪。
「妳把刀放下,我們談件事情如何?」周品媛仍牽著那抹令我厭惡至極的笑容,即使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仍心如止水。
「周品媛,妳覺得妳有資格跟我談條件?」我嗤笑。
「我最大的籌碼,把他重重擊落,再由妳來救贖他的籌碼──還不夠資格嗎?」下巴挑釁般地抬起,周品媛的頸子因此而滲出更多血液,她嘴角愈發加深的笑容令我寒毛豎起。
「妳什麼意思?」我警惕看著她,想要在她包裝得毫無破綻的臉上找出任何端倪。
周品媛從容把她頸子前的刀給撥開,黑色的絲質睡衣隨著她的腳步而輕微晃蕩,血紅的刀痕與雪白肌膚成為強烈對比,但她絲毫不在意,反而勾起一抹如玫瑰般盛開的燦笑。
「我帶走他的財產,而妳坐等收割愛情。」
「這樣的條件,很棒吧?」
我在她眼裡看見了熟悉的神色。
那是江紹勛等待了我幾個月後,看著獵物上鉤的,得逞的笑意。
……
江紹勛在得知自己的錢財、所有資產,都被他同床共枕近十年的女人給帶走之後,失意了好一陣子。
而我始終不明白他們那種愛情倒底是建立在什麼之上,會是恩情嗎?我實在想不出為什麼江紹勛這樣花心的男人,可以娶到周品媛那樣的女人,而周品媛又為什麼願意待在他的身邊那麼久。直到我的到來,打破了他們的平衡。
情感真的是一種很微妙的物事,脆如蝶翼時美得令人流連,韌如橡膠時又變得一文不值。我們遊走在道德底線與情慾之間,用著最無保障的方式去維持所謂的新鮮與刺激。
很矛盾的一件物事。
我靜默看著被搬空的房子,還有脆弱的江紹勛來回走動,不停重複著暴躁打電話、無力捶牆哭泣的循環動作。如果是以往的我,我肯定會選擇奔上前要他不要再捶牆了,忘掉那個賤人吧,你還有我啊!
但此時此刻,我的心臟卻平靜得不可思議,全然失去了當初得不到,所以特別渴望的感覺。對於他需要救贖這一點,似乎激不起我腦海裡的半點漣漪。
突然之間,江紹勛憤怒走了過來,大力把我推攘到地上。
「妳他媽說點什麼啊!為什麼只是站在這裡不動?妳為什麼都不講話,啊?」他怒瞪著我,憤懣的眼神幾乎濺出花火,如鳳蝶般於此迴盪,鮮豔的色彩把我灼傷。
猛然間,他拿起一塊木板,狠狠往玻璃窗砸去,窗戶在瞬間碎裂成許多微小的玻璃屑,在燈光照射下隱隱折射出不可思議的彩光,但鋒利的玻璃渣立即飛散一片,連帶我跟他都被碎屑給扎傷。
在拔出一塊刺入手背的玻璃渣後,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就這樣拋棄掉他,江紹勛的落魄我也參做為一名主謀,他的失意、潦倒、窮困,不就是我正想要的嗎?並非出於報復,而是出於戲劇一般的救贖。
「紹勛……」
我輕輕呼喚了聲,發現他站在原地絲毫不動。
「你沒事吧?」
良久,江紹勛的身影微微晃動,走過來抱住了我,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溫熱的液體濡濕了我肩頭的一大片布料。我溫柔地回抱住了他,眼神有些空洞,腦袋有意無意的運作著,最後浮出了一個奇特的念頭。但我仍舊沒有說出口。
……
「第八……第九隻,今天遇到的第二對。」我順著那對泛著幽幽藍光的蝴蝶,將側向大海的頭轉正,靜靜凝視著那對翅膀相疊的紫斑蝶,彷彿還沒死般,底下那一隻小幅度地晃動著牠如針般纖細的腳。
江紹勛把音浪調低,仍看著前方的路,「牠們還活著嗎?還是死了?」
「一隻死了,一隻活著。」剛說完,被夥伴疊在下面的那隻紫斑蝶便從縫隙間竄出,振振翅膀,逃跑般地飛向太平洋的方向。只留下鱗粉與牠的伴侶,靜靜躺在擋風玻璃上。
我彷彿看見死去的蝶的眼睛,雖然擁有眾多複眼,但牠卻直直凝視著伴侶離自己遠去的身影,還有那片寬蔚的海洋,眼裡沒有我與他。
我突然很想問我的男友,他是否還愛著他的前妻,即使她毫不流連地就把他的所有財產都打包出國,但江紹勛在情場裡,終究是名讓人看不透的獵手。即使此時的他已經收心。
「紹勛。」我凝視著面前迎來的下一個隧道,橙黃色燈光將我們、那隻已經死去的紫斑蝶,以及許久之前就卡在縫隙間的蝶翼都覆上一層柔和的外殼。
「嗯?」他打開雨刷,新的一片殘破的蝴蝶翅膀卡在隙縫之間,與舊的相互交疊。
「如果我告訴你,周品媛現在待在哪裡,你會不會想要拋下我離去?」我還是問出了那個,他失意潦倒時我就想要問的問題。
其實這個問題我肯定知道答案,只是願不願意問出口罷了。
難怪那女人離開時一臉贏家樣,不得不說,她真的下了一盤好棋。連被當作棋子的我,都不比棋手還要了解我自己。
江紹勛短暫呆愣後,誠實回答:「會。」
我微微一笑,把周品媛留給我的名片塞到他胸前的口袋,傾身吻住他的嘴唇。那股初次與他親吻所感受到的燥熱、焦急、違背倫理的刺激感,似乎都在瞬間回到了我們所在彼此身上烙下的,熾熱的痕跡。
我想,我永遠只適合做一名情人。
眼前的隧道出口已經不再是前幾小時的灰藍色,而成為了清明開闊的天藍。我們緩緩行駛著離開,開向蔚藍海洋盡頭的那一片天空。兩片藍紫色的殘翼在出隧道的那一剎那,往波光粼粼的大洋飄去。
每年,想要飛越大洋,卻直接死於馬路的蝴蝶多得我們算不清。
但在愛情裡,有些看似殘破不堪的愛,卻能帶著早已死去的蝶,往大洋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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