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戀情一直持續到我大學畢業,我決定轉到他的咖啡館做服務生的工作,但直接被江紹勛果斷拒絕。理由是,怕我們的事被周品媛發現……嗯,周品媛就是他結婚七年的老婆,那個讓我嫉妒得快要發瘋的女人。
我始終不懂,為什麼她有那麼多大好機會可以死死地綁住江紹勛,但還是把他們倆的婚事搞得一蹋糊塗。聽到這裡,你應該覺得我也很過分,但我不在意,因為我對江紹勛的愛,足以支撐我做出更多不擇手段的事。
而那一句話,剛交往時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說出的那句話,我終究還是在渴望攫取更多愛意的貪婪之下,問了出來:
「你什麼時候會跟那女人離婚?」
我轉身靠在他溫熱厚實的背上,雙手環繞住他的腰,撒嬌般地將下巴擱在肩膀上,「什麼時候……嗯?」抬眼看向他假寐著的側顏。我一向能分辨出人有沒有真睡,正如我一眼就能看出一隻蝶的生死。
「我知道你沒睡。」
江紹勛睜開眼睛,微微轉頭將咖啡色澤的雙眼直視我,回答出乎我意外的堅定:「我們不會離婚的。」
「……為什麼?你對她又沒有感覺,不是嗎?」我試圖拼湊如玻璃瞬間碎裂的笑容,低下眼睫,伸出手在他的背上畫著圓圈。
「但妳對他有感覺,不是嗎?」江紹勛的聲音陡然變得咄咄逼人,宛如一把以冰製成的刀刃,直直扎入我的心臟。他拿出手機,滑開一張照片,正是我跟一名清秀男子的親密合影。
「你,你怎麼知道的?」我木訥撐起身子,看著他穿拾起衣服。
「記得確認過我沒有在可看貼文的名單,再上傳呀。」江紹勛嘲弄般勾起殘忍的笑容:「笨女孩。」他撿起最後一件外套,想要離去。我狼狽地抱住他的腿。
「紹勛!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眼角泛起一層朦朧的淚霧,我低聲啜泣起來,視野裡模糊的他似乎轉過身,蹲在我的面前。
「妳要怎麼做?」他歪頭勾起笑容,頓了頓,改問:「妳能怎麼做?」
我直直把我的手機拿過,「我現在就跟他分手。」望了眼他,我毫不猶豫地按了一串號碼,打電話給我從大一交往到現在的男友邱翊。
「嘟──嘟──」我按下擴音鍵,而他沒有阻止我,彷彿想看看,一個被他灌迷湯的忠誠女孩,可以為他做到什麼程度。
「喂?」對面熟悉的聲音傳來,乍聽之下正常,但知道他身患重病的我,聽得出虛弱得他正忍著強烈的不適感在跟我說話。
我在他還沒喚出我的暱稱之前,瞪著江紹勛玩味的眼,經淚水流過的肌膚濕潤而滾燙,我決絕地對著手機另一端的他講道:「邱翊,我們分手。」
時間彷彿凝滯了一樣,空間的膠著感令我幾近窒息,無法呼吸。
對面的邱翊亦良久無話,最後才緩慢吐出幾個字:「我知道了。」
「小蝶,祝妳……」還未等他說完那句話,我立即切斷了電話,瞪向仍勾著笑容的江紹勛。
「這樣可以了嗎?你可以繼續留在我的身邊嗎?」
江紹勛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嘴角的笑意愈發深然,張開手臂抱住了像個想要用心愛的娃娃挽留令他無可自拔的玩具的孩子。我緊緊回抱住這個男人,在他的胸前啜泣起來。
「妳做得很好,子瑄。」
……
邱翊的喪禮我沒有參加。
據說他在我告訴他要分手,切斷有關於他的一切聯繫之後不久,他就因為受寒而加重病情,接著沒有生存意志的他,靈魂便永遠留在了那張病床上。
我知道我應該參與他的喪禮的,但我知道我會被唾棄,雖然這只是一小部分我所退卻的原因。而另一部分,得歸咎於我實在無法抗拒周品媛對我提出見一面的邀約,即使江紹勛很早就警告過我,不准私下與她會面──但不管怎麼樣,我想見見這個讓江紹勛離不開的女人是怎樣的一個存在。
我們約在一間風格迥異於江紹勛咖啡館的店,這讓長期待在他店的我感到無所適從,十分不習慣。但我終於見到了周品媛──一名舉止優雅,打扮談吐都透露著一絲高貴雍容的女人。
「妳就是周品媛?」她低頭輕啜了口咖啡,從容成熟的姿態與心情起伏盡寫在臉上的我,形成極大反差。
「幸會,徐小姐。」我坐下來等她把那口咖啡喝完,這才舉起手欲與她相握。而她只是微笑注視著我,毫不理會我僵在半空的手。
「妳就是紹勛的妻子吧,果然保養得很好,絲毫看不出老態呢。」我悻悻收回了手,把髮絲挽至耳後,淺笑著與她對視。
「還是別玩這些勾心鬥角的事了,徐小姐。」周品媛不動聲色地從身邊的皮包抽出一疊厚實的牛皮信封,明眼人一看便會意過來。
「我希望妳能離開江紹勛。徐小姐,妳還很年輕,所以我選擇開恩給妳一筆錢離開他,而不是一狀把妳告到法院。嗯,以勾引有婦之夫的罪名。」周品媛把那疊信封推至我的面前,聲音平淡無比,像是沒有情緒一樣。
「前幾個,我可都是選擇提告。」
我微微頓在原地,心裡升起了一股怒氣,但很快就平靜下來。我微笑著把那疊錢推回她的面前,「妳太輕視我對他的愛了。」
周品媛輕笑一聲,淡然自若地望向窗外,正順著玻璃表面而緩慢滑落的雨水。
「愛他愛到自殘?妳捨得妳自己就算了,他也還真的捨得呀。」
「不甘妳的事。」像是瘡疤被揭開一樣,我把手腕藏入長袖外套裡,已經掛不住笑容的我直直起身,拿起包包後便逕自離開,隱隱約約還聽得見後面傳來周品媛輕飄飄的、帶著嘲笑意味的話語:「傻妞。」
離開咖啡廳後,我沒有回家,而是躲在一處附近的窄巷,拿出包包裡的美工刀,發瘋般地把刀片割向自己病態的蒼白手腕,妖冶的血珠如玫瑰花瓣於水氣之中泌出、盛開,綻放在我癲狂的目光。
許多剛結痂的疤被割開,左臂又添了許多新傷,但都割得不深,只淺淺的劃過而已──如果我死了,還怎麼愛江紹勛呢?我的呼吸緩緩平息下來,恢復冷靜的我把美工刀放回包裡,重新把袖子拉下,遮擋住那些醜陋的疤與新傷。
自殘的習慣大概是從我與邱翊分手之後養成的。我很愧對總是很細心體貼的邱翊,也常質疑自己是否應該離開江紹勛,回去照顧那名真正愛我的人。我並不介意邱翊生病這事,我介意的是,他無法給我我所想要的,江紹勛成熟的魅力與炙熱的愛。
如果邱翊的愛是含蓄內斂的蜂蜜水,江紹勛的愛便是昂貴的我只能乞求的一劑毒品。而我上癮了。只要他仍持續把愛施捨給我,哪怕一點點,我都會因此發瘋離不開他。
我往巷子外探出頭,看見周品媛坐上她的車後,也立即招了臺計程車,一路尾隨她那臺銀色賓士回家。過了許久,她把車停下來,而我看見門口停了那臺我所熟悉的,江紹勛的車子後,我終於確認這便是江紹勛所一直隱瞞我的,他們的住址。
默默記下周品媛與江紹勛的房子住在哪裡,我回到家,洗完澡後愜意躺到床上,向江紹勛發了條訊息,勾起勢在必得的微笑。
……
池畔,一隻紋白蝶拍動翅膀,我伸出手,牠便親暱停在我的指尖。
「妳真的很喜歡蝴蝶。」坐在我身旁的江紹勛手臂往後撐,悠閒笑看我指尖的蝴蝶將翅膀緩慢張合。
「是啊,蝴蝶也很喜歡我呢。大概是被我的喜歡給打動的吧?」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把視線轉回紋白蝶的身上。「你知道嗎?我只要看一眼蝴蝶,就能直接確定牠是否還活著。」
「是嗎?那牠是活的還是死的?」江紹勛指了指我手上的蝶,未驚動牠。
「死的。」我燦笑著看牠的翅膀張合著,望不清牠的複眼看到了些什麼,但肯定倒映著我們兩個吧。
江紹勛輕笑了聲,「看來妳這能力也不怎麼準啊。」
「我見過周品媛了。」下一句,我直直把重點說出。雖然沒有轉過頭看,但他臉上的表情肯定很精采。
「……妳見過她了?為什麼?」江紹勛的錯愕突然轉為憤怒,責罵著我為什麼要擅自去見她。
我蠻不在意地聳聳肩,「她主動找我的,還給我一信封鈔票呢。不過我沒答應。」
「她主動找妳,那妳幹嘛去赴約?我不是都跟妳說……」
「江紹勛。」我倏然轉頭看向他,勾起期待的笑容。「上次,我傳給你的那條簡訊你考慮得怎麼樣了?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他似乎被我突如其來的變化給略微嚇了一嚇,也是,溫馴只會哭著求合的小綿羊突然換了種怪異的腔調,他當然會嚇到。江紹勛隔了許久才開口:「我早就告訴過妳答案了,我不可能娶妳!也不可能跟周品媛離婚!」
指尖輕輕一捏,紋白蝶柔軟的腹部因此而塌陷、擠壓成與原本截然不同的形狀,牠仍奮力地掙扎著,然而生命卻毫無保留地快速流逝,很快就再也不會動彈。翅膀垂落,我的手指沾滿了牠掙扎時所撲打而落的鱗粉。
「好吧,我明白了。」我以撫摸愛人的溫柔姿態,把沾了鱗粉的手輕柔覆在他的面龐,另隻手則捏著不再動作的蝶屍,湊近他的眼前。
「──看,確實死了。」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q5XnaQJ2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