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如歌般的呢喃 - （上）－第3回

鍾凱勛仔細咀嚼嘴裡的食物，偷偷瞄向對面的父母親。今天的雞胸肉有點柴，原本想要直接吞下去，但媽媽非常在意細嚼慢嚥，如果沒有做到的話就會換來一波碎念。於是他咬了好幾下依舊結成一塊的肌肉後配上蔬果汁才得以吞下肚。

「怎麼了？味道不好嗎？」媽媽問道。

「沒有，很好吃。」又塞了一塊肉，微笑回應。

媽媽每天早上都堅持幫全家人做早餐，她總是說外面賣的蛋餅、油條或饅頭都是一堆又油又沒營養的東西，所以餐桌上總是一些清淡或是用高品質的油烹煮的健康食物。荷包蛋、雞胸肉和一些水煮蔬菜，偶爾會有一些培根和堅果來添增風味，還有每天都不一樣的現打蔬果汁。

「昨天看你十二點還沒睡，你是不是又熬夜啦？」

「沒有啊，我十二點多就睡了。」

「才剛開學不久，不需要這麼拼命，現在多睡一點到了段考才可以衝刺。」媽媽叮嚀道。

「我只是先預習而已。」

爸爸放下攤開的報紙，鍾凱勛這才看見他的臉。

「高中的課程還可以吧？」

鍾凱勛點點頭：「嗯，目前都覺得還滿簡單的。」

爸爸聽見後大笑幾聲，說：「不愧是我的兒子啊！」

媽媽和鍾凱勛對看一眼後補充：「當然啊，凱勛總是不會讓你失望的。」

鍾凱勛臉上沒有一絲驕傲，也沒有被稱讚的喜悅，吃完有些痛苦的早餐，將碗盤收到洗手台後便準備出門上學。

回房間套上制服，繫上領帶，卻怎麼樣也打不出好看的形狀。他輕聲咂嘴，連解開都有些困難。

「凱勛，還沒出門嗎？快要遲到了。」媽媽從門外探頭進來，發現兒子身上有些歪斜的領帶，伸手幫他解開重繫。

鍾凱勛垂下頭，沒有拒絕。

「爸爸他只是覺得有你這個兒子感到很驕傲而已，我也是。」

「我寧願只當媽的兒子。」

「不可以這麼說。就算你討厭他，他也是生你養你的人。」

領帶滑順的布料互相摩擦，發出唰唰的聲響，媽媽熟練的手勢，一下子就弄出了漂亮的倒三角形。

自從姊姊離家出走後，鍾凱勛和爸爸就維持一個很微妙的狀態。表面上不違抗爸爸，扮演著品學兼優的好兒子，但實際上是除了成績和學業以外，他都拒絕和爸爸有任何交流。

因為他始終堅信，姊姊會離家出走，絕對是爸爸逼的。

事發的隔天鍾凱勛還天真地問了爸媽，姊姊到底去哪裡，換來的只是爸爸的責罵。

「不准你再提那個不孝女！我只有生你一個兒子！」

爸爸一氣之下把家裡關於古典樂的一切都丟掉，年紀還小的鍾凱勛想要阻止，但又害怕爸爸把怒氣轉移到自己身上。當時唯一倖免的只有那架昂貴的鋼琴，僅僅用了布蓋起來，眼不見為淨。

直到今天，鍾凱勛真的都沒再提過姊姊的名字，他就像是這個家裡唯一的獨生子。

老實說他也不時在內心生過姊姊的氣，這個家今天會變成這個樣子也都是她引起的，但無力改變這一切的自己又算什麼呢？姊姊或許自私，但鍾凱勛不否認自己很羨慕姊姊。

那種擁有能夠讓人足以放棄一切的東西……-

與上班族一起擠在擁擠的捷運裡，右邊手臂被堅持把背包背在背後的中年男子擠的發疼，無法動彈的鍾凱勛緊靠在承受著速度衝擊而顫抖的窗戶。

他往幽暗的隧道看去，耳機裡聽著的是日系搖滾樂。

♪

又來到頂樓。

儘管上次被嚇得不輕，甚至初吻不知不覺被奪走，但他還是回來這裡。

悠揚的小提琴聲從微開的門縫洩出，如天鵝絨般絲滑，從低音滑至拔尖的高音時，細膩的處理讓人不由得起雞皮疙瘩。

鍾凱勛一邊欣賞，一方面也不好意思打擾，於是在門外靜靜聽著江雷亞的演奏，直到旋律消失。

一打開沉重的鐵門，便看見江雷亞拿著小提琴的身影。就和第一次見到他一樣，被強風吹拂著的制服，精緻的五官襯著閃亮的金色頭髮，不一樣的是這次江雷亞給了他溫暖的微笑。

鍾凱勛心想，他就是能夠豪不掩飾地露出這樣的表情，才會覺得他沒有做錯什麼事啊。

「你真的很需要愛呢。」江雷亞語氣有些嘲諷，眼神勾人。「平常人應該會嚇得逃走了吧？」

這次換鍾凱勛露出錯愕的臉，無法反駁的他，在牆邊盤腿坐下，深呼吸後垂著頭說：「因為我還想再聽那首歌。」

「怎麼都只聽那首？」

「這首在別的地方都聽不到。」

江雷亞歪頭夾著琴身，一邊調音邊說：「還是你不相信我的能力？什麼歌都可以點啊。」

「沒有，我聽過很多場演奏，你很優秀。」

「真的啊？不是在恭維我？」

鍾凱勛嘴裡含著菸，笑著說：「恭維你有什麼好處？」

「多聽一首歌，或是多親一下。」

打火機持續燒著，鍾凱勛的臉頰瞬間染上和火光一樣的紅暈。愣了幾秒鐘，直到喉嚨被煙搔的發癢，他迅速把菸從嘴裡抽出，咳了好幾聲。

有趣的反應惹得江雷亞大笑，但又隨即憋住。「抱歉抱歉，你真的是很有趣欸！」

抬起小提琴，開始演奏那首無名曲，但聽起來好像和平常不一樣。像是施了魔法，這次音色的呈現多了滄桑的感覺，彷彿是另一首歌。

鍾凱勛的內心好像有什麼開始鼓譟起來，一種奇妙的感覺從胸口竄至全身各個角落。

明明聽著小提琴的演奏，被埋藏在記憶裡的鋼琴聲卻不停浮現。

姊姊在舞台上的模樣一閃而過，在四周都是黑暗的地方，所有的鎂光燈都打在姊姊身上，那是他第一次去看姊姊在音樂廳裡的正式演出。此時此刻就像那天一樣，聽覺被音樂占滿，雙眼也離不開演奏者身上，全身的五感都被占據，甚至忘記好好呼吸。

眼前的他是多麼美麗、閃耀。

江雷亞閉上雙眼，微微皺著眉，非常陶醉在音樂中，像是把所有精力都揉進了樂曲。

雖然今天沒有非常炎熱，但在沒有空調的地方連續演奏，頸間還是流下了一些汗。

他不在乎天氣，還有香菸飄散的臭味，奮力演奏著。最後琴弓往上一揮，江雷亞抬頭望著無雲的天空，胸口微微起伏。

小提琴聲的餘韻還停留在空氣中，與記憶裡的鋼琴聲融合在一起，像是包覆著鍾凱勛的全身，沒有一處不被牽動，但實際上身體卻無法動彈。

突然一陣鼻酸，但鍾凱勛還是忍住了。

「發呆啊？」江雷亞用手背擦掉流至下巴上的汗，走近鍾凱勛。

眼鏡有些滑落，鏡片把江雷亞分成了清晰和模糊兩部分。鍾凱勛推回眼鏡，眼前的這個人就算背著陽光，看起來也還是閃閃發光，就像天使一樣。

「你知道這首歌叫什麼嗎？」

「老實說，我不知道。」江雷亞滿不在乎地回答。

「那你從哪裡學這首歌？」

江雷亞歪頭，微微瞇起右眼像是在回想。「應該是有一次無意間聽到，就不小心學起來了。」

這就是絕對音感嗎？姊姊也有這個能力，聽到生活中的一些聲響能正確判斷出是哪個音。走在街道上不經意聽見一段旋律也能馬上用鋼琴彈奏出來。

江雷亞從琴盒裡拿出一條布，仔細擦著琴身，稍微整理好後將它放回琴盒裡。那溫柔的手式，彷彿他手裡的是個剛出生的嬰兒，看起來十分神聖。

「姊姊曾經說過，那首歌是在描寫母親對小孩的呵護。」鍾凱勛模仿把嬰兒放在懷裡的動作。「像這樣子，輕輕地搖晃，偶爾在孩子身上輕輕拍。」

「真的啊？我第一次知道。」

「你剛剛拉的完全是另一種情感，就像是……」鍾凱勛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像是什麼？」

「像是被拋棄一樣。」

江雷亞挑了下深褐色的眉毛說：「你的感受力比我想像的還要強呢，真意外。」

「書呆子也是有這種能力的好嗎……」鍾凱勛覺得自己被調侃。

「吃過了嗎？」

一聽見琴聲，鍾凱勛就從教室跑了過來，完全忘記要先去買午餐。就算現在去買，應該也搶不到食物了。

「沒有……」

「你不餓啊？沒吃東西會變笨喔。」

一說完，江雷亞不知從哪裡變出了兩個御飯糰，其中一個遞給鍾凱勛。「吃吧，我多買的。」

接過飯糰，剛好是鍾凱勛喜歡的鮪魚口味。把菸熄在隨身菸灰缸裡後，很老實地迅速打開享用。

剛才的小提琴聲還留在腦海裡，不只是音樂，江雷亞陶醉的神情也印在他腦海裡。那樣的表情據他所知，從來沒出現在自己臉上過。那種全神貫注、奮力去做的同時，伴隨著滿足的表情……

他偷偷瞄向江雷亞，後者順手將垂在額前的瀏海往上撥，一瞬間露出完整的面部，看起來成熟許多。鍾凱勛趕緊移開視線。

「你很喜歡小提琴嗎？」

江雷亞一臉詫異，彷彿鍾凱勛問的是廢話。「當然啊，不然我怎麼會花這麼多時間在這上面。」平常說中文有點口音的他，加重語氣說話時卻像個道地的台灣人。「就像你喜歡念書，就會每天花很多時間在這件事上不是嗎？」

「我覺得不太一樣，我好像其實沒有很喜歡念書。」

「好像？」

江雷亞這次更驚訝了，像是看到奇怪的生物般地望向鍾凱勛。或許對他來說是真的很奇怪沒錯，所以鍾凱勛平常也不會隨便和別人說這件事。一般人都覺得功課會這麼好一定是因為喜愛才有辦法做到，違背這個定律就會被大家覺得是怪人，甚至還會被討厭。

江雷亞從震驚轉為疑惑：「……為什麼要把力氣花在不喜歡的事情？」

鍾凱勛語塞，就算他自己知道答案，但他還是一時之間無法回答。「你不是學長嗎？應該更清楚會念書就可以做很多事吧？」

「那你念這麼多書，之後想做什麼？」

這次鍾凱勛真的沒有答案了。在台灣功課越好可以挑選的學校和科系就越多，然而就是這個「多」，讓他一點頭緒也沒有。輔導課做的性向測驗，測出來也沒有特別指出他最適合從事哪種領域，所謂的全部都適合，在他看來就是全都無法選擇。

「我不知道。」

聽到這個回答，江雷亞反而沒什麼反應，只是笑笑地說：「我不是要質問你，只是好奇而已。要做什麼，總有一天會找到的。」

思考的同時，手中的飯糰三兩下就吃完，配上這個讓人憂慮的話題，好吃的食物也瞬間變得沒有味道。

「但我再不好好想就要來不及了……真羨慕你已經知道自己要幹嘛。」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知道我要拉小提琴啊。」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鍾凱勛像是小孩子般問道。

「一切都是運氣吧……」

「什麼？」

江雷亞笑著，搖著頭並沒有再多說什麼。他又從包包裡掏摸，這次拿出來的是像票券的紙張。

「如果想知道的話，來聽聽看吧？」

鍾凱勛看到票面上管絃樂隊的照片，從觀眾席往舞台看去的視角拍去。

「學校的管弦樂團嗎？」

「對啊，我們這禮拜六在學校的表演廳有演奏會，你有空的話就來聽吧。樂團裡的大家都是賭上一切在表演，希望你能聽聽看，說不定可以找到什麼動力。」

「是這樣說沒錯……但我不確定我會不會去。」

「雖然是學校的樂團，但我們很厲害的喔！很值得聽看看。」

「好吧。」

江雷亞趁鍾凱勛摸到票以前把手抬高，讓對方撲了個空。「你是不是忘記要給什麼？」

有些輕浮的笑容，但卻不讓人反感。

鍾凱勛伸長手想搶票，但江雷亞始終不給他，反而舉的更高，兩人的距離因此拉近了些。

「真的是金色的耶……」鍾凱勛盯著江雷亞的頭髮。

「不然呢？我就混血啊。」

兩人臉靠的好近，鍾凱勛的注意力從票轉移到江雷亞的頭髮上，他忍不住伸手觸摸額前的一綹金髮看得入神。眼神往下漂移，對上江雷亞的視線。如今靠得這麼近，對方反而面無表情，鍾凱勛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失望。

他緩慢向前更加靠近，將自己的嘴唇貼上他的，第一次的接觸果然不是錯覺，還是一樣柔軟。

彷彿有電流般竄至全身。這次他學會閉上眼睛，因此冷不防地被抓住下巴時，顯得有點慌張。

那隻手使勁，迫使鍾凱勛開口，江雷亞的舌尖毫無試探，霸道地竄入。兩人的舌頭交纏在一起，鍾凱勛無法思考，只能任由身體的本能反應操控著一切。

呼吸漸漸急促，鍾凱勛快要喘不過氣，卻又捨不得分開。他發現江雷亞的氣息也變的粗重，稍微睜開雙眼，對方也是閉上雙眼，好像沉浸在其中。

胸口像是要爆炸般發疼，就連下腹也感到不尋常的騷動。

鍾凱勛深吸口氣，準備將手環抱至江雷亞的後頸時，鐘聲突然響起。江雷亞出手抵在他的肩窩，推開對方的擁抱，好像剛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的表情，但他的胸口很老實地還在起伏著。

臉頰滾燙，像是有東西爬滿著臉，加上正中午的熱氣，鍾凱勛覺得血管好像都在沸騰。

兩人面面相覷。

鍾凱勛看出他眼中好像帶著一絲苦惱，眉頭微微緊皺。他不懂他這樣的反應到底是什麼意思，至少能確認對方好像沒有和自己一樣的感覺。瞬間由興奮轉為羞愧。

江雷亞直接把票給了鍾凱勛，拿起小提琴朝門口走去。

「雷亞……」鍾凱勛微微出聲喊他。

「我可以為了小提琴放棄一切喔，它就是我的全部。」江雷亞看著手中的小提琴，然後轉頭望向鍾凱勛。「希望你也可以找到不惜一切也想留在身邊的東西，一定可以找到的，我相信你。」

一掃剛剛的憂慮，江雷亞的眼神十分耀眼，如同姊姊一樣堅定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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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第3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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