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隔了幾天,他們再次於倉庫裡密會。
路的計畫是利用最近出現的孩童失蹤案,而這項計畫不光能高機率送諾倫出去,還能解決另一個問題。
那就是找出一線表演者裡的叛徒。
路深知團長做事嚴謹,但這一點正表明了他不會讓他不信任的人去辦他認為重要的事,例如把諾倫找回來。
「如果團長選擇報警怎麼辦?」伊坦問道。
「不可能,一旦他報警,警方就會到馬戲團調查,即便是為了諾倫,他也禁不起這種風險。」
路把計畫的詳情說了一遍,諾倫很認真地記了下來,但有一件事他實在無法不問。「路哥哥,你說叛徒……是指他在幫團長做事嗎?」
點點頭,路的神情似乎有了他不常表露的悲傷,「對,經過伊坦無數次犯險,我們大概知道了通風報信的是誰,不過還無法完全確定。」
「只要找出那個叛徒,我們就會離成功更進一步。」
諾倫沒辦法想像同伴間互相猜疑有多麼痛苦,但這也再次證明了他們想逃離這一切的決心是多麼堅定。
討論結束後,三人再次若無其事地回到各自的帳篷。諾倫躺在床上,思考著這一切,當時聽聞真相時的震驚與恐懼被時間沖淡了些,但還是足以讓他全身發抖。
「教堂……」
想起之前米契爾神父對他說的話,這次去教堂定能見到神父,他一定要向他問仔細。
現在想來,或許大家口中恐怖的「面具神父」才是真正的好人,而團長禁止他們和外面的人溝通,說不定就是怕馬戲團的祕密被發現。
越是細想,他就覺得馬戲團似乎真的有許多不合常理的地方,而想到曾寫過的課程紀錄本,他便想通了團長是如何用信件哄騙了所有人。
「伊恩,難怪你可以寫格雷姆哥哥的笑話在上面……」
諾倫露出悲傷的笑,拿出那些被他珍藏的泛黃信紙,只能說,團長模仿字跡的技術真的一流,若不是信件內容不合裡,諾倫根本不會知道這些信件根本不是來自伊恩。
失去摯友的痛越是刺入他的心,他想要推翻這一切的決心就是堅定。
終於到了執行計畫那天,諾倫白天一如往常在練習,今天團長也來看看他,他逐一和其他孩子打招呼,並走到諾倫面前。
「諾倫,你練習的還好嗎?」
被欺騙的痛和悲傷使諾倫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杜伊利奧,但他也學會了帶上虛假的面具,他露出微笑,抱緊身邊的棕熊提爾,「我們的默契越來越好了!而且提爾踩球也越來越穩了,我下次想試試讓他騎單輪車。」
杜伊利奧輕輕笑了聲,「好,我去準備適合提爾的單輪車給你,但還是要小心。」
團長像往常一樣,待了一會就走了。諾倫看著團長離去的背影,要不是那天擅自跑進了白色帳篷,他到現在也不會知道這個掛著溫柔微笑,關心著他的人,其實是個欺騙所有人的騙子。
但不知道為甚麼,他無法真正打從心底厭惡杜伊利奧,因為他知道的不光是德林姆的真相,還有杜伊利奧那任誰聽見都會皺起眉的悲慘童年。
他甚至有了,想拯救杜伊利奧的想法。
終於到了深夜,路和伊坦讓諾倫穿了件斗篷,並讓他坐上了事先安排好的馬車,最後叮嚀了幾句。
「馬車伕是我們的人,不用擔心。」伊坦拍拍他的肩,並給了他一個令人安心的微笑,同時放了一顆黃色的圓形糖果在他的掌心,「你還記得這個嗎?」
看著糖果,與伊坦和團長初次見面的回憶湧上心頭,「我記得……」
「『糖果是帶來幸福的魔法』。」溫柔地摸了摸諾倫的頭,伊坦的臉上再也看不見冷峻,溫柔的目光注視著諾倫的眼睛,「我很抱歉騙了你,我親自將你帶來,現在……我也會親自送你離開。」
「我知道你們也是被威脅的……我不討厭你們。」
看著糖果,諾倫繼續道:「你們……所有人也都該得到幸福,所以我們約定好,你們也要逃離這裡。」
點點頭,伊坦加深微笑,「會的,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停下手的動作,伊坦伸出小指,「約定好了。」
諾倫與伊坦拉勾約定,路這時剛好走來,看到兩人在拉勾,沒多說甚麼,嘴角卻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神父應該會在門口等你,他是好人,你不用害怕。」路給了諾倫一包糖果,似乎也想舒緩他緊張和害怕的情緒。
諾倫接過糖果,點點頭。說不怕是騙人的,自離開村莊後,德林姆是他唯一待過的地方,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甚麼樣子,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路向他介紹過的陌生人們。
「時間差不多了,我和伊坦也得去準備了。」關上馬車門,路走到前面示意馬車伕準備離開。
馬車駛動前,諾倫透過車窗看著仍在外面對他微笑的伊坦。「伊坦哥哥……」
伊坦聽不見,但他知道諾倫在說話,他朝諾倫揮揮手,並慢慢地用嘴型傳達他想說的話。
「諾倫,謝謝你。」
讀出伊坦嘴型的瞬間,諾倫的眼淚再次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握緊伊坦給他的糖果,想起第一次見面時的伊坦,是個看似冷淡,實則溫柔的大哥哥,又想起後來聽路說的,為了掩護路,一再去踩團長底線好轉移焦點的,那個勇敢的他。但諾倫很明白,最真實的伊坦只是那個想要看見心愛女孩微笑的害羞少年,而且為此,伊坦會奮不顧身。
不知為何,諾倫現在很後悔知道真相的那天對他說了不好的話,明明伊坦也是受害者,甚至承受了比他多好幾倍的責任與痛苦,但伊坦卻依舊那麼堅強,依舊那麼溫柔地對他。
本想開門和伊坦再說些話,但馬車卻開始駛動,逐漸遠離了德林姆,看著走回馬戲團的兩人,他的眼神有著悲傷與擔憂,同時也有獨自離開的罪惡感。
一路顛頗,諾倫思考了許多,對那些一線表演者來說,背叛的代價實在太過龐大,已經失去伊恩的他比誰都瞭解這種痛,所以他當然不希望他們也承受。
為了保護自己弟弟的安德莉亞,深愛著安德莉亞的伊坦,天天形影不離的路和安,以及守護著彼此的格雷姆和利亞姆,正因為有需要保護的人,他們才會不得不被困在那張名為絕望的網上。
現在想想,諾倫覺得自己或許是最自由的,因為他的「線」已經被切斷,只是在更加了解一線表演者們後,即便他不願意,新的線也將纏上他的四肢,這也使他更加明白,團長的手段究竟有多麼陰險。
不過這已經無所謂了,即便重新被繫上線,往後他在團長那也不過是個死人的身分,他現在的任務是配合那些在外守望已久的人們,盡可能為他們拼上最後一塊拼圖。
不知道過了多久,諾倫終於看見坎特柏格教堂,高聳莊嚴的建築讓他一時看呆了眼,畢竟他待過的地方就只有以前住的貧窮村子和都是帳篷的馬戲團,這種樣子的建築頂多在繪本上看過。
如路所說,神父已經在教堂門口等他,他親切地向諾倫揮手,並在馬車停下時親手為諾倫打開車門。
「歡迎你,諾倫。」
諾倫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對神父很失禮,他下意識地道了歉。「之前對您不禮貌,真的很抱歉……」
面具遮住了神父的表情,但諾倫能從對方的語氣中聽出善意。「諾倫,我才要向救了我的你道謝,而且我知道德林姆的規矩,所以那不是你的錯。」
向諾倫伸出手,他繼續說道:「走吧,大家都在等你。」
像是想起甚麼,神父回頭看了馬車伕,「辛苦妳了,喬伊。妳手腳不方便,過來一起走吧。」
諾倫看向身穿斗篷,緩緩走來的矮小女孩,「喬伊」這個名字他似乎在哪聽過,但一時想不起來。
三人走進教堂內,神父和喬伊帶著諾倫走進了位於無臉神像後的地板門,一走進地下,諾倫就聞到了淡淡的茶香與蛋糕甜味,接著他便看到了圓桌上的點心。
「提早了六分鐘又四十二秒,真是個令人滿意的孩子。」
已坐定位的女人看著手中懷錶,並將目光移向諾倫,「舟車勞頓肯定累壞了,妳就邊吃東西邊聽我們說吧。」
與嚴肅的氛圍不同,這裡的人給他一種溫暖的感覺,他原以為一到這就會開始嚴肅的討論正題,沒想到他們第一件事竟然是讓他吃東西。
引導諾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後,神父和喬伊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似乎是不想讓諾倫感到不自在,他們並沒有盯著諾倫看,也沒馬上追著他問問題。
飢餓讓嘴裡的蛋糕變得更加美味,本還有些猶豫的諾倫現在大口地吃著蛋糕。見狀,女人把茶杯放到他面前,「喝點茶吧,不要噎到了。」
拿起茶壺,女人再幫諾倫到了點茶,「慢慢吃,想要的話還有。」
諾倫點頭向女人致謝。雖然她看起來有些嚴肅和冷淡,但不知為何,她似乎很關心諾倫,甚至諾倫還沒開口,她就已經準備好了第二塊蛋糕。
「諾倫,你繼續吃,雖然這些話可能會破壞你的胃口,但現在我們不能浪費太多時間,還請你邊吃邊聽我說。」
點點頭,諾倫放慢了吃蛋糕的速度,將目光放在神父身上。
深吸了口氣,神父問道:「諾倫,你知道星河節的由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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