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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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母低聲哭著，淚水彷彿流不盡，怎麼擦也擦不乾。心疼柔依剛開完刀，很難接受躺在病床上的人，是那個有著天真笑容的寶貝公主。
站在我們身後的張叔叔，沉重的嘆了好大一口氣，難過的緩緩道：「哥……大嫂……沒能讓柔依醒來，真的很對不起……」
那充滿無盡悲傷的道歉，任誰都聽的出有多難過、有多自責。岳母擦拭流至唇上的淚珠，勉強的說出：「你盡力了。」
我轉身向張叔叔鞠躬表示感謝，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不斷的搖頭，那臉上的表情依然是那麼地悲痛。
一直沒有說話的岳父，他深深吸了口氣，背對著張叔叔，問：「她真的就這樣一睡不起？」
張叔叔拿掉臉上厚重的眼鏡，遲疑些許的時間，再次戴上眼鏡後，回：「事實上，柔依並不是完全睡著，而是半昏迷狀態。」
「如果都一樣是睜不開眼睛的話，這又有什麼分別？」
「說老實話……看起來的確沒什麼兩樣，若只是單純睡著的話，雖還不知道為何起不來，但至少情況會穩定許多。如果評斷出昏迷的話……她體內所有機能，可能會漸漸喪失其運作，就連呼吸、心跳都有可能……」
「昏迷……可是之前，只是說睡著了不是嗎？」我插嘴問，實際上自己搞不懂病情為何又變調。張叔叔看著我，輕輕點頭，說：「的確，我一直告訴你柔依可能是大腦的運作出現問題，而導致長睡不起。起初她只跟我說，夢越作越長，已經到很難醒過來的地步，簡直就要把夢境當作現實了。那個時候我單純的以為只是一種奇怪的現象，也許是她精神壓力造成的影響罷了。但隨著她這種病變的嚴重，我開始尋找各方的資料，發現別國曾經有過類似的案例；患者發病後，會出現夢越作越長的現象，而睡著的期間證實有些許昏迷跡象。隨著睡著的次數增加，便有可能會陷入長久且完全的昏迷，最後甚至會腦死，也就是……心肺死亡。」
死亡……這兩字是多麼的令人恐懼，又是那麼地哀傷，雖然之前張叔叔就有提到過如果柔依一睡不起的話，最終結果也許會死去，但是再次從他口裡說出的「死亡」，好像真的已經失去靈魂般，變的再真實不已。
我還沒真正意識到，死亡對柔依有多麼的近，直到張叔叔說了這些之後，自己才忽地感到害怕。冷靜的岳父，聽到張叔叔的話，也不禁轉過身面對張叔叔。我才知道，他早已眼框泛淚，兩眼紅的令人不捨，他一直在硬撐著。而一旁的岳母，腿軟後倒在岳父的懷裡，悲泣痛鳴。
連呼吸都在顫抖的岳父，勉強開口問：「柔依她……還有可能醒過來嗎？」
張叔叔低下頭，強忍著悲痛，輕聲說：「不要放棄，她還沒真正陷入昏迷狀態，也許……也許還有機會醒過來……就跟之前一樣……」
終於，張叔叔也落淚了……淚水打轉在鏡片上，滑落的淚痕令我感受到千萬的難過……
我想起柔依的相簿裡，張叔叔的身影始終在她身邊。無論是小學的運動會、國、高中的畢業典禮，甚至是大學的開學典禮，任何的重要時刻，只要工作繁忙的岳父無法到場，張叔叔都會陪伴她身邊。對於柔依來說，張叔叔是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長輩，所以我可以感受到，那淚水代表的哀傷，份量有多麼的重。
「時間晚了……你們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張叔叔無奈的嘆了口氣後，拖著疲憊的腳步離開柔依的病房。
張叔叔一離去，岳父的眼淚隨即落下，他抱著岳母，沒有哭出聲來，我想他一定很想放聲大哭，但卻忍了下來。再安慰幾句岳母之後，轉頭看著柔依，擦乾淚水後，用著很溫柔很溫柔的聲音，說：「女兒……記得我答應過會找時間全家一起去旅行對吧？妳現在先好好的休息，等妳休息夠了，醒來我們就去好好玩個幾天，我破例讓阿守那小子開我的休旅車當司機喔。我很期待那一天，所以妳要快點起來知道嗎……」
說完後，岳父長嘆一聲，扶著慟哭不已、全身發軟的岳母，一步步的走出加護病房。兩位年邁的老人家，那充滿哀愁的背影，令人鼻酸……
站在柔依床邊，看著她一如往常的睡臉，不知怎地，我感到跟平常一樣安心。其實自己早該哭的一踏糊塗，但是卻仍忍住激動的心情，因為我告訴自己不能在柔依面前掉淚，她很容易擔心，即使現在無法睜眼看到我臉上的表情，還是不想在她面前流淚。
柔依知道，我相信她都知道。
我輕輕握著她吊著點滴的左手，哼著她自己寫的一首曲子－「專注」，就跟平常一樣，哄著她入睡。
這一直是我……每晚會做的事情。
回到家後，一下車我才發現自己的腳步有多沉重，就連走到門口的那一段路程，也覺得腳上正綁著好多鉛塊。
剛拿起鑰匙，大門忽然被推開，映入眼簾的是靜妍。她一臉坐立難安的表情，急忙問：「手術結果怎麼樣了？柔依姐呢？」
「進去再說吧……」
我將情況告訴靜妍，但避開了柔依半昏迷及可能腦死的部分，那些太令人難過了，現在沒有必要說這些，讓她過於操心。一方面知道她聽了可能會歇斯底里大哭，一方面是我仍然確信著，柔依會再醒過來，所以自己並沒有據實以報。
不過即便避開了很多不講，靜妍依舊哭的很慘，如果剛剛將全部情況說出，我很怕她會受不了刺激而昏倒。
再向靜妍確定小凱已經睡著了之後，我也催促她快去休息，今晚大家都累了，尤其是精神方面。
在進房之前，我先繞去小凱的房間，小心翼翼的走近他床邊，聽著熟睡所發出的呼吸頻率是如此安穩，幫他蓋好被子後才悄悄離去。
走進自己房間，我沒有開燈，黑暗中摸索著床的方向，然後任由地心引力的擺佈躺下去，但隨即心裡便馬上有「完蛋了」的感覺，因為平常柔依規定還沒洗澡不准上床睡覺，在這點她督促的比管小凱還要嚴格。
但現在……耳邊那熟悉的聲音沒有響起，我突然感覺到有好深的落寞，原來柔依不在身邊，那孤獨感有多麼重。
老實說，雖然覺得滿身疲憊，但我根本睡不著。不管是還未平復的心情，或是一時間的落寞感，都讓我無法閉眼結束今夜。
滿腦子的混亂，久久無法消去，待我翻身後，赫然感覺到褲子左邊口袋的異物感。原本以為是發票和衛生紙，因為我常常會順手把發票柔成一團放進口袋裡，或是抽好幾張衛生紙然後胡亂塞進口袋，只要久久不清，左邊口袋都會累積厚厚的一層。柔依在洗衣服時會幫我清出口袋的東西，她常常覺得我好像小狗一樣，老愛把東西埋進洞裡。每每清的時候，都會像是挖到寶一樣吃驚。
可是現在穿的這件褲子……記得幾個禮拜前才拿去洗，而且還沒穿過，怎麼會有東西在口袋裡？柔依的噩耗太突然，我也只是隨手拿了件衣櫃裡的休閒褲，根本就沒注意到口袋裡有什麼，一直到現在翻身才發現有東西。
隨即坐起身子，左手往口袋裡摸索，馬上就摸到東西。待我將臺燈打開後一看，是折成一半的信封。信封上沒有寫收件者是誰，但我直覺是柔依寫的。
小心翼翼的取出信封內的信紙，那淡淡的香味撲鼻而來，看了開頭和字跡，是柔依寫的沒錯。
給阿守，我最愛的老公：
有多久沒有寫信給你了？憶起以前寫信給你時的心情，我仍感覺到滿滿的情意。我想不管時間過了多久，只要提筆寫信給你，我心裡一定都會有此刻的心動。
證明我還很年輕，對吧？
這封信，我一直在考慮要不要拿給你，因為……當告訴你這是封什麼樣的信時，想想你應該會拒看接著退還給我吧？而我又會很生氣的告訴你一定要收下，你可能會因為我的堅持，惱羞成怒當著我的面撕掉，然後我會被氣哭……
以上都是幻想，不過我知道，當告訴你這是一封什麼樣的信時，你絕對不會收這封信的。而這封信其實早就寫好了，卻因為上面的內心交戰所以遲遲沒有交給你。
現在……應該是時候給你了，算是對你的交待，也是我的責任。
所以，我親愛親愛的老公啊，你先確定沒有生我的氣，我才能接著說下去。
真的沒有生氣？
確定沒有？
好吧，我接著說了。
在收到這封信、看到這段話時，事情早就發生了吧？因為沒有發生的話，當你察覺這封信的存在時，你一定會拿著它逼問我，然後就跟我上面說的一樣，知道這封信用意的你，會直接退信不看。
而發生什麼事情……你知道的。
最近，我連到下午都會昏昏沉沉，即使服用那些藥也沒辦法使我像以前一樣清醒，夢變的越來越長。一但睡著了，我就會作著好久好久的夢，醒來後頭好痛且感到非常混亂，我想這是因為大腦快速運作超過負荷所致吧？當然這也只是我猜測而已……
每一次醒來，我都覺得自己變的很虛幻，不像是這個世界的人一樣。很多小凱和你的事情，隨著一次次的醒過來，變的有些模糊，彷彿記不起來似的。思想、行動也變的緩慢，往往一件事，我要想好久才能想起來，要提醒自己好多遍，才會去做。
你也看到了，很多時候，我幾乎反應不過來，覺得沒辦法和身體同步，好像不是自己一樣，就算知道該怎麼做，卻又有很大的障礙阻隔我。
所以我知道，也許過不久……自己會無法醒來吧。
我自己的身體再清楚不過了，推算一下時間，此時此刻的我，應該躺在病床上，然後你們怎麼叫我都沒有反應，就像是個賴床的小孩一樣，怎麼也叫不醒，對吧？
也許是妄想，請容許我斗膽的說一句……我聽的到喔。
雖然不知道這時的我到底會變什麼樣子，但我一定聽的到你們的聲音，這麼說有點怪，但還是要特地跟你說明。
我聽到了，你喊著我的名字對吧？小凱也是，不停催著要我陪他看卡通對吧？
還有爸和媽、張叔叔、靜妍……
我都聽到了喔，只是沒辦法回應你們……
唉唷！本來想說不要寫的這麼沉重，但還是做不到。沒辦法，你老婆我就是這麼笨，才會笨到……笨到得這種一睡不起的病……
寫到這裡，我不小心弄濕信紙，還是忍不住……哭了。
我不要寫太多，要不然等等信紙全是我的淚水！哈！
那直接跳到結尾好了，所有人裡面，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小凱。尤其是阿守你啊，連自己都不會照顧了，小凱該怎麼辦呢？所以我真的很擔心，沒有我在的話，你們兩個的生活會如何……
雖然會有些辛苦，但請你要學會照顧小凱、並且好好的愛他知道嗎？把我沒辦法給他的愛……代替我一起給他好嗎？
你做得到的，我深信著。
還有你也是一樣，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太晚睡，你知道我會擔心的。
這些事情……拜託你了。
看了看時間，又到要睡覺的時候，雖然我有點害怕入睡，但卻很喜歡依靠在你身邊的感覺。
你親吻著我的額頭，溫柔的將我摟著，在那短短的時間裡，任何話語都將變得陶醉不已。而你輕輕哼著的「專注」，會讓我心裡的恐懼，全都消失殆盡，使我能夠安心入睡。
就如同曲名一樣，我專注在你對我的呵護，對小凱、對家庭的保護，這些我都銘記在心。
謝謝你，長久以來的照顧。
謝謝你，守著微不足道的約定。
謝謝你，始終對我不離不棄……
阿守。
老公。
我真的好幸福……
我想起，曾經問過你的問題。
如果要你說明對我的愛，你會怎麼表達呢？
你知道的，對吧？
看完信後，我一直壓抑住的心情，整個崩潰了……
無止盡的感傷與痛苦交雜，隨著淚水溢出，心上宛若壓著一塊使骨頭都碎了的石頭，難受的令我像是氣喘一樣。
驅著身體，不斷放聲痛哭，下一瞬間感受的是……一股冰冷、寂寞的感覺。斗大的淚滴不停落在地板上，那滴落聲刺激著心裡深處的難過，每一顆眼淚都是這麼的清楚，明白心裡有多痛……
柔依寫下的一字一句，殘忍的在我胸口敲打在最脆弱的痛處，那信上被暈開的原子筆字跡，告訴我當時寫下這封信的她，內心有多難過、多麼不捨。
我知道……這些我都清楚的很……所以自己才會失控而掉淚……
寧靜的夜裡，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只知道全身因哭泣而不斷顫抖、害怕。我露著最赤裸的心，悲鳴、痛哭著。吞不盡的那些傷痛，隨著滾燙的淚水全部宣洩出來……
越是相信妳會醒來，我就越害怕妳離我而去……1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abewoU5c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