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醫院老是在跳電。
晚上熄燈後，連緊急出口的指示燈都只能微弱地一閃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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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一名剛剛到職的護理師，為了不在工作中多出半點差錯，舉手投足都得小心翼翼，眼見一切都是經驗學習。許是這份想做得更好的熱忱，使我執行任務之外的時間，都在觀察周遭發生的事件。
「醫生，請你們救救我的小孩......他還這麼年輕，病情一定還有轉機吧？」
「手術成功後會好好答謝你們的，拜託了......」
這樣的對話幾乎天天上演，心急如焚而有些失去理智的父母們別無選擇，似乎將所有意識與希望傾注於看似無所不能的醫護人員身上。
而這天，當同樣的對話再次於巡房醫師和病患家屬間周旋——
「我不要。不要浪費時間和資源幫我治療。」
「安莉妳說什麼呢？趕緊恢復健康出院，一起去妳最愛的泰迪熊主題樂園玩不是妳最大的夢想嗎？」
「從我有記憶起就在醫院，那時新開的遊樂園放到現在都變舊了，病情還是沒半點好轉啊，我還要指望什麼？14歲了。我都快要離開喜歡熊熊的年紀了。」
「其他也就算了，不要拿妳的生命耍任性好嗎？妳知不知道若不接受治療，不僅離重拾健康愈來愈遠，更可能加速病情惡化，到時浪費更多——」
「所以我就說不要——」少女抓起一旁的鑰匙串，奪門而出。
留下一臉尷尬的醫生團面面相覷，少女父母或怒髮衝冠、或崩潰痛哭，我則跟著衝出病房，想辦法追上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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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妳說，不要告訴別人。」走了不知幾層樓的階梯，身著病服、外頭卻套上純白洋裝的她拿出方才的鑰匙，轉開通往樓頂的門鎖，樓梯間成排的小熊娃娃整齊端坐在地上。
「它們每一隻都有名字，是我入院以來，每一年生日和聖誕節會收到的禮物，不知不覺也這麼多了。
那些大人口口聲聲說著以我的健康為先，卻在前幾天被我偷聽到，他們已經偽造病歷、為我投保了各式疾病險，先用最低限度的治療拖延病情惡化的速度，等我病逝再領取高額的保險金。如果我不在半年內想好妨礙他們計劃的方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何況我的病本來就不是一般感冒，不經過手術絕對無法痊癒，更別說根治。」
「妳打算怎麼做？」
「我早有打算。首先我想先將這些泰迪熊貼在緊急出口的告示牌上。」
「為什麼這麼做？」
「也算是圓了小時候可愛的想像吧，那時總希望所有東西都是泰迪熊的樣子，所以每次爸爸給我講故事、陪我畫畫時，總會被我嫌棄為什麼不把火柴人也畫成圓圓可愛的熊就好了。啊，好像不小心說太多了，抱歉。」
「不用感到抱歉的。妳什麼時候要行動？我也想幫忙。」抱歉了上司，您明明叮囑過不能主動和病患有過多交集的。
「那就今晚吧，剛好父母親今晚不在醫院。最後一次醫生查房結束後在這扇門前見，我們說好了。」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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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我特地陪著少女把小熊玩偶貼在緊急出口的告示牌上，並打算在貼完最後一隻熊的瞬間遞給他一包小熊軟糖。
「到這裡就可以了，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好，謝謝妳。」所以當我聽到這句話時，突然愣得像惡作劇被大人發現的淘氣小孩，只得掏出早已備好的軟糖。
少女露出甜死人不償命的嫣然一笑，若非久病的虛弱使她看上去蒼白無力，剛才那一幕簡直連當紅女星都自慚形穢。
與她分別後不出五分鐘，醫院走廊開始跳電。終於收拾好隨身物品、準備下班的我累得歸心似箭，沒有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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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的病房莫名安靜，藏滿了所有人心知肚明的秘密。醫護人員默默將電視機全數關閉，也暫停後棟部份樓梯間的通行，說是供電不穩必須減少用電。
完成打卡簽到，我看著清潔人員手持紙箱走過，裡頭放滿了五五顏六色的小熊玩偶：我搶下紙箱一看，裡頭的每隻熊像被綁架撕票，斷手斷腳、封口捆腰，斑斑血跡若隱若現。
但他們不知道。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孩選擇走上絕路。
消息封鎖地很快，少女久病厭世、在醫院樓頂割腕自殺的新聞也立刻從網路新聞版面消失，刷新頁面後的版面，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後來我才明白，把泰迪熊玩偶貼在緊急出口的標示牌上擋住門裡的人，不是為了讓牠帶著自己恢復健康、離開醫院，而是一起困在這裡，永遠不要離開。
(完，13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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