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生曳動》 - 第三十四章夢迴

　　「少爺，該吃藥了。」一位老僕輕手輕腳地推開臥室的房門，手上穩健地端著一只裝著深褐色苦藥的純白瓷盅。

　　懨懨倚在床帳上看書的人抬起頭，慘白的無一絲血色的嘴唇拉劃出一抹清淡如水的笑，虛弱地說道「辛苦季爺爺了。」

　　「少爺瞎說些什麼呢，這些都是老奴該做的。」季末走到床邊，護著少年讓他將藥盅接過去。

　　衛子君一手端著瓷盅，一手拿起湯匙攪拌著碗盅液體，垂著眸看著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熟悉的藥味溢滿鼻尖，衛子君手腕微晃，散著碗中裡過多的熱度，說道「這藥方換過了？」

　　「大夫按照少爺的病症做了些挑整。」季末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也就是多了點生地黃和麥冬吧。」衛子君一語道破，莞爾著說道「味兒聞著重了些。」

　　「少爺…如何知曉？」

　　「呵…一日三帖，五千多個日子，我還能辨別不出來嗎？」碗盅裊裊上升的熱氣散了不少，但衛子君像是沒察覺般，繼續攪拌著，感慨似的說道「久病成良醫，屈原所言不假。」

　　季末出身便是奴籍，沒讀過書也不識字，一輩子也就庸庸碌碌的守著衛子君成長，壓根不懂這些，但不代表他聽不出衛子君話中的自嘲，眼中難掩不捨地輕聲勸道「少爺，藥趁熱喝了吧，涼了就不好了。」

　　衛子君輕笑一聲，苦澀地說道「快喝慢喝，還不是一樣拖著這副身子苟延殘喘。」

　　「少爺……」

　　「行了，別說了。」衛子君閉上眼急喘一口氣緩下翻騰的心緒，讓紛亂的心跳回歸穩定，一指將湯杓扣在碗邊，咬牙一口氣將藥喝了個乾淨。

　　將瓷盅遞了過去，衛子君接過季末送過來的帕子按了按嘴角，慢慢地吐了口帶滿是藥香的氣息。

　　「少爺剛喝過藥就好好歇著，別在多費思慮了。」季末收走衛子君方才隨手擱在榻上的書籍，回身走去將其收進書櫃之中，低聲說道。

　　那書櫃裡滿滿的書籍皆看得出主人翻閱的有多麼勤勞，其中有好幾本書背有隱隱有散開之兆。

　　「那我還能做什麼啊？」被收了書也無妨，衛子君好脾氣地說道，雙手交疊蓋在小腹上，喝過藥後的臉稍微紅潤了些。

　　「少爺若是不嫌棄，老奴陪著說說話吧。」季末豪爽的一笑，拉過一只小板凳就在衛子君床邊坐下。

　　衛子君也不在意他這般自作主張，自小就只有季末伴在他身邊，比起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他同季末更親一點。

　　「跟你說話，比我自個兒看書還費力氣。」衛子君佯裝忿忿地說道，但最後也是撐不住笑了出來，搖搖頭說道「行吧季爺爺，你想聊些什麼？」

　　季末慈祥的看著眼前的翩翩少年郎，眼神有些飄渺，像是在回憶的前塵往事一般說道「少爺也過二十周歲了，該……」

　　「打住。」聰明如衛子君，立刻反應過來季末要說些什麼，這人從他滿十六歲開始便將此事掛在嘴邊一遍遍嘮叨，無奈地打斷之後嘆道「就別禍害人家好好姑娘了，嫁過來指不定一年之後就要守寡了。」

　　「呸呸呸呸呸！」季末沒好氣地瞟了衛子君一眼「少爺瞎說些什麼呢，少爺定能長命百歲，老奴還想著定要活到少爺娶妻生子那日，呵呵呵。」

　　季末越想越美，樂呵呵地說道「最好還能幫襯著少爺和夫人帶孩子，少爺生得這般俊俏，又如此聰慧，未來孩子肯定也高人一等。」

　　衛子君聽著季末口中的未來，眼中毫無嚮往地微笑著。

　　像極了一尊精緻的木偶。

　　一陣清風從床邊敞開的小窗子滑進房裡，帶起他垂落在頰邊的幾縷髮絲。

　　纖細的手指摩娑著緞面，他的聲音寄託在風中，飛向遙遠的彼方。

　　「季爺爺，別自欺欺人了，你我都心知肚明，時間不多了。」

　　當下，被打斷了美夢的季末也不惱，義正辭嚴地跟衛子君說著要走也會是他這高齡的老頭子先走，少爺還有大好年華呢。

　　衛子君不言不語，安靜地聆聽著季末滔滔不絕的勸論。

　　季末見狀以為衛子君把他的話聽了進去，更加起勁的說著，直到口乾舌燥才停下。

　　「季爺爺喝點茶水吧，聲音都啞了。」衛子君下顎一揚，示意著小桌几上的水壺和茶杯。

　　和衛子君相處久了，季末手上動作不免有些隨意，謝過衛子君後走到桌邊幫自己盛了一杯水，揚頭一口氣喝了個乾淨。

　　「少爺可將老奴的用心良苦聽了進去。」季末上演著苦情戲說道「未來的大好日子，少爺千萬別再這樣咒自己了。」

　　衛子君臉上的笑意顯露卻沒能深達眼底，他不生氣也不急躁，神情平靜的輕聲地反問道「季爺爺，子君無功無名無利，既不受家族看重，又拖這般病體，何人想家自己含辛茹苦拉拔長大的女兒許配給我？」

　　季末輕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看著衛子君，他微勾唇角，靜默了片刻才輕聲說道「老奴倒不希望少爺娶了一個跟衛府平起平坐的名門之女。」

　　「老奴希望啊，未來的夫人是出於小家門第，對少爺一心一意最重要。」

　　衛子君眼中燃起點點星火，但隨之熄滅，他恢復了平日裡的沉靜如水垂眸摸了摸自己消瘦的手腕，喃喃自語地說道「或許吧…」

　　「而且昨日萬大夫也說了，少爺的情況好了些，來年許能參加閣式，老奴相信少爺這般聰明才智和寒窗苦讀肯定能一舉入殿試！」

　　衛子君聞言，低頭藏住了那雙沉載了滿天星辰的眼眸，習慣性的壓下所有激動的情緒，只留下一抹淡雅地笑說道「還知道寒窗苦讀了？」

　　季末沒注意到衛子君的小動作，也不在意他的揶揄，自顧自口沫橫飛地說著。

　　小小廂房中，季末綴滿滄桑的聲音還在繼續，小院中的連翹花掉了一地，將草地染上一片金黃，惠風徐徐，牽著遍地花瓣起舞。

　　四季更迭，蠟梅開滿了枝頭。

　　那年，在漫天的飛雪之中，季末親手送走了他照顧了二十年的少年郎。

　　隔年連翹花再開之時，那座廂房卻是再無人踏足。1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FKjdeaSq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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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夢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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