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生曳動》 - 第三章無常

　　「靜華！我一輩子教導妳要真誠善良，而妳竟然做出這種事！」

　　秦芮蓮站起身拍拍沾染在褲子上的塵土，只見小溪旁擠滿了一大群人，一層又一層地根本看不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能聽聞人群的中心清晰地傳來一位老人憤怒無比的嘶吼聲。

　　「不不不！我沒有我沒有！」

　　直直地穿越人群，沒有實體的身軀從數位村民身體中間穿過，秦芮蓮不費吹灰之力地來到人群的最前頭。

　　肚子大了一點的女子狼狽的跪在地上，一手抱著腹部的圓弧、一手緊抓著老人的褲腳，淒厲地哭喊道「請您相信我啊村長，我真的沒有…」

　　「沒有！？如今人贓俱獲，妳還想狡辯！」那年邁的村長似乎也是氣得狠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身體輕晃了好幾下，怒罵道「好歹也是有身孕的人了，竟還如此得不知廉恥！」

　　站在村長身邊的居民見狀，各個伸手要去攙扶，卻都被老人揮手拒絕了。

　　四周圍觀的村民，皆是毫不掩飾地嘲諷著、唾棄著、恥笑著，一時之間原是祥和的小村莊被議論紛紛的細碎聲響充斥著。

　　靜華百口莫辯，哭到紅腫的雙眼帶著莫大的委屈地看著眼前的長者，只可惜老先生向來睿智的雙眼，現下只有濃不可化的失望。

　　靜華讀懂了長者眼中的情緒，絕望地啜泣了兩聲，求救般地看了看周遭。

　　敬愛的父母、交好的友人，還有本該相守一生的丈夫，都在一旁冷眼望著跪在地上狼狽不堪的自己。

　　她怎麼會走到這一步？

　　哀默大過於心死，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想到這裡，靜華抓著爺爺褲腳的手又是緊了幾分，用力到指尖反白。

　　一聲無奈地輕嘆，她鬆開了手，撐著地面跪坐起來，原本佝僂的背脊慢慢地挺直了，孤傲的、無聲的宣示著她的清白和貞潔。

　　她沒有抬起頭，只是收起所有的淚水，抿起菱唇，一聲不吭地不再多做無用的抗爭與解釋。

　　反正，也不會有人相信的啊。

　　耳邊傳來丈夫如願以償的哼笑聲，靜華這才恍然，多年前的那一個不經意的相遇，興許就是一個被安排好的陷阱，而自己卻是傻里傻氣地往下跳。

　　年少時奮不顧身的追愛換來這麼多年的忍讓跟屈辱，想來也只能罵自己一聲傻。

　　而今日也可以是一個解脫了啊。

　　只是，可憐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孩子啊，對不起，母親未能保護好你，原諒母親好嗎？

　　這個世界很漂亮，不過很抱歉，媽媽剝奪了你來體會生命的權利。

　　若有來世，你再來做媽媽的孩子可好？

　　思及此，靜華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硬是將那差點溢出來的哭泣聲嚥下，手上卻不捨地摩娑著那飽滿的弧度。

　　村長見靜華身上的氛圍變化地如此劇烈，眼下她流落出來的神情，與不久前她被汙衊的那股倔降勁兒同出一轍。

　　老人背在身後的雙手，無法控制地哆嗦了起來。

　　靜華懂了他的失望，正如同他現在明瞭了她的心意。

　　他一手帶大的孫女，落入小人的圈套中啦…

　　刻滿滄桑的雙眸，不減犀利的瞪向他的孫婿，和半躲在他魁梧之後的豔麗女子。

　　豈有此理！

　　村長氣得脖子上的青筋浮現，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跪在地上孫女用眼神制止了。

　　他知道靜華從小就很固執，一旦決定的事情，就沒有人可以撼動她的心。

　　而那心意已決，一心只渴望解脫的雙眸，更是將老者所有未脫口而出的話語堵了回去。

　　爺孫倆寂靜的對視了好幾秒，老人抖著聲音開口哽咽道「你們也知道村里的規矩，該怎麼做，便怎麼做吧。」

　　說完便退開了身子，轉身離開了，沒有人知道村長正氣凜然的背影後，一張佈滿皺紋的臉佈滿無數痛徹心扉的淚痕，滴落下巴的淚水，將衣襟染濕了一大塊。

　　孩子啊，妳放心走，剩下的事情，爺爺來處理。

　　他不會讓那兩個姦夫淫婦好過的。

　　留在原地村民，拿著早已準備好的針線，一針一線的將靜華的眼皮、嘴巴還有鼻孔縫上，從頭到尾，她一聲痛也沒有哼，即使忍著鑽心般的苦楚，背脊依舊立挺。

　　那是她最後的傲然。

　　「住手！住手啊！」秦芮蓮衝上去想抓住那些動用私刑的村民們，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雙手一次又一次的穿透他們，無能為力哭喊著。

　　秦芮蓮在靜華面前跪下來，明知道已是滿臉血痕還承受著苦楚的女子聽不到自己的聲音，還是不服輸的一次又一次地含淚說道「要去投胎知道嗎，要去投胎你跟寶寶才有辦法在做母子知道嗎？不要再拘泥於這裡了好嗎？」

　　秦芮蓮強迫自己看著一個村民過來準備把靜華痛得已經闔上右眼縫上，但就在那銀針離她的眼皮只剩一吋時，靜華猛地張開眼，把那村民嚇得退了好大一步。

　　秦芮蓮同樣被眼前的變故驚得有些愣住，反應過來後卻見靜華似乎正看著自己。

　　面目全非的臉上，只剩右眼頑強的睜著，但那烏黑透亮的眼睛，仍堅強地閃著光芒。

　　就像在安慰她一樣。

　　而秦芮蓮看懂了。

　　閉上眼睛的同時又是兩行清淚又潸然而下。

　　直到聽到代表著塵埃落定的水花濺起。

　　秦芮蓮不敢回頭去看那在水中載浮載成的豬籠，只能緩緩地伏在地上泣不成聲。

　　憑什麼，你們憑什麼啊…

　　四周的村民漸漸散去，秦芮蓮洩了勁，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

　　感覺著身體出現了熟悉異狀，秦芮蓮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毫不意外看見兩隻手已呈現半透明狀。

　　她要離開了。

　　秦芮蓮想抬頭看看這世界的藍天白雲，卻又再一次被刺眼的陽光迫害地瞇起眼睛。

　　畫面變得朦朧，聲音變得模糊。

　　隱隱約約之間秦芮蓮卻聽見那丈夫和那位面容姣好女子的對話。

　　「小妖精，這下妳滿意了吧。」

　　「勇哥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最終，一片虛無。

　　靈魂從佇立在樓梯陰暗處的女鬼記憶中歸體，也不過只是步下一層樓梯短短的幾秒鐘，秦芮蓮便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參與了祂生前最後的記憶。

　　看著祂被溪水泡到浮腫的臉龐和口鼻眼上歪歪扭扭的縫線，剛剛沒平復多少的情緒全湧了上來，秦芮蓮在友人詫異的目光下蹲下身子痛哭失聲。

　　不是說好了要去投胎的嗎？

　　祢的寶寶等了妳很久了。

　　「芮蓮？芮蓮？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不輕，友人驚慌失措地跟著蹲下來，手足無措地輕拍著秦芮蓮彎曲的背脊。

　　靜止在不起眼的角落，宛如一尊石膏雕像的靜華，忽然顫抖了一下，像是空洞的軀體終於注入了靈魂，轉向秦芮蓮的方向。

　　淚眼婆娑之間，秦芮蓮抹著眼淚，抽抽泣泣地抬頭正想跟友人隨口說著理由搪塞過去，卻不料正好見到靜華的動作。

　　一片模糊的視線中，靜華朝秦芮蓮深深的彎下腰。

　　當祂再次直起腰時，身影由濃轉淡。

　　謝謝，我要去投胎了。

　　靜華徹底消逝於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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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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