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七月,我、老張與揚子,一行三人搭機直抵新疆的烏魯木齊市,換車往天山南部的喀什市前行。時值夏季,南疆又屬人文奇景薈萃之地,當地青壯年多會從大都市返鄉,做起嚮導的工作。我們聘雇了一位不過二十來歲的維吾爾小夥——沙依然。他說著一口流利的中文,個頭不高但身板精壯,總戴著一頂燈心絨四瓣花帽,看上去格外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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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七月酷暑,喀什市的平均氣溫也不過25˚C,兼之乾燥少雨,久處室外依舊舒適宜人。按照沙依然的說法,喀什以西的蔥嶺是絲路中段的盡頭,這條自西漢橫亙至今的絲綢之路如同花帽上分明的縫線,我們所在的喀什古城則是縫線上熠熠生輝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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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香妃墓頗感興趣。戲曲文學稱其為維吾爾族部落首領之女,於清乾隆年間進宮封妃,由於自幼飲羊奶長大,久之便形成特殊體香。金庸筆下活靈活現的喀絲麗公主,更為本就神秘的香妃傳說平添幾分淒麗色彩。實際參觀後才得知,經考據香妃並不葬在此處。棺槨沒見著,倒看了不少雕花磚與木刻。揚子也沒閒著,打量著路上的維族少女,自得其樂,在他看來,死香妃比不過活香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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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幾日,我們飽覽了當地的伊斯蘭風情,白日參觀艾提尕爾清真寺的穹頂禮拜堂,以及山腳下的帳幕群落;夜裡則大啖新疆烤肉,四人圍坐在饢坑邊,雙手各持一支鐵釬子,連番叉起醃製過的烤肉,配上一口霸道猛烈的烏蘇啤酒。老張說,回去後再也吃不慣小家子氣的竹籤羊肉串了,我們一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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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我們決定朝此行的主要目標 — — 帕米爾高原進發。循蓋孜公路穿過峽谷,河谷與盆地交錯的景致逐漸後退,取而代之的是如屋脊般高聳的山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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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慕士塔格山,在維吾爾語中的意思是冰山之父。」沙依然說。我們在拂曉時拜訪了這位老父親,四野開闊而坦蕩,一脈山勢自東南向西北拔起。它扼斷了由中國西進的道路,當年唐僧西行取經與歸京,便是分別取道其南北兩側,繞行慕士塔格。別過此山,也就進入中亞地界,那才真是「西出陽關無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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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慕士塔格鄰近邊境,我們須於當地辦理邊防證,並與其他國際隊伍協調是否能一同隨行,在手續辦理期間,裝備與物資的檢查也沒有落下。沙依然拿過山域嚮導證,除了登山與溯溪以外,更精擅雪攀。他認為以我們三人的體力與技術,若想登頂大概無以為繼,至多只能爬到C1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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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1營地大約海拔5600公尺,途中裂隙不多。」沙依然笑道:「這次的攻頂隊伍有雪巴(Sherpa),我想你們能走完全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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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凌晨,四人穿戴齊整,跟上動身的團隊。隊伍眾人的體能不一,初次爬慕士塔格的我們當然是落在最後。沙依然走在前頭,以防與大部隊脫節太遠,還不時放緩步伐,詢問是否需要分擔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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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裂的谷地時而毗鄰,時而遠去。腳踏零落鬆動的碎石坡與零星的草甸植被,我總有無處著力的感覺,揚子與老張也專注於踩穩步履。群巒在左近忽隱忽現,只有在每隔數小時的休息時段,我們才有餘力以相機紀錄景色。相較於周遭的明暗變化,溫度驟降雖不見於鏡頭畫面,予人的感受卻更加顯著。細微柔和的白霧在鼻尖數吋之間繚繞,伴隨下身頓挫的節奏,如同攀涉高原的蒸汽火車,劃過冷冽而執傲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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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間流逝,日光拉出的影子也漸趨瘦長,彷彿要將其從軀體抽離。也許是上升幅度極緩,當我們接近海拔4630公尺處的慕峰前哨營時,高山的低壓與低氧並未給我們帶來太多不適。儘管整日以來的所見所聞,無不讓我感覺自己離開了人類居住的世界,眼前數十來頂帳篷,以及此起彼落的各國語言交談聲,多少讓靜默的慕士塔格稍微熱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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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依然說,我們的體力與山上的天氣比想像中更理想,明日中午以前便能抵達C1,甚至有可能在C1與C2(海拔6200公尺)之間探險一番。近似於朝聖的忐忑心情油然而生。千百年來,人們逾山越谷,經危履險,走過我們身下躺臥的這片荒土,去往未知的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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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澄澈無雲似陶瓷釉料,當太陽緩緩懸起,原本在陰影下的鈷藍結冰河谷,才擦亮了雪白刺眼的鋒芒。森嚴峰巒展示其亮暗兩面,猶如魅影的面具與真容並陳。積雪漸深,沙依然在前方探查落足點,以防突然鬆動下陷的薄弱冰層讓我們拐了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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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排深淺不一的足跡引領前行,而我們印下了更多,直到再次落雪,凡人之軀曾經存在的證明又將被抹除。沙依然為我們依次細數群山,這是公格爾、那是崑崙山,隱約在天邊的就是鼎鼎有名的喜馬拉雅山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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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免感嘆人類的渺小與孤獨。余秋雨曾寫道:「在這樣的天地中獨個兒行走,侏儒也變成了巨人;在這樣的天地中獨個兒行走,巨人也變成了侏儒。」無疑是最佳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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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過去四、五個小時,揚子指向山間相對平坦的一塊平台,那裏已搭起幾排黃色帳篷,在皚皚白雪中可謂鮮明搶眼。我們向駐紮的雪巴人領隊打過招呼,據我所了解,他曾數次登頂K2(隸屬喀喇崑崙山脈的喬戈里峰),並在海拔6000至7000公尺的生死高度線救回不少山友,行內人並不直呼其名諱,而敬稱「雪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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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稍作修整,討論後續去留。抵達C1營地, 帕米爾高原之行已告圓滿,然而,我們行前為此安排了兩周的空檔,若現在下山回喀什市,最多也只需兩天,眼下體力與時間尚足,就此打道回府略顯可惜。沙依然提議,應該能酌情向上再爬一段路,只要確保天黑前能抵達C2,或回到C1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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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們再次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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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爬升大約數百公尺,沙依然突然止步,凝神觀察。不知何時起,山巔開始雲霧繚繞,朦朧難辨,彷彿山神用畫筆塗抹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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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可能是暴風雪!」沙依然疾呼:「我們下山!」距離C2僅餘大約一小時路程,我們雖覺可惜,但知曉風雪厲害,此刻向上爬無異於羊羔直闖虎口,唯有立刻降低所處高度,方有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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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撤就撤。下山比上山凶險,四人一邊提防腳邊的裂隙與近在咫尺的陡峭稜線,一邊祈禱風雪來得慢些。風勢漸兇,吹起雪花與冰滴,刮在我們臉上,本就無邊無際的雪嶺,也逐漸與白茫茫的天色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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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這樣下去我們可能要就地尋找掩護了!」老張嗓門不小,但狂風陣陣如狼嚎,他只能貼在沙依然耳邊大喊。不出數十分鐘,我們踩出的足跡與路標都將被大雪掩埋,視線一旦受阻,恐怕任何一人摔落山谷都不會察覺到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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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依然皺眉苦思,他不過思索數秒的工夫,一股力道重重推了我一把,我幾乎以為自己被強風吹倒,下一刻力道的來源又抓緊了我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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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駭之中我迅速回身,頭燈照亮了雙方的長相與輪廓。那是一支不下十數人的隊伍,但裝束與我們跟隨的登山團隊大相逕庭——他們身著帶帽皮襖、連指手套、皮褲與長筒靴,活像國家地理頻道中的因紐特人。抓著我的男子衝著我喊出一串聽不懂的話語,拋出手中的繩索的另一段,接著轉身作勢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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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依然沒有猶豫,示意大夥抓起繩索。就這樣,我們稀里糊塗地跟在這群陌生人後頭,可能走了十分鐘,或許更久,兩支隊伍來到相對開闊的地形,當我會意過來時,已經站在一頂氈帳前。雖然對於這些人的來歷一無所知,我們仍爭先恐後地鑽入氈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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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上火花閃動,煙塵扶搖直上,自穹廬天頂的煙筒竄出。帳內還有兩人,正煮著一鍋熱湯,看到我們掀開氈門魚貫而入,皆驚詫地停下手邊動作。我們逐漸從雪盲恢復過來,見兩人一老一少,像是一對母女,她們五官深邃,明眸善睞,儼然與喀什的維族少女同出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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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領我們脫險的男子,正在門邊抖落外衣與靴子沾上的雪,他將衣物翻過來,晾在灶旁烘烤,並對著那對母女咕噥幾句,後者才神色稍緩。他們說的語言顯然與維語同屬突厥語系,這時沙依然搓揉受凍的雙手,以誠摯的口吻分別指向我、老張與揚子,我們也模仿他的動作執手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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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少女遞來數個盛有肉湯的木碗,沙依然趕緊接過喝下,並大聲誇讚。我們依樣照做,感受溫熱的生命之流從喉間流淌而下,受凍而凝滯的氣血也活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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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婦人舀湯的空檔,沙依然讓我們取出一些在喀什集市購買的首飾、木雕等物什分贈少女。她遲疑片刻,將禮物收入一旁的藤編織籃,其中有件是揚子揀選的琉璃手鐲,少女再三把玩,終於戴上,看來很是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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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後我們被引領至另一頂氈帳,沙依然為我們解釋來龍去脈:那名男子名為巴圖爾,與妻子希林原育有一子一女,姐姐麥麗凱正是端湯的少女,弟弟則在某次狩獵時遭逢暴風雪,一去不回。此後若有男丁外出未歸,巴圖爾都會偕同村落長老巡邏,避免再生憾事。正巧此次撞見我們,便帶回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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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今晚風雪將息,但須等到數日後的例行巡狩,屆時才能順路指點我們下山,這幾天不妨四處看看。」我與老張、揚子彼此商議,既然巴圖爾對於不速之客沒有惡意,還招待我們住下,那麼也不好婉卻這份人情。只是回程得面臨雪巴領隊的勃然大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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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們裹著鹿皮襖就寢,風聲呼嘯讓我難以成眠,我盯著帳內的網狀條木編壁,壁氈上映出搖曳火光,目光最後落在床榻頭頂的掛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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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瞪著默然靜定的狹長瞳孔,微突的前額下是平直的鼻梁,一對搶眼的犄角向後彎出月牙般的弧度,雪白潔淨的頸部被硬生生地截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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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山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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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麥麗凱邀請我們至大帳用餐。她活潑外放,面對我們四個男人仍是神采飛揚,不露懼色。我注意到她每次話音剛落,眼神不是望向翻譯員沙依然,而是緊緊瞅著揚子。慣於對女性品頭論足的揚子,反而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故作迴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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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帳外,風暴平息後終於看清部落所在。這裡是兩座高峰中間的坳口,十來個氈帳恰好如碗碟般,倒扣在群山的鞍部中間。不遠處有一出口,一側是斷崖,一側是峭壁。想起昨天我們形同矇眼走過這條狹路,心裡就一陣發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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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到巴圖爾,我們奉上準備好的針線組、防水包與乾淨毛巾,算是酬謝救命與待客之恩。沙依然說,他們可能仍以獸骨為針、獸腸製線,我們送的這份「薄禮」,於巴圖爾一家而言則是意義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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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我們了解到,巴圖爾與部族前任大汗乃是同胞兄弟,然而其兄長於上個月病逝,亦未生養一兒半女。兄終弟及,天經地義,在族人之間頗具威望的巴圖爾,競逐下任汗位已是勝券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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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麥麗凱是可汗之女囉。嗯,看她容姿儀態,也不愧為一族的公主了。」揚子偷看一眼,不料對方心有靈犀,兩人的眼神又交會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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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吾爾語中的麥麗凱,確實就是公主。」沙依然掏出一瓶烏蘇啤酒,老張哭喪著臉。我們上山前言明戒酒,他老兄異想天開,企圖夾帶私貨;沙依然卻經驗老道,背包一趁手就搜出藏於夾層的啤酒,這下倒是借花獻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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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素來以羊奶釀酒,通常將鮮奶裝在皮囊或木桶等容器中,反覆加溫攪動,最後發酵並分離出香醇乳清,便成為誘人奶酒。而烏蘇熱辣,後勁極強,不善飲者,不出三巡便被放倒,我們交杯換盞,巴圖爾不掩飾其醉意,撫膝而歌,經過沙依然的翻譯,大致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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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的崑崙山呦,
平息祢的怒火,
遠方的客人哪 — —預告我的收獲。
無言的崑崙山呦,
憐惜祢的羊羔,
遠方的客人哪 — — 獻上無以為報的牲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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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罷,巴圖爾進一步邀請我們參加後天的祭典,名目是祈求山神賜福,庇蔭族人免受風雪之災,我們一口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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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廂,揚子教起麥麗凱說中文。雖未曾學習過漢語拼音法則,不過有了沙依然在一旁充當助教,麥麗凱藉著觀察揚子的嘴型與舌顎位置,愣是發出了幾個接近的音調,如你好、再見、我愛你……等詞彙。我們鼓掌叫好,麥麗凱眨著靈動的雙眸,意味深長地望著揚子,慧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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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會後,老張與沙依然拉著我,說要到另一頭看雲海,我滿腹狐疑,姑且還是陪他們看了一下午的寂寞。傍晚回到帳內,揚子脖頸與雙頰的吻痕早已供認不諱,看來當我與兩個大男人尷尬以對時,這小子正和公主暗通款曲,當起便宜駙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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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對揚子飽以老拳,也免不了一通灌酒,而他自吹自擂的神武表現,則成為眾人睡前的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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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道日光消逝,一個戴著古怪半人半獸面具的薩滿從人群躍出。那張面具通體黝黑,兩道白色線條沿淚槽而下,直抵下頷,一些毛髮附著在臉部。面具的下沿異常狹長,常人戴上足以遮住頸項,上沿則安上兩對角,顯然在模擬某種野獸或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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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薩滿點起火,族人牽起手,圍成一個大圓,我們入境隨俗,也參與其中。揚子探頭探腦,顯然是在尋找麥麗凱,卻遍尋不著意中人的倩影。柱上的羊頭也許是受到山風撥弄,也許是火堆熱浪蒸騰,在族人韻律的梵唱聲中,來回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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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愈發猛烈,將祭典會場照得通明。揚子輕呼一聲,緊盯這位薩滿,身著厚實裘衣,仍難掩其曼妙身姿,步法輕靈,不是麥麗凱是誰?只見她堪堪避過朝她吞吐的火舌,反覆躍起,似乎意在羊頭。這回她看準目標,幾次兔起鶻落,扯斷了繫住羊頭的細繩,我們連聲叫好。麥麗凱身長約莫一米六,這垂直起跳得接近一公尺才能搆著,放到體壇也是籃球國手級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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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麗凱手捧羊頭,以渾厚低沉的嗓音吟唱,我們都為之一驚。聽說蒙古人、印地安人等崇尚泛靈信仰者,為使聲音傳遞至山頭或湖岸的另一端,都掌握一套獨特的發聲技巧,中氣飽滿,如雷貫耳。她恭敬地舉起羊頭,儀式莊嚴,在場者無不肅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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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麥麗凱蓮步輕移,來到四人面前。她又頌唱一段,如泣如訴,唱到傷心處時,毫無預警地拋出羊頭。我們猝不及防,以為如此神聖的圖騰將摔落地面,揚子似乎卻早有準備,穩妥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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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歡聲鼓舞,我暗地給了揚子一拐子:「看來你這駙馬是當定了,這族長怎麼沒多生幾個女兒,只讓你撿到便宜?」揚子則是滿臉敷衍:「緣分、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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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麗凱也是欣喜萬分,她摘下面具,在眾目睽睽之下擁吻揚子,接著牽起他的手,連袂進入我們住了三天的氈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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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敢情是客房變婚房啊。」老張罵道。族人零星散去,餘下三人也沒被冷落太久,被帶往另一處氈帳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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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豹大哥,你怎麼來了?」老張與沙依然也醒了,我們帶著三分惶恐與七分倦怠,像個聽候法官裁示的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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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怒目圓睜道:「你們這群兔崽子,可讓我一頓好找啊。我和副隊一路追蹤你們的足跡,在村落的隘口就聞到你們偷藏的啤酒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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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抱歉,這兒的族長救了我們的小命,我們實在是盛情難卻。算算日子,大約明後天就會帶我們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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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這個族長,我覺得有些詭異,我雪攀多年,從沒在山上見過這樣的部落。況且我觀察天象,明日指不定又有暴雪,還是現在離開為妙。」雪豹斬釘截鐵,我們只好讓沙依然以維語留下一封書信,大意為:要事在身,無法久留,不辭而別,萬分抱歉。若有緣再登此山,必當拜訪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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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包袱收拾完畢,都想起揚子。此刻他恐怕尚在溫柔鄉,雖說春宵一刻值千金,然而事急從權,只能壞他一回好事。我們來到氈帳前,深怕唐突闖入會看到兩人赤身裸體,於是隔著帳門低聲呼喊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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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喊了數聲,帳內傳出輕微騷動,揚子肯定剛從被褥下翻身。只聽到他悶聲回應道:「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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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簡短解釋情況,揚子良久沒有回應,似乎是睡懵了,沒有聽明白。正想接話,揚子倏忽掀開帳門,他伸出右手抵住布簾,從帳門的邊緣探出一顆頭來,宛如躲在牆後準備惡作劇的孩童,表情似笑非笑。帳內帳外都是一片漆黑,要看清揚子已很勉強,不知麥麗凱是否也被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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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心中暗罵這小子艷福不淺,一邊催促道:「林宜揚!快穿衣服,我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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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子猶豫半晌,含糊說道:「我結婚,開心,麥麗凱,美人。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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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我們聽見麥麗凱輕喚一聲,揚子跟著說了聲再見,隨即放下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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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氣不打一處來,正想發作,被老張一把攔住:「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他想做駙馬,那也不必強求。依這小子騎驢找馬的性子,興許幾天之後就會被族長轟下山。我們不如先回到前哨營再做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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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依然也在旁幫腔,說他不想再體驗一次生死交關的滋味。事已至此,我們只好連夜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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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哨營待了整整兩天,然而登山隊伍來來去去,卻沒有一人捎來揚子的消息。老張安慰我,長伴佳人,遠離塵囂,也許才是揚子的歸屬。我聽出他話中的傷感,即使揚子心甘情願與麥麗凱結縭,生活起居也快樂逍遙,畢竟我們也是十多年的交情了,一時之間怎能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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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沙依然分開後,老張與我又在喀什市盤桓數日,才依依告別南疆。我想起童年時曾看過一部動畫片,講述一名語言學家與探險團隊潛入海底,尋得失落的亞特蘭提斯,在與公主共患難拯救帝國後,他決定留下,與公主重建家園。揚子一意孤行的浪漫,也許只有麥麗凱才能領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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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後,我偶爾會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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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見那場將我們帶向部族的暴風雪。夢見酒酣耳熱後,巴圖爾唱的那首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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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見祭典上,絕美的麥麗凱在洶湧火光前跳舞,摘下木柱上隨著節奏來回擺盪的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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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頭。我們睡的氈帳裡也掛了山羊頭。牠的眼神空洞,沒有絲毫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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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來,我一直說服自己,是揚子的狠心別離,讓我潛意識中拒絕喚醒那段帕米爾高原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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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偶爾會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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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見那晚掀開帳門的手。還有那只琉璃手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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