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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KFwHm12fM 恍惚間，獅子夢見與桃樂絲相遇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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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正在流浪。打從他茶色的鬃毛足以蓋住脖頸，父親便將他從家族驅逐，而母親只是悲憫地看著他，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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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來，他目睹千萬活水從瀰漫生煙的石壁傾瀉而下，濺起整座深潭的轟鳴與溼寒；也行經依傍山勢而生的神木，探入雲端的枝葉將天空裁剪成丈許來寬的碧藍絲帛，倒懸於頭頂。當然，他看過最多的風景還是草原——牛羚、野兔、象與犀牛，還有他叫不出名姓，且多如繁星的獸群，於風吹草低的原野上恣意奔馳，而在這片熱鬧之中，一支細流切過無邊無際的內陸，向充滿鹹味的海洋方向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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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川窮盡一生流淌，只為尋找能接納每滴水珠的應許之地，獅子年輕時認為自己就是一條有腳的河。但無定的旅途越是漫長，他反倒覺得自己不過是在掘一座很淺的墳，僅能讓他蜷縮著躺入的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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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故鄉的回憶泰半模糊不清，只記得母親在他襁褓時說過：「公獅子不該為收獲的微少而操心，你的責任是守護，讓家族處在你蓬鬆鬃毛的庇蔭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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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確實鮮少狩獵，唯有飢不可耐時，才會慎而重之地捕食獵物。由於他膽子小，面對身長夠得上自己一半的動物便會躊躇不前。他習慣以吼叫震攝對手，迴避任何麻煩的戰鬥。兔群在響徹雲霄的獅吼之下，難逃肝膽俱裂、腿顫服軟的命運；而惡狼或虎豹，也不會輕易攝其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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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遇見她。那是風光明媚的午後，剛飽餐一頓的獅子伏臥在樹蔭下，盤算著要在森林待上幾日。一陣窸窣作響，某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從灌木叢中冒出，黑鈕扣似的眼珠直盯著他瞧，濕潤微皺的鼻尖冒著熱氣，不住地嗅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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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被不速之客瞪視得莫名其妙，他不餓，也不很確定這團毛球是否帶刺或身懷劇毒，思慮再三，他準備先喊上幾聲威嚇一番，接著咧開涎液垂掛的血盆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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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休想咬托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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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嚇了一跳，他慌亂地抬起前腳，搓揉著被輕拍的部位。那團毛球正滿地爬竄，流蘇似的長髮委地，彷彿掃把的前端決定獨立自主，來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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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掃把獸忘情地吠叫，在某隻直立的生物腳邊磨蹭。 獅子知道這種依靠兩腳行走的生物 ，他從前只敢在遠處偷瞧，人類在最肥沃的土地上繁衍生息，並砌起通往世界各地的黃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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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一個活生生的人類就插腰站在跟前，絲毫不露懼色地斥責：「你應該覺得羞恥，竟然要咬一隻可憐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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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我沒有咬牠，還沒有。」獅子垂下耳朵，他注意到人類盤著一頭棕色帶點金黃的辮子，就像他的鬃毛一樣惹人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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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你產生了這個念頭，」人類的嗓音清脆悅耳，但語氣堅定：「你就是欺善怕惡的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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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的懦弱就像尾巴，當我翹首邁步，尾巴也會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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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我所見，萬獸之王不該是懦夫。」從稀疏的林間穿出另外兩道身影，說話者輕鬆地跨過矮灌木，衣著與尋常人類沒有不同，但殷紅的嘴唇彎成誇張的弧度，柔弱的四肢讓人不禁懷疑他是如何撐起整副軀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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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總在逃跑，逃離熟悉的家鄉。」獅子低下頭，想為半生奔波下個註解：「面對未知的環境與過去的惡夢，我的心總是跳得很快，讓我不得不另尋他處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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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你有心臟病。」一個渾身散發金屬光澤的魁梧人型說：「你應該高興，那表示你有心。我就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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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敬的獅子先生，你已經跟桃樂絲和托托打過交道了，這位手持利斧的是錫樵夫，我呢，則是稻草人。」五官鮮豔如畫的稻草人，將搖搖欲墜的草綑塞回腦袋——如果空空如也的容器能稱之為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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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意冒犯，獅子先生。我從你的眼神中看出善良與苦惱，或許你該跟著我們去找偉大的奧茲。」桃樂絲抱起歡快搖尾的約克夏梗犬，柔聲道：「稻草人先生想要領略智慧的腦袋，錫樵夫先生想要喚回熱情的心，而我想回到堪薩斯的叔叔與嬸嬸身邊。如果奧茲願意伸出援手，那麼獅子先生也能得到直面過去與未來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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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我一份吧。」獅子伸展筋骨，這麼快便打定主意，對他來說還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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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叫做桃樂絲的人類女孩，似乎在提出邀約前便知道他會如何答覆，她撫觸著獅子的鬃毛，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有獅子先生守護我們，大家一定都能達成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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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大個子，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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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感到有甚麼東西在臉上刨抓，雨點般的一陣搔癢打斷了舊夢。他睜眼，發現自己躺在黃磚路上，身後濃郁逼人的花香使他頭暈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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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離這片花海遠點，否則你又會被迷暈。」一隻毫不起眼的田鼠蹲踞在鼻尖，急促無禮地命令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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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回想起一行人行至漫無邊際的罌粟花田，除了稻草人與錫樵夫本非血肉之軀，其餘人等沒走幾步便昏昏欲睡，他馱著桃樂絲與托托，發狂似地邁開四足飛馳，卻沒能在沉睡前跑出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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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傾全國萬千臣民之力，好不容易才將你抬出來，算是回報你之前保護我的恩情。」田鼠顯擺著頭上的皇冠，顯然身分尊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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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上的女孩和狗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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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草包和滴著油的廢鐵抱走了，他們既然是你的夥伴，一時半會搬不動你，應該還在附近找救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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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謝過田鼠，沿著黃磚路前行。一股不安的預感油然而生，空氣中的氣味既野蠻又殘忍，那是他熟悉的血腥味，而源頭始終不離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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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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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嬌小可憐的身軀，無力地癱倒在群鴉環伺的樹下，彷彿斷了線的提繩木偶，關節與手腳定格在詭異的角度。編織籃與隨身物品凌亂地散落一地，小狗托托低聲嗚咽著，焦急地舔拭小主人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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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注視著毫無生氣的面龐，瓷器般小巧白皙的頭部汩汩流出鮮血，茵茵綠草浸染其中，圓睜的雙目溢出未乾的淚水，扭曲的神情飽含悲憤與恐懼；另一道開口則在胸前，點點血漬噴濺上身，藍白連身裙與襯衣被撕扯開來，像是無所顧忌地從絨毛娃娃裡掏出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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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大腦與心臟不翼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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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先生，有時我在想，我們的目標看似遠在天邊，其實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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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勇氣不假外求，只是我沒有意識到而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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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要這麼解讀也可以。無論奧茲是否實際存在，我都要得到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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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樂絲身上的創傷太深，以至於軀體幾乎要被剖斷，不難想像行兇者下手如何猛烈，兩道斧鑿痕跡有如劈在獅子的腦海中，即便他不願設想最壞的可能性，過往的對話仍逐一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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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先生，我以前曾是人類，卻被妻子的母親設計陷害，傷得體無完膚，甚至失去了心臟。丈母娘請來壞女巫對付我，就是那個被桃樂絲壓死的東方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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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你的遭遇感到難過，由衷希望奧茲能賜予你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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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我並不怨我的丈母娘，換做是我，可能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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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桃樂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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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素衣白袍、肩領齊整的老婦人，連聲驚呼著朝樹下奔來，她磨亮的高筒靴隨著踉蹌的腳步閃動星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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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心地扶起桃樂絲的肩頭，指尖在女孩身上遺落無數光點。獅子雖然不知曉老婦人的身分，卻能隱約猜出她與桃樂絲有些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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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先生，你沒能守護好桃樂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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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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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桃樂絲額間留下吻痕的北方女巫，也是這孩子來到這世界後認識的第一位知己。我很遺憾，這個印記唯一無法抵禦的，正是她敞開胸懷擁抱的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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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好女孩，沒有人能不計安危地接納一隻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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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交付你一項任務。」獅子驚詫於這位老婦人的矮小身材，竟能毫不費力地抱起女孩。桃樂絲身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下一刻，女孩顫巍著身子，緩緩掙脫北方女巫的攙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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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女孩空洞的眼睛裡沒有光彩，正是那道光將獅子從黑暗的深淵中一把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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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不是桃樂絲，不完全是。你得找回她失去的物事，才能拼湊破碎的圖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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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樂絲面無表情地將托托揣進懷中，跨坐到獅子背上。獅子並不排斥受桃樂絲驅策，女孩的溫柔早已將他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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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接下來的旅程不再是安逸的遠足，昔日的夥伴亦將與你為敵，你可明白？你還未從奧茲那邊取得勇氣，如果你臨陣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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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豎起鬃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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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我不會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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