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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五月其實有持續在寫新的東西,但很猶豫是否該在蕉園這邊開個散文/日誌的合輯,所以遲未更新。
對於年輕一輩的人而言,本篇或許缺少恐懼要素和毛點。不過,這卻是我最不忍直視的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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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燒掉了是什麼意思?給我翻譯翻譯。」王宇將背側抵在矮牆上,鬆開摀住嘴的手心。他直盯著掌紋,彷彿答案就寫在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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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翻譯……就是燒掉了。」瑜夏緊緊擰動衣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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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宇深吸一口氣,扭過頭望向河堤下方,有三兩隻他叫不出名姓的野鳥,撲動著翅膀飛落。枯水期的旱溪恰如其名,河床上卵石裸露,大小不一。前日的春雨僅僅潤濕了亂石的罅隙,還不到蓄積水位、泛起波紋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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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姊還抽菸嗎?該不會拿書來墊菸灰缸吧。」王宇故作嚴肅,其實內心並不怎麼憤懣或難受,光是想像那場景有多麼荒謬,他幾乎要難以自持地發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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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戒了。對不起,小宇。」少女語帶羞赧,眼神從鞋尖游移至路邊的Gogoro。她轉身打開座墊置物箱,剛取出某件物品便揣在懷裡,生怕稍一分神就不翼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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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遍市區的二手書店,也問過各大網路電商客服,確定是絕版了。」她低垂著視線,下頷貼近胸口,良久才擠出细若蚊蚋的聲音:「我只能找其他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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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認識瑜夏,王宇不只一次想像過,若是抓住瑜夏的把柄,要如何整治一向氣焰囂張的學姊;如今見到她怯縮內疚的模樣,王宇反倒不好責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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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看看吧。」王宇接過紙質包裝,路燈在瑜夏抵達之前便沿著河堤轉亮。他拆開一看,是常見的25開裝訂尺寸,書封設計簡明素白,左側直書《湖濱散記》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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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內容,王宇早已爛熟於胸,所以他並不如何在乎瑜夏的補償。然而,王宇比誰都清楚原冊的罕有及其收藏價值,即使他無法衝著瑜夏發火,書毀的惋惜仍盤桓在心頭,久未平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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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大樓的陰影遮住橋上通勤的車潮,駕駛們臉孔上的光亮很快便浸入暮色之中,彷彿帶著銀鱗的魚鰭游進整座疲倦的珊瑚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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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解事情的緣由與始末。」王宇將思緒從封面拉回,恰好迎向瑜夏的目光。見瑜夏若有所思地咬著下唇,他補充道:「學姊不是輕率冒失的人,我實在無法接受『不小心燒毀』這樣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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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我前陣子說過,要去南投辦件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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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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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裡,發生了我至今無法解釋的狀況。」瑜夏輕輕點頭,神色閃過微不可察的後怕:「你不會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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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宇迅速瞥了一眼手表,才過六點,夕陽的餘暉已西沉至城市的盡頭,但他還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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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至少給我一個足夠精彩的故事,我正在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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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上學期的期末考結束那天,王宇收到了直屬學姊的訊息:「嗨學弟,我要休學了,有緣再見囉。」不過兩人倒沒有因此斷了聯繫,他們仍會在通訊軟體上聊天,透過斷續的對話交流,王宇大致拼湊出瑜夏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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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夏就讀T大的第一年寒假,野營社的幹部舉辦露營活動,社團成員取道台16線,前往濁水溪上游的巴庫拉斯,該地名在布農族語中,意指水源豐沛之地。而情竇初開的瑜夏,正是在那次露營期間,與大她一屆的社長確立了情侶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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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然分手後,瑜夏選擇中斷學業,顯然這段戀情多少對她造成了影響,這一離開便是一年。直到最近,她得意地在群組裡宣布即將復學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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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學前夕,瑜夏收拾行囊,決定重返故事的起點。此行不是為了緬懷舊愛,除開個人隨身物品,她只帶了相片。近百張她和前男友的照片隨意散落在L型資料夾裡,在偌大的登山背包中絲毫不顯其重,如同它們在瑜夏心中的分量。儘管這些圖像原先都存儲於手機,一鍵便可輕易刪去,她仍執意逐張打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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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六剛用過午餐,她便不緊不慢地動身,計畫大致如下:傍晚前驅車抵達南投武界,落榻於當地民宿。隔日花上半天左右,沿濁水溪床一路向南行,找到當初紮營野炊的地點,屆時有關那男人的種種回憶將被永遠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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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前,出於某種突然興起的儀式感,瑜夏慎而重之地將幾支打火機放入防水刷毛外套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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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學姊,你徹底忘掉前任的方法,就是將所有照片棄置在最初交往的地點,但臨時起意改為焚毀的形式。那為何把我的書也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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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區訊號不好,晚上窩在民宿裡正好能讀點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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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宇本來還想分辯——都借妳幾個月了,還沒聽妳主動提起過。但瑜夏一副凜然不容質疑的表情,他便不敢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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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學以來,瑜夏鮮少有機會能置身戶外,暫別婦科診療、復學審查與心理諮商的行程,放肆地揮霍時光。每年初春,乍暖還寒,武界至巴庫拉斯這段河床將會赫然浮現可供行走的小徑,常有背包客與露營愛好者慕名前來,探詢這條不存在於地圖上的五八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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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上游集水區的降雨量而定,五八公路的路線絕非一成不變,時而轉進一片開闊平坦的礫石淤積帶,這時便能遇見臨時搭建的野炊根據地;時而引領遊人穿越兩側都是千仞絕壁的一線天,尋常成人難以比肩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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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畫前半段尚稱順利。瑜夏停妥車輛,辦理入住手續,饒有興致地在民宿的觀景平台拍了不少遠方河谷與支流的風景,當晚別具風味的野味菜餚亦符她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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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我並沒有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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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投宿總會不習慣,像我也是很認床和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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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小宇,我很快就墜入夢鄉。白天開了很久的車,簡單梳洗後就撐不住了,幾乎是倒頭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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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不會是房間不乾淨,還有其他『房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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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場奇怪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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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往郊區的公車逐漸駛近,低底盤的車身隨著坑坑疤疤的路面,誇張地上下起伏,像是一個步履蹣跚的金屬巨人,在疏於養護的道路上嘎吱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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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不都是奇奇怪怪的嗎?只是我們通常記不住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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蕩槳行舟於意識之流,夢境是圈圈泛起的漣漪。當晝夜交替,你我醒在睡眠的彼岸,船燈漸熄,正如我們隱隱地忘記。偶然打撈的餘緒,飛鳥不期然捎來的片羽,唯有這些珍稀的擺渡印象,才能帶至乾燥龜裂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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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用做夢來形容有失精確,起初我以為自己就是瑜夏,但事實證明並非如此。我更像是親力親為的導演,掌鏡拍攝了一部袖珍紀錄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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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是,妳用第三人稱的視角去接收資訊,但夢境堪比身歷其境?」沉吟片刻,王宇撓頭道:「該不會是靈魂出竅吧,妳以為在做夢,實際上是進入了某具軀體,與她共享了感官與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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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耶!忘了還有那種說法,靈魂出竅......咳、咳。」瑜夏撫掌而笑,卻被飛馳而過的公車尾氣嗆得連連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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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學姊這回變成誰啦,秦始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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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焚毀百家之書以前,我肯定先下令坑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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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鋒利如刀芒的眼神憑空扎在自己胸口,王宇識趣地就此住口。天色已然昏暗的看不清臉孔,瑜夏將電動機車牽行至靠近路燈那側,反向跨坐在座墊上,這副較真的模樣不由得讓王宇想起蹲踞於校園樹梢、伺機爭搶食物的松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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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故事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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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余夏正在舀水,聽見有人在前門喚他的名姓,便匆匆漱了口,牙膏沫沾在嘴角與刮了一半的稀疏鬍鬚上,全用袖擺抹去。余夏將盥洗的器具都揣到手裡,腳趾夾緊了木屐的繫繩,一步子邁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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纔穿過竹棚旁的走廊,那邊廂進來一個穿著藏青色長掛的男人,他從懷中掏出數份報紙,墨跡都蘸在手上,打從他走進後院,余夏便聞到鉛版印刷的油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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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夏請來者在和室坐下,金絲眼鏡斜斜的擱在毛呢帽的皺褶上。客人來的太急也太早,連盛水的壺都還沒燒好,余夏心事重重,還未舒展開來的茶葉正蜷縮於杯中。對方倒是不計較茶水溫熱與否,喉骨咕嚕嚕的上下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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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兄,上月底在太平町那件事壞了,聽說從基隆來了好些個憲兵,要拿當日尋釁生事的、仗義出頭的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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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町。憲兵。本來以為光復了就會好的,誰能想到會是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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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看這下要不太平了。阿山作派向來最要面子,緝菸的事兒惹惱了委員長,輕易不會罷休。眼前最要緊的,便是推派幾位有頭有臉、受過教育的人物,同長官們一道和平地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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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的三月。後院的桃樹已經生出渾圓飽滿的花苞,再來該輪到牆下扦插的幾盆蘭花了。據妻去年栽下時所說,花瓣是純白中帶點潑濺般的殷紅色,到時一團接著一團、一簇接著一簇,煙花似的開放,早晨的霧浸在其中,也同樣是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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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余兄所言,我們應該自發地籌組一個團體,將地方的意見給約束、組織起來,以免其他受到鼓譟的市井小民,不智地與軍隊拚搏,孳生更多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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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是這個意思,決瀾。這個調解團體,需要仰仗有志之士的戮力與群策,不僅要向政府闡明了台灣人奉公守法的脾性,還得將光復以來的諸多時弊,也給長官們剖析分曉了,否則太平町的反動,不會成為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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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瀾默默點頭,顯然是同意余夏的說法,但緊繃的眉頭,還鎖住幾分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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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兄,半山仔總說與我們系出同源,但他們做的勾當,操的官話口音,卻比日本人還要陌生。我們實在把握不住阿山的意圖,你這番立意雖好,祇怕真正施行了,凶險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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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夏聽了,不禁想起那日擠在長蛇般的歡迎隊伍裡,見到兵士挑著雨具、食器與舖蓋,人人低垂著頭走過長官公署。那看熱鬧的某人喊了一句:「這便是祖國的軍隊嗎?怎麼跟戲班趕場似的。」余夏當時還大為光火,發作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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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愈想愈是煩心,耐不住穿上木屐,在後院裡踅了一通,半晌才吐出:「不會的......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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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印是愈發慌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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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兄,陳賢弟沒有一道過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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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去過日本遊學的潘醫師正捧著名冊,見余夏臉色一沉,安慰道:「決瀾下筆為文總有定見,祇缺乏些歷練,若能擔任協調委員一職,無論在於他或在於鄉里,都是極好的美事。但他年紀畢竟還輕,一時不能勘破這許多利害關係,卻也不必責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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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瀾說我未免操之過急,應該觀望國民黨態度,以屈為伸,不要太出風頭。」余夏不置可否道:「然而北部軍民流血衝突頻傳,這與無人居中調解脫不了干係。假使我們畏縮而不敢任事,恐怕刀槍就要加諸在無辜同胞的頸項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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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倆見解都有各自的道理,祇是不要為此傷了和氣。待此事玉成,咱們還要好好喝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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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夏環顧四周,也漸漸躊躇滿志了。自從打定主意籌組二二八事件處理委員會後,他便聯繫地方仕紳,集資承租了司令部附近的民居作為議事空間。眾人分別埋首於文字宣傳與情報材料的蒐集,打入委員會諮詢的電話鈴聲此起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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憲兵團一路南下,祇待敲定商談會晤的時間,余夏自忖,此次必將帶領委員會的成員,不負眾望地拋出和平的橄欖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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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我與決瀾雖有小小齟齬,但絕不致決裂,」余夏抬手展示道:「瞧,近來我喜獲幾本哲人著作之譯本,正打算寄予決瀾,他素來對西洋文學頗感興趣,見到為兄這份薄禮,肯定愛不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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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醫師正欲接話,門外忽傳騷動,雜亂的腳步聲在樓梯間拾級而上。不多時,一串暴力的聲響拍打在委員會的門上,房內眾人面面相覷,不知該作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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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板持續被拍打著,就像陳決瀾說過,他親眼在基隆碼頭見到,好幾具屍體綑在麻袋裡,像一串粽子那樣纏在港口邊,隨著黑色混濁的潮水,斷續拍打著岩岸。啪、啪、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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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大哥!你千萬不能信他們,不能信啊!幹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來,他們不是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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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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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夏起身,走到大家面前,淒然地笑了一下:「你們今日被我找來,祇是品茗談天,其他一概不知,沒有什麼會議好開,更沒有什麼條款好談。知道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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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他轉身開了門,身著土綠色制服、長筒黑軍靴,揹著步槍刺刀的兵爺們,便毫不客氣地闖將進來。這時在場的委員會成員,心下已經了然,有人急紅了臉,猶在慌張地分辯;也有人垂下頭去,祇是束手就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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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舉報:你們結黨聚眾,勾結地方勢力,有妨害秩序之嫌,我懷疑你們與近日暴行犯上的匪徒關係匪淺,通通帶回司令部,詳加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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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汙言穢語和喝斥聲中,所有人終於是從這間房退出了,唯有黑色混濁的空氣,從半開的門邊不住地湧入。余夏桌上壘起的一落書籍,最上頭的扉頁被氣流掀動,那四個字——湖濱散記,就這麼飄盪著,拍打在無言的長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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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是不是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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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借給學姊的書,竟然會出現在夢裡,太奇怪了。」王宇翻開手邊的《湖濱散記》,自顧自地說道:「照理來說,學姊應該是一目十行,過目即忘才對,能夠讓妳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還真是讓我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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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我會夢到你棄屍荒野的場景,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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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錯了,請不要面帶微笑地說出那麼可怕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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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蛾在路燈下的影跡,像是被賦予生命的標點句讀,引領著王宇的目光落在內頁的某段:我無意寫一首悶悶不樂的頌歌,可我要像破曉晨雞在棲木上引吭高歌,只要能喚醒我的左鄰右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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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姊,妳的故事還沒講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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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巴庫拉斯溪床遙遠的另一端,吹來蘊含水氣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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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瑜夏憑著僅剩的記憶,摸索著數年前的起點。腳邊的涓涓細流像是野外偶遇的浪犬,頗有靈性地陪著瑜夏走了一程。在某個河谷拗口,她甚至興起玩心,脫下鞋去真切感受初春的寒涼,扔擲形狀各異的卵石,玩累了便將濡濕的指尖搭在石頭粗糙乾癟的表面,任其吸取殘留的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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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是淺淺的,輕輕呵氣便能讓肌膚上的溫度逸散。走在深山的河谷裡,人類的知覺對於晝夜的掌握總是靠不住,稍不留神,太陽就會像民宿裡頭那盞沒有遮罩的燈泡,隨手一扭就摘了下來。瑜夏暗自加快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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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一起踏出民宿的幾批旅客早已走散,瑜夏回轉過身來,除了她之外,什麼人都不在。直到這時她才恍惚起來,彷彿賓客散盡、獨自收拾殘羹冷炙的主人家。瑜夏的眼眶浮出一層水氣,愈是接近源頭,感傷之情愈是濃厚,幾乎要漫過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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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尋到了。拿出一張照片比對,一塊平台如楔子般嵌進河岸的岩盤,幾條支流在左近低凹處,匯聚出幾尺來寬的活水區域,野營社當年就是紮營在平台上方。她怔了怔,這裡全然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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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瑜夏倒出所有照片,並特意從中挑選只有前任站在畫面中央的那張獨照,作為引燃其它合照的火種。她俐落地滑過火輪,摁下開關,照片的一角在微弱的光線裡開始萎縮發黑。沒有等到他熟悉的表情被焰火毀去,瑜夏鬆開手,灰煙騰起,整堆照片在靜默間化為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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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守在餘燼旁,這點火勢不太可能有死灰復燃的機會了。瑜夏嘆了口氣,沒有感到一絲豁然開朗。對她來說,涉及前任的種種回憶,人稱都已挪去了,餘下的只是物件在徒勞地運轉——傘就這樣撐著,靠近外側的衣服被稍微打濕,勾著肩在象山觀景台看模糊的台北一零一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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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瑜夏注意到上游處還有其他人在野炊,她好奇走近,發現那人正聚精會神將手邊的東西扔進火堆。瑜夏見他看上去比自己更小,眉眼間說不出的親切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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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了。」少年停下扔擲的手勢,似乎早就察覺瑜夏來到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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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跑到這裡來燒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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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文字存於世上只會害人,為何不燒?」他忿恨難平,說著又將幾本典籍付之一炬:「哎,余兄,我終究是對你不住。當初隨你去跟他們說道理便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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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此處,瑜夏腦中霎時閃過一個名字,她難以自抑地叫道:「陳決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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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決瀾轉過正臉,與瑜夏四目相交,臉上揚起既苦澀又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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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出現在我夢裡的陳決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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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余兄這般掛念我,只恨我們不能及早相見。其實,我也一直惦記著你說過,有些物事要贈予我,豈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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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等等。」瑜夏一邊伸手示意少年打住,一邊從背包裡取出那本《湖濱散記》:「你說要贈予你的物事,該不會是這本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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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呆愣半晌,忽然暴起從瑜夏手中奪過舊書,這一下讓她猝不及防,哇哇大叫:「喂!我只讓你看看封面,你怎麼搶走啦,快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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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瀾見瑜夏有拚命爭搶之勢,先是躲開她的撲擊,繼而反手將書丟進火堆,嘴裡反覆念叨著:「余兄,這次輪到我護你周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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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夏大驚失色,當下只想著取水來撲滅火勢,等到煙霧散去,舊書已是連半點殘骸都不剩。更蹊蹺的是,方圓數里以內,也沒了陳決瀾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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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學弟,我就問你這故事毛不毛,大白天的竟然讓我撞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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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學姊的故事。」王宇別過頭去,盯著漆黑的旱溪,不讓瑜夏瞧見他的眼睛:「這本《湖濱散記》,妳應該留著,我畢竟很熟悉內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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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陳決瀾又跑來燒書呢?」瑜夏打起寒顫:「我可不想再擔心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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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他的鼻腔深處泛起一陣酸楚:「誰能料想三月會做洪水?如今洪水退了,書也不必再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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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是該放晴了。蘭花將要一團接著一團、一簇接著一簇,煙花似的開放,花瓣是純白中帶點潑濺般的殷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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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糊塗啦,三月哪來的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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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沒錯,是我弄糊塗了。就像這條旱溪,分明是乾枯的,硬要說是溪。可是在這片不受雨水眷顧、亂石遍地的河道裡,卻依然生養著不屈的綠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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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張口還想說些什麼,話鯁在喉骨間,咕嚕嚕的上下竄動,終究是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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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復了就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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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過去就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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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人會愈來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