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遺憾的是......他快死了,我想,是時候該準備他的後事了....]
當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宣布了我的命運之後,原本安靜的房間變得吵雜了起來,在我的視線裡,那些站在了我記憶裡的人們開始不斷的發出聲音,也有些人沉默不語。
至少我是沒發出甚麼聲音,而且現在即使我說了什麼也不重要,索性就讓他們吵吧,反正我也不是要睡覺或休息之類的。
畢竟明天,或是更久之後,或是今天,我就要不再思考任何事情和煩惱之類的,那麼現在休不休息也無所謂了。
這麼想著,我開始看到這些人的臉上掛著眼淚掛著鼻涕,有些人甚至連口水也噴了出來,這樣的場面實在是不雅觀,所以我決定要看向窗外,窗外是一片灰暗的天空,下著雨,雨勢不大,但也不小,滴落在了啪搭啪搭響著的棕梠葉上,至少我的眼睛告訴我它是這麼響的。
我開始想像著那到底是甚麼樣的聲音,像是要把我記憶裡所有的棕梠樹都挖了出來,再把他們所有都放在了屋外的大雨中,啪搭啪搭的聲音瞬間就要擠迫我的耳膜,我甚至都聽不到房間裡的聲音了。
這時我開始思考一句話,[我要死了],多麼陌生的單詞,沒辦法,畢竟我現在還躺在這裡,而不是棺材或別的甚麼,死亡就只能是個陌生的單詞,只有死人才能熟悉它。
反正我既不悲傷也不錯愕亦不恐懼,那些都在我被送來這裡的頭幾個月就享受完了,我這麼想著,忽然看到了狂風颳來了一張白色的東西,它移動的路徑十分堅定,毫不猶豫的就拍打到了我面前的窗戶上,啪~的一聲我這樣想到,我看著白色的東西,那是一張宣傳單,上面寫著[環保愛地球~給子子孫孫一個幸福的家園~]
真正引起我興趣的是後半段話,我開始思考[子孫的幸福]與[我]之間的關聯性,但是我來不及深入,突然變大的雨勢讓我記憶裡的棕梠樹們發出了更大的響聲。
它們不斷地隨著狂風與雨抗爭,吵雜的聲音讓我心煩意亂,逼得我不得不抬起我的視線看向更廣闊的天空。
嬅~的一瞬滿天星空,安靜又無趣,星星們仍在天空待著,從我出生到現在從沒變過。
正當我想繼續看星星時,我的意識又被拉回了床上,到不是因為房間裡太吵,而是因為突然變得太安靜,我看到那些人們,已經停止了哭泣的人們,竊竊私語地討論著些甚麼,我試圖從它們的話語裡捕捉一些信息,但他們安靜的同時又雜亂的很,每個話語都糾纏不清了起來,每個人都在表達自己的看法,卻沒注意到連我這個唯一傾聽的人都分不清誰誰誰再說什麼,好像說出甚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說出來了一樣。
幾經拼湊後,我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他們在談論我的葬禮,剩下的就分不清了,反正也沒甚麼差別。
葬禮....我想了想。
我實在是不知道自己想要甚麼樣的葬禮,畢竟一想到我死了之後甚麼也感受不到,那被放入棺材裡或丟入箱子裡似乎也沒什麼差別了。
想到這裡,我突然的有些生氣。
窗外的棕梠樹變得更加的吵雜了,他們不斷的與雨或與自身拍打著,我又突然想到了子孫後代,看著窗外,漫天的星空仍然是掛在了那個他們掛在的那片天空,我感覺胸腔中有一股無法抒發的情緒抒發了出來,在房間,在房間內所有人的臉上,離開房間,在潔白的走廊上,擦肩而過所有的病人與護士,到馬路上,到貨車上,到來往行走的路人上,到他們家裡,到電視機上,到我從未去過的景象上,到路燈上,到台階上,到一切至今為止都在運行的事物上,到原野上,到海洋上,到未知的土地上,到天空上,到月球上,到觸手可及的天空上...
恍然間。
我到了窗外,到棕梠樹上,抬頭望著漫天星空,我好像終於知道了我為何不悲傷,我突然理解到了,一切是如此的明瞭,不是嗎?我意識到了不是嗎?從我出生時就意識到了,為甚麼棕梠樹會發出響聲?為什麼天空上掛滿星空?為什麼我在這裡?為什麼天空會下雨?
在暴雨中,一切的答案變得顯而易見。
一瞬間,以往一切難以解答的問題都消失殆盡,我意識到,世界會在我出生的那一天誕生又在我即將死去的那一天死去,但在那之前,在我誕生之後,棕梠樹仍是棕梠樹,星星仍會是星星,世界是以我所意識所認為所相信的那樣存在著,這個即使改變也不會改變的真理將永遠伴隨著我直到我安眠的那天。
霎時間。
星光與夜忽然的崩塌了下來 !
棕綠葉與雨水夾著我奔向了無盡的曠野上 ! 我的四肢像失去了關節與骨頭那樣的隨風拍打 ! 一切的記憶與人海不斷的朝我湧來 !讓他們盡情的似意的踐踏著我的世界 ! 我的世界 ! 在我真正死去後也會死去的世界 !在我死後 ! 一切與我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 不是嗎 ?除外我之外的所有人與我有關係嗎 ? 我子孫生活的是否幸福與我有關係嗎? 星星不再是星星,棕梠樹不再叫棕梠樹與我有什麼關係 ? 它盡可以被叫做任何東西 ! 在我死後 !我將不會去熟悉它 ! 我的人生是否值得 ? 我的身體在棺材還是在箱子裡 ? 我的葬禮究竟有沒有人來?這一切與我有什麼關係 ! ? 在我死後 !這個房間裡所有為我撕心裂肺的人!所有走廊上的病人 !所有來往的路人 !他們今後 !與今後的世界 ! 再也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我的世界 !我所認識的所有人 ! 那些我曾愛過的我恨過的 ! 稱之為家人或朋友或敵人的 ! 稱之為星星或大海或大地的 !全都將跟著我一同死去 ! 死去 !
而在我的死亡還沒到達前 ! 他們絕不會變 ! 變了也沒變 !一切都會與我所意識到的那樣不變!因為我看之我感知我觸之我聽之!所有的一切都被我串連了起來!沒有人是陌生人 ! 所有人都是認識的人 ! 我像是要吐出我的一生般吐出了這些想法 ,把它們全噴出來,丟到了只有我的原野上,而在那一瞬間,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很平靜,非常的平靜,棕梠樹的聲音,發涼的空氣,世界不在陌生,一切如此熟悉,我平穩的呼吸,房間裡的人們已經離去,自出生以來,我終於學會擁抱這個世界,抱起來,像在抱自己,我發覺我至今為止都是快樂的,發覺一切如此友愛,發覺自己無所不知,發覺這個世界的大小如此適中。
這時我又看向了窗外,在遠方中,天地之間,似有一道黎明要來到此處,帶著人們走向明天,去往一個即將毀滅的世界。
我不再看,我閉上眼睛睡去,我可能會醒來,也可能不會,但我知道,當我不再醒來時,星星將不再會是星星了。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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