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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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了揉太陽穴，葉母對葉父說：
“我去看看小東他們的情況，你盯著點小茜，別讓她胡亂沖會兒就出來了。記得給她開取暖，別沖涼水沖感冒了。”
葉父哼哼著答應了。
去往小東房間的路上葉母不禁心想：萬一那花姑娘因此毀容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短期內小東肯定要恨死他妹，不過時間久了會不會就嫌棄花姑娘，回歸正常了呢？
這時葉母倒不知是盼著兒子是個用情深重的暖男，還是個只覬覦美色的渣男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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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東的房門大敞著，能聽到浴室淅瀝的水聲、花姑娘嚶嚶淒淒的抽噎，還有小東不停的柔聲安慰：
“別怕，別怕，我們慢慢沖，沖涼了臉就好了，我們阿夢還是最漂亮的！”
葉母走進浴室，看到小東用大浴巾裹住花姑娘，讓他靠在浴缸邊，伸出頭，自己用花灑細心沖洗著花姑娘燙傷的面頰，全然不顧自己身上也濕了大半，眼裡盡是憐惜與心疼。
冤孽啊！
葉母心頭歎息著，走過去說：
“東子，我替你會兒，你去換身衣服，把空調打開，天也涼了，別沖半天涼水把自己給凍感冒了。”
小東點點頭，囑咐花姑娘：
“阿夢，我去換身衣服，馬上回來，你乖乖的，別睜眼，要睜眼就先跟媽說一聲啊。”
花姑娘一邊抽著鼻子一邊哼嘰著點頭，可憐巴巴的。
葉母接過兒子手中的花灑，輕輕沖浴著花姑娘被燙紅的臉蛋，這會兒是顯不出漂亮與嫵媚了，看著狼狽又可憐，但小東仍滿心滿眼的都是這個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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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葉母的建議，小東給花姑娘足足沖了一個鐘頭，又找出家裡的藥膏抹上了，才帶人去了醫院。醫生觀察後確定燙傷情況輕微，目前的處理方法已經做得很到位了，後兩天如果有起水泡的症狀再來醫院做清創，這幾天注意不要觸碰摳撓，就可以了。小東總算是松了口氣。
因為程度輕微又處理及時，花姑娘幸運得連水泡都沒起，紅了幾天後就慢慢消褪了，只是他自己不安心，每天不停地照鏡子，左看右看，生怕哪裡還留有痕跡。
花姑娘小心不安的樣子看得小東又好笑又心疼，一再安慰，就算有痕跡也不怕，咱們可以去做醫美修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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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意外倒沒有激化小東跟家裡的矛盾，反而稍微和緩了些許，畢竟他們家理虧在先，安撫也好，愧疚也罷，讓小東輕鬆了一段日子。
只一向不把其他人放在心上的花姑娘記恨了葉茜好久，全家人都不敢讓倆人單獨相處，就怕花姑娘萬一算起舊帳，葉茜小命堪憂。好在葉茜沒事不會去他哥家串門，小東也沒再帶花姑娘回葉家，希望過段日子花姑娘就忘了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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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日小東和勝男的形婚大計也已基本策劃完善，所有手續流程和相關機構都聯繫諮詢清楚，就只等葉父葉母這邊鬆口。
期間小東安排勝男她們和父母見了一面，見面過程很不愉快。
看到勝男外表談吐都不錯，家境也跟自家類似，葉父葉母忍不住有點像管教小東一樣對勝男說教起來，不理解好好的大姑娘怎麼要做這種糊塗事。
要知道勝男就是個天老大她老二的霸道性子，自己家人的帳都不買，哪會容忍旁人來對她指指點點，當場甩臉，表示她跟小東只是合作關係，不是她求著要跟小東結婚的，他們葉家要不樂意，她再找別人就是了，輪不著陌生人來對她的生活方式指手畫腳，又不是皇帝老子，管天管地還管她愛男人愛女人愛跟誰生小孩。
儘管有蘇瑩和小東圓場周旋，雙方仍是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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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勝男打電話來表示小東確實是她心中的最佳人選，她可以再等段時間，但別拖個一年半載的，這事她困擾多年，現在只是想早辦早了，如果小東這邊實在敲不定，那她也只有再找其他人了。
小東心急不已，擾得葉家又不得安寧，葉父葉母惱怒之下，也找了些關係親密，口風嚴實的親戚朋友輪流勸戒小東，加上單位也在催他快給結果，搞得他不勝其擾，只沒想到家那邊還只是些口舌爭鬥，他自己這邊倒是鬧出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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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都快被與家人的衝突矛盾占爆的小東在疲累之餘，吐苦水也好傾訴也罷百無聊賴地對花姑娘說了他的種種打算和步驟。
聽到小東說因為結婚要送他離開一段時間，花姑娘臉色大變，他不理解小東口中的形婚究竟是什麼意思，只聽到要送他走，一下子有點崩潰。
和上次相處不久就被送走不同，經過這大半年如膠似漆的甜蜜生活，或將被再次拋棄的打擊讓花姑娘一時間神智大亂，嚎啕大哭起來，小東手忙腳亂地安撫了一整夜。
平靜下來的花姑娘一反常態，沒有什麼過激的舉動，只是哀哀戚戚、一付心如死灰的模樣，每天不是可憐巴巴地等著小東回家，就是木木地呆坐出神，臉上的笑意消失大半。
小東只以為他是對將要被暫時送走的事情感到不安，雖然時常溫言安慰，但大半心思仍放與父母的溝通、還有和勝男的產孕事宜諮詢與安排上，更得時不時地在父母和勝男之間焦頭爛額地解勸斡旋。
接連一段時日，小東頻頻早出晚歸，心力交瘁，連和花姑娘歡愛的精力都少了許多，也就沒有留意到花姑娘因為他的陪伴時間減少，神色較之前愈發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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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剛出完警又在電話裡跟葉父鬥完氣的小東悶悶地騎著車往所裡回，忽然接到電話，是芍藥公園的看門員老金：
“小東，剛有個非常漂亮的年輕小夥往芍藥湖那個方向去了，神情怪怪的，喊他也不理人。
你知道咱那個湖，老有想不開的人在那兒自殺，特別一些同性戀，我看人這麼多年，估計他就是那路人。我懷疑他也是受了什麼打擊要去跳湖的，剛跟你所裡打了電話，他們說馬上來，還要我通知你，說你就在附近，讓你趕緊過來看看！”
小東聽後臉色大變，莫名就想到花姑娘，結合這些天他的異常沉默，小東心想花姑娘很可能以為要被他再次拋棄而心存死志，該死的是自己居然沒看出來！
心頭大亂的小東火急火燎地蹬著自行車，路上又接到老焦的電話，小東魂不守舍地敷衍兩聲掛了，死命往公園趕，進門時都顧不上下車跟老金問話，直接沖過門檻往芍藥湖的方向沖，明明在豔陽下巨烈運動，此刻卻只覺渾身都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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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馳電掣地趕到湖邊，果真就看到花姑娘穿著那件他最喜歡的繡花襯衫，慢慢向湖中走去。
小東心神欲裂，大喊一聲：
“阿夢！”
花姑娘木然地回頭望了他一眼，回過頭繼續前行。
小東拼了命往他那個方向追趕，終於在湖水沒過腰際的地方追上了他，厲聲說：
“阿夢！跟我回去！別做傻事！”
花姑娘沒有了往日的乖順，咬著唇，倔強地往死亡的方向前行。
小東狠命地往回帶他，兩人糾纏著，花姑娘的怪力此刻爆發出來，讓小東覺得自己仿佛螞蟻撼樹般勢弱力微。
湖水快沒過胸口，面無表情的花姑娘猶如一個沒有靈魂的偶人，不再對他有任何回應，小東從未如此感覺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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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社會的輿論、單位的壓力、父母的威迫、花姑娘的決絕……種種矛盾將他逼到了絕境，他覺得自己拼盡全力溝通各方，只求一個完滿，為什麼他這麼努力，好不容易找到他自認最好的方案，最後卻只得到各方無情的拒絕，心中的委屈在這一瞬間到達頂點，終於，小東也爆發了：
“好啊，你們都逼我！都逼我！那我們一起死，你滿意了吧，走吧，一起死！”
不再阻攔花姑娘，反而拖著他往前走。
花姑娘眼珠動了動，似乎遲疑起來。
“走啊！走啊！我們一起死！”
激動、憤怒和絕望讓小東青筋爆起，滿臉通紅，湖水和淚水在臉上縱淌。
或者是這聲嘶力竭的怒喊終於傳到了花姑娘的心裡，他開始掙扎，拉住往前縱身的小東。
“走啊！你不死了嗎？你不死我死總可以了吧！”
小東氣得完全失去理智，甩開花姑娘的手不管不顧地往前竄，終於腳下一空，沉入了湖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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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湖水包圍的感覺猶如墜入一個混沌失序的世界，錯亂了感知，模糊了時間，沒有了過往，沒有了未來，無法呼吸的他茫然地想，馬上也將沒有了自己，終於不用再去糾結焦慮這所有的難題。
混亂中，忽然有股大力將自己拽出水面，迷迷糊糊一陣顛簸後，感覺自己躺在了地面上，胸腹中的湖水正被人用力按壓出來，恍惚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伏在他胸前哭泣：
“東……小東……不要死……”
恢復知覺的身體無法自控地抽搐著，嘔咳出胸腹肺腑裡的積水，他掙扎著睜開眼，看到花姑娘抱著自己，哭成個淚人，濕透的襯衫貼在身上，細碎的刺繡花紋仿似某種奇異的魚鱗，讓他看起來就像個美麗而悲淒的水妖。
小東慘澹地笑起來：
不行啊，他不能死，他死了阿夢怎麼辦？
無論是像之前那樣再次流落街頭被人欺負，還是被送到猶如監牢的精神病院，或者被另一個像他這樣的人揀走珍藏，他都受不了，他不能丟下他：
“阿夢……我不死……我們一起活下去……”
遠處的嘈雜聲漸漸靠近，有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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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塌糊塗。
老金找來幫忙的附近群眾配合剛好趕來的所裡同事將兩人緊急送救，總算有驚無險。
只是天涼水寒，兩人被湖水裡裡外外這麼一浸，加上急怒攻心、情緒過於激動，接下來都有些感冒發燒。
特別小東，溺水引起吸入性肺炎，燒得比較厲害，在醫院躺了好幾天，也多虧他年輕體壯，職業又是員警，身體素質比常人強許多，經過緊急治療，好玄順利恢復過來，總算沒有讓同性情侶殉情芍藥湖、其中一人還為該區員警的驚悚標題出現在本地報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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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此一役，各方總算暫時偃旗息鼓。
本來芍藥西裡派出所就抱著不聞不問的態度，偏偏葉父通過自己的關係讓市局下令介入調查，這下差點鬧出人命，驚動了附近群眾，反而引發更大的輿論，不得不草草做罷，之後估計會將小東調往別處平息影響。現在所裡眾人正通過各種關係門路打聽探尋，爭取給小東找個不會被排擠歧視的去處。
葉家不說用，葉父葉母相互埋怨，本想低調解決的事現在鬧得滿城風雨，這下不但面子裡子都沒了，還把兒子搞到快丟命。
最後葉母拍板了，算了，只當孩子白養，小東愛怎麼樣就怎麼吧，反正兒子年紀還小，有荒唐的本錢，要他真能和那傻子過一輩子，那也是他的命。
葉茜是站小東一邊的，她雖然討厭花姑娘，還跟小東鬥氣中，但她可不想沒了這個哥。
葉父無言以對，他總覺自己兒子生性軟弱，再多給些壓力就會屈服了，卻忘了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玉石俱焚的反抗者，特別是還未被人情世故打磨掉棱角的年輕人，行事最為衝動大膽、無所顧忌。尤其在情感問題上，古往今來多少癡男怨女寧可共赴黃泉，也不願妥協分離，沒想到自己兒子竟然也是這麼個情種。
葉父又傷心又無奈，像一下老了十歲，灰心喪氣，只得同意老婆的決定，隨小東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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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也是最重要的，花姑娘終於平靜下來，在醫院裡守著小東寸步不離，出院後也對他恢復了往日的千依百順，再聽到小東解釋起他的安排，真結婚也好假結婚也罷，聽懂聽不懂的，他也不再有抗拒的反應。
對花姑娘這次竟然會有萌生死意的過激舉動小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偏偏也沒法從他那兒問出個什麼，倒是勝男的伴侶蘇瑩心思細膩，猜測會不會之前花姑娘曾被人因結婚拋棄過，所以反應才會這麼大，如此一來，就能說通很多事。
小東心想，這猜測估計是八九不離十了，也不知是哪個混帳王八蛋幹了這事讓他吃惡果，恨得牙根兒直癢。
好歹也算因禍得福，過了眼前的難關，在跟父母又一次深談溝通後，家裡終是同意了他關於形婚的方案，他打定主意要速戰速決。
頭件事就是先把花姑娘送走，除了怕父親哪天會氣急敗壞、忽發神經把人騙走關起來，也怕事情結束前萬一再有什麼意外事件刺激到花姑娘發瘋病，他可不一定有這次的好運能再揀回一條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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