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花事 - 十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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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門，就感覺氣氛不對。

從小挨揍挨出來的第六感讓小東心中的警覺瞬間提到最高級，加之他心裡有鬼，自然是有點風吹草動就警鐘大作。

家裡靜悄悄的，妹妹參加學校組織的出國交流活動，有兩個月的時間不在，但這個時段本該在家幫忙家務的保姆劉姨也不在就少見了。葉父大馬金刀地坐在客廳沙發正中間，葉母坐在側座上心不在焉地看手機，兩人都一臉凝重。

“爸，媽，我回來了。”

一反往常的大大咧咧，小東輕聲細語地打了招呼，特別斯文乖巧。

葉父眼皮動都不動，沒搭理他。

葉母也是表情嚴肅，一付有要事決議的樣子：

“東子，你坐這兒，我們有話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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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哀歎大概是東窗事發，今天有硬仗要打了，小東心情沉重地坐到客座上。

剛坐下，葉父猛地將手邊的茶杯劈頭蓋臉地砸到小東身上：

“你個混帳玩意！看看你在外面幹了什麼好事！”

時值夏末，高溫未褪，小東就穿了件T恤，雖然躲了一躲，但右手臂和身上仍是被茶水燙得一跳，苦中作樂地安慰自己好歹不是剛泡的滾水，不然一準起泡。

“老葉，別上來就動手，好好說。”

“還說什麼說？就該直接打死這王八蛋，省得給家裡丟人！”

“唉，好了好了，我來問，你先邊上順口氣。”

葉母見葉父只顧發火，正經事指望不上，心情更差了，對父子兩的態度越發不耐煩：

“東子，你坐好，我問你，你知道我們要問什麼吧？”

小東老實點點頭：

“大概知道。”

卻不再開口，還是得先探探口風，看他們知道何種程度，免得被套出不必要的話來。

葉母也沒心情跟他耍心眼，直接問：

“聽說你現在跟個同性戀，還是個盲流傻子住一起？”

小東只覺得詞詞刺耳，卻也無法反駁，只好點頭：

“他很可憐，無家可歸，我收留的他。”

葉母不跟他打馬糊眼，追問：

“你們是什麼關係？是不是不一般？”

眼見無可回避，小東也豁出去了：

“我喜歡他，我們在談戀愛。”

葉父當場爆炸：

“談你媽個狗屁！你他媽跟個賣淫的白癡男妓談戀愛，你他媽才是白癡！要不要臉啊！”

“阿夢才沒賣淫！那都是所裡湊任務，欺負他不懂拿他充人頭的，我抓的他還能不清楚？

他也不是白癡，就是反應慢點，不太會和人溝通，醫生說是受到打擊後引發的創傷壓力症。”

“你他媽還狡辯！”

“我實話實說。”

“你是不是還要說他是女扮男裝，是個娘們！”

“阿夢是男的沒錯，又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準備要小孩。”

“我打死你！”

葉父追著小東打，小東不敢還手，但也不敢硬抗他老子，葉父手上可是聲名在外的真功夫，不是他這種三腳貓能接得下的，一套老拳下來非搞到住院不可，但事情未解決他又不敢離家逃跑，只得滿屋亂竄，結果還是挨了不少拳腳，最後躲在他原來的房間裡不敢出來，打算等他老子消點氣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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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房間裡的小東又煩躁又無聊，還好屋裡還留著之前用剩的傷藥，拿出來給受傷的地方一邊擦一邊想著還是得儘快解決了早點回去，免得太晚花姑娘要擔心。

想起花姑娘小東只覺心頭柔軟，忽然擁有了平靜和勇氣，之前對事發後天會塌了似的焦慮現在慢慢破局，原來被父母知道後也不過如此，很糟糕，但也就這樣了，跟遊擊戰似的，會是個長期而疲累的鬥爭，卻也確實沒啥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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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面葉父的叫駡已經消停了一陣兒，小東正考慮要不要出去，門外葉母出聲了：

“東子，開門，咱們娘兒倆聊聊。”

小東打開門，門外只有葉母，葉父大概在哪兒冷靜或繼續生氣呢。

葉母進來後小東只是把門關上，沒像之前那樣反鎖住，留意到這個細節的葉母有點驚訝，她覺得自己兒子果然有些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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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為自己帶大的心頭肉，葉母深知自己兒子的德性，葉東雖然看著張揚痞賴，但其實性子軟和，說穿了就是有點慫，倒是不會挑頭惹事，讓他們省下不少心；腦子雖然聰明，但從小拈輕怕重，吃不得苦，所以學習成績也就那樣，最後沒考上啥好學校，進了警校算是子承父業；畢業工作後又隨遇而安，街道片警也幹得有滋有味，其實就是胸無大志沒啥進取心。

這些都不是問題，他倆尋思等過幾年等他有點資歷了再給他尋個去處就是，自己兒子能力和責任心都有，並不擔心他無法勝任新工作，但如果放任下去，那他可能真的會樂呵呵地在派出所呆上一輩子，兒子知足長樂的性子有時真不是啥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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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讓他們有點擔心的就是他談物件，這小子從小仗著自己皮相好，挑三揀四，處個姑娘不漂亮的嫌醜，漂亮的又嫌人招搖虛榮；個性溫柔隨和的嫌無趣，換了活潑好勝的又嫌人太要強。

從初中早戀算起，就沒見他有交往長過一年的，大學更是走馬燈似的換人，煩得葉母老數落他以後別因為感情衝突被人捅刀子。

工作後倒是有陣子沒見往家領人了，應該是剛參加工作太忙沒空談戀愛，葉父葉母倆人還挺高興，指望人變穩重些後好好處個能談婚論嫁的對象，沒想到啊沒想到，結果搞出這麼大個驚嚇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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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葉東這次與往常不同，從小到大就沒見他這麼倔強過，以往被他老子一吼就慫的性子不見了，敢硬懟他老子怒火了，剛剛不鎖門的小細節就表示他也許會怕他老子的拳頭，但卻是真的不再害怕他老子這個人了，不再將葉父的話語當聖旨，有自己主意敢為自己爭取了，讓葉母又愛又惱：高興兒子長大了，開始成熟能扛事兒了；又惱他行事糊塗不走正道，搞什麼同性戀，這是要自毀前程啊。

讓兒子著迷的是個男人不說，聽說還是個假女人，假女人不說還是個出來賣的，出來賣的不說竟然還是個瘋瘋傻傻的！這些哪條不是讓做爹媽氣到心梗的？據說還被兒子親手抓過好幾次！然而自己的寶貝兒子最後居然就栽在這種人身上，直讓葉母咬牙：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孽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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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子，你告訴媽，你跟那人倒底是怎麼回事？怎麼認識的？怎麼喜歡上的？都跟媽說說。

還有你這個戀愛是怎麼個談法？是一時捨不得，跟你之前的那些女朋友一樣處處看再說？還是真的有長遠的打算了？”

葉母心平氣和，不徐不緩地跟小東問話。

看著母親沉著冷靜的面容，小東心中暗歎，從小到大，父母其實沒有分過什麼紅臉白臉，都唱紅臉，只不過葉母會以理服人，比惱了就動拳頭的葉父好溝通一點，果然事情的突破點還是得從母親這邊著手。

之前已在心頭打過許多遍腹稿，現在稍作醞釀，小東就把他跟花姑娘的前情後因仔細敘述了一番。

當然，一些細節比如花姑娘從前的花癡濫交，他們剛開始時的肉欲吸引，自己對他的由性而愛……都做了美化省略，雖然他估計父母應該做了些事前調查，但畢竟不如從自己兒子口中聽到有衝擊力，這些太過原始赤裸的真實就沒必要拿出來考驗他們的忍耐度了。

於是在小東的故事裡，花姑娘是個被眾人欺辱玩弄的傻子，自己因為偏見，對他先是嫌棄憎惡，做了很多折磨他的壞事，然後偶然間發現他原來是朵純真無邪、不幸墮於泥澤裡的小白蓮，出於補償心理收留了對方，繼而由憐生愛，一發不可收拾地與之墜入愛河……

總之，是部底層苦命人與傲嬌小少爺之間閃耀人性真善美的純情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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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細節有變，但言語中透露出來的真摯熱忱的情感卻不是騙人的，葉母深深瞭解到小東對那個傻子是真的放在了心尖上。

從小到大，沒見過小東能這麼喜歡一個人，就連初戀，少年人的好勝心或無聊的男性驕傲都會讓他時不時地數落小姑娘兩句；輪到這個傻子身上，卻全是讚美和憐惜。

更關鍵的是，現在小東的決心和行動力要比年少時堅定有力太多，也許從前都只能算少年初識愁滋味的風花雪月，但現在成年的他真正開始往長遠的現實考慮並努力，這要放在之前任何一段戀情裡都能算好事，唯獨這次，卻是讓葉母更加頭疼：

還有比讓一段荒唐禁忌的戀情持久下去的決心更讓父母心塞的嗎？

“我瞭解了你的心情，你喜歡他，想照顧他一輩子是很好的事，我兒子終於長大不再把感情當遊戲了，知道要負責，要為長遠打算了。

但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家人的事，你有沒有替你自己想過？替我們想過？

你要跟這麼樣個人過一生，你怎麼跟單位交待？怎麼在社會上立足？

你讓你爹媽怎麼跟親朋好友交待？怎麼面對大眾輿論？

你不能因為自己的意願就不顧對你身邊其他人的影響，那樣太自私了。”

小東皺眉：

“我又沒有要搞什麼驚天動地的出櫃行動，關起門來悄悄生活，對外就說收養了個殘障遠親，這種跟殘障兄弟相依為命的事城裡鄉下都很多啊，有什麼可奇怪的？

私底下如何只要不被人在床上逮到，頂多就是背後議論罷了，沒憑沒據的，也掀不起大風浪。

我單身不婚，可能頭些年會被人念叨，但慢慢拖上幾年，就會沒人提了，哪兒有人天天操心別人婚事的。咱家認識的人裡又不是沒有獨身的人，小時候萬花胡同的德青叔，工藝學校的雲老師，不都是單身了一輩子，也沒見有什麼了不得的輿論壓在他們身上。

至於單位也沒說這破工作還非要結婚生小孩的人才能做，真要不行，換工作就好了，我又不缺手少腳，還怕找不到工作，就算做個保安也能糊口。放心，阿夢絕對不會嫌貧愛富跟人跑了，只要跟我在一起，吃糠咽菜他都開心。

你們要還不滿意，非要找理由應付親戚朋友，乾脆就說我陽萎得了，保證大家再不敢在你們面前提我結婚的事，還要嘲笑你們的那必定平日就互看不順眼，我就是娶個天仙人家也會挑事嘴欠，更不用在意這些人的看法。”

葉母暗暗惱怒，小東這歪理一套一套的，肯定是早想好了腹稿，一時之間又急又氣，竟是駁不了他，只能說：

“但你好走的路不走，為什麼要挑這條最難的呢？

你原本好好兒的，幹嘛又是孤老又是陽萎的咒自己，找個好姑娘正常結婚生子，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小東有點煩了，他覺得母親可能就不在意那最根本的一點，或者他們那個年代的人都不太在意這一點：

“可是我喜歡阿夢，不喜歡什麼好姑娘啊！

我只想跟阿夢在一起過日子，就不想跟其他人生活！”

葉母只覺腦仁兒疼：

“喜歡跟過日子不一樣的，你喜歡他可以，但一起過日子就是另外一回事，不適合的。“

小東回嘴：

“哪有什麼不適合，我們現在就過得挺好的。“

葉母有點失去耐性了：

“這麼說吧，你非要養著那傻子，也不是不行，你可以養在一邊，然後正常結婚生子，又能礙到什麼事？反正他什麼也不懂。”

小東不可思議地看著母親：

“這可是騙婚呢，您這是結婚還是結仇啊？阿夢傻，您當人女方也傻呢？

而且結了婚又不是不能離，無論是跟自己不喜歡的人還是不喜歡自己的人結婚，時間久了總會受不了的，就算是有什麼目的，等目的達到了也是遲早要分手，到時這場婚姻也不過是白白消耗時間和精力罷了，等離婚了還不是要被人議論，耗時耗力的結果還不是一樣。

媽，我真不知道你們會這麼在意別人的看法，看您和咱爸這麼些年的行為，不像是會因為被人非議就難受的人啊。

您要真這樣，那不如從現在起學著為自己開心活，管別人怎麼看呢。”

葉母氣到不想再聽他胡扯，站起身邊往外走邊說：

“你這孩子怎麼說不聽，你自己再想想，反正我不同意，有本事你跟你爸說。”

小東估計今天就是僵局結束了，也沒心情留下來，站起身跟著往外走：

“那我先回去了，您倆也好好想想，我也是不會改主意的。”

還沒出門兒，就聽葉父在房間裡暴怒：

“……什麼？陽萎？我打得他陽萎！”

小東趕緊腳底抹油撤腿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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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家關於葉東戀愛問題的第一次家庭會談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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