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在溫暖臂彎裡的米凱爾,心臟跳得飛快而吵鬧得不行。在這麼近的距離底下,如果抱住他的人感受到了他心臟的跳動,或許就會知道他是清醒的。
但他卻不打算將身子打直,仍舊是靠在那彈性紮實的三角肌,過沒多久,他便感覺到肩頭被厚實的手掌牢牢按住,令他更是燥熱難耐。
與韋利近距離的接觸讓他能夠完整地回味剛才睡著時所做的夢。夢境內容很簡單,太過簡單了,甚至沒有任何物體輪廓,只有血脈賁張的肉色,壓在身上的重量,和溫暖迷人的氣息。
在夢裡,他並不清楚這個氣息是來自於誰的,直到醒來以後,從抱著他的韋利身上聞到了一模一樣的味道,這才明白到,是韋利,是對方與自己在夢裡交融——又或許這是昨夜的記憶。
他無從得知是記憶還是夢,但從模糊的片段卻終於明白,這便是他一直以來希冀與對方共有的體驗——是性的同時也無可否認是愛,是渴望接受全部的對方同時也被對方完全地擁有。情意終於突破他潛意識的屏障,而心裡頭總是被對方佔據的那一塊,也頓時因此變得柔軟。
交融的感受美好到他寧可再睡個回籠覺,因為誰都知道醒來以後所要面對的現實,不會只有彼此合一的圓滿,還會有纏繞於心頭的苦悶。
這麼一想,他的眼睛便瞇起一條縫好瞥向後視鏡。暴躁司機的心思全放在擋路的前方車輛,絲毫沒有注意到後方乘客的動靜。他再度以眼皮遮住自己的視野,假裝自己又睡著了,假裝弟弟是因為擔心睡著的他會撞到東西所以摟著他。這麼一來就算之後司機看到雙胞胎兄弟睡成一團,也不會太奇怪了吧?
可自己還要這樣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總是向外尋找人來填補內心空缺,也總是在女友身邊感到寂寥,還總是不明所以地跟隨於韋利的前或後——可潛意識卻早已明白,自己真正離不開的是誰,那又為何還要繞這麼長的遠路?
/
計程車駛進距離市中心不遠的住宅區。
在家家戶戶的私人草坪之內,是造型一致的獨棟木屋,但屋簷皆依屋主的喜好漆成相異的鮮豔色彩,使整體既獨樹一幟又融入環境。
司機將車子停在路邊,向乘客索取乘車費用。
韋利在車子一停駛時,便悄悄地收回了環繞於哥哥肩膀的手臂。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動作太大,又或是車子突然停下的緣故,米凱爾也揉著眼睛坐直身子,才剛睡醒的樣子。
是的,米凱爾又睡著了,一路上隨著車子搖頭晃腦的,也不見他醒來。韋利覺得數分鐘前的自己很傻,對方一個無心的小舉動就讓自己獨自煩惱了這麼久,而在自己懷裡睡死的人彷彿渾然不覺。
韋利將皮包裡的紙鈔拿出來,數了正確的張數後遞給司機,向司機道謝並打開車門下車,然後他下意識地回過身來,等待身後的人跟上。
然而米凱爾下了車、關上車門,卻迴避他的視線徑直走在草坪上,往擁有天青藍屋簷的木屋走去。
剛剛緊緊依偎在一起的溫度彷彿只是一場幻覺,夢醒了便再也不能靠近對方。
儘管如此韋利還是緊跟其後,眼巴巴地望著面前穿著墨綠格紋襯衫黑長褲黑皮鞋有著赤褐捲髮的背影,卻好像看見了一堵沉默的透明牆橫亙於彼此之間。
背影突然發聲了,他心裡怦地一跳。
「爸媽什麼時候回來?」
原來米凱只是要問事情,真是的,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麼?
「開學前一周吧。」
本來,韋利對於近乎整個暑假只有兄弟兩人看家,還覺得很新鮮而興奮——一直到昨天都還是如此的,然而現在卻……
身前的背影又傳出了聲音。
「這兩個月我們得自己除草了……你覺得這草該修剪了嗎?」
韋利低頭看著腳邊剛長出來沒多久的嫩草,終於明白對方是因為無法忍受尷尬所以正在沒話找話說。
看來這堵沉默的牆,竟是自己親手裝上去的,就因為對方無法回應自己的心意,就因為自己不曉得要怎麼樣才能像以前毫無所知時那樣地互動。
比起來,哥哥即便不曉得怎麼與自己相處而迴避視線,卻仍打著親情的名義試圖越過這面牆。多麼的用心良苦啊,讓他根本無法因為被甩了而討厭起哥哥,反而更加難以捨棄才剛被發現沒多久的情愫。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不就是因為橫亙於兩人之間有這該死的變質感情嗎。
他一腳把嫩草踩平了。「……老爸以前似乎都是兩周除一次草的樣子。」
「那就下周再除草吧。」
/
貧乏的對話結束的同時,米凱爾走到了木屋門口,拿出鑰匙,打開門鎖。
兩人先後進到屋內,再次共處一室。
米凱爾完全不敢回頭看緊跟在身後的人。
不只是因為他發覺自己懷揣著可能比對方還沉重的心意,還因為在沒有說清楚的情況下,自己就擅自打破約定好的界線賴在對方身上睡大覺的行為實在太過無恥。
他甚至還不曉得他是否應該要表示心意。因為事情不是我喜歡你你喜歡我這麼簡單,親兄弟是一個問題,對方對一段關係的期待是否和他相同又是一個問題,在一起以後萬一分手的話該怎麼面對仍是親人的彼此又是另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都處理不了的他,茫然地看向住了二十一年的屋內。
然而熟悉的景物,卻記錄著丕變的情感。
他不由地走到白色陶瓷料理台旁邊,撫摸桌沿。想起一同準備餐點時,有不少次韋利伸手繞過他的身子拿東西,距離近的幾乎將整個人都貼了上來,因此怦然心動的他,當時為心動找了什麼不像樣的藉口?
順著料理台往餐廳的木製長桌望過去,他彷彿都還能聽到縈繞於餐廳的談笑和刀叉碰撞的聲音,還想起數日前他語帶嫌棄地抱怨他自己在焗豆裡加了太多鹽,韋利便張嘴要他餵一口——明明兩盤的焗豆是一樣的。而他明知道是一樣的卻還是從自己的盤子裡撈起一湯匙餵了對方一口,當時心情因此而變好的他,又是在想什麼?
此時顧著逃避現實的全副心思,有了一個更好的歸宿而停留在了過去,卻又被一寸寸滲入的朝陽而緩慢地拉回到了現在。
厚重的暗灰色蛇形簾被走到窗邊的韋利拉開,逐漸刺眼的陽光放肆地穿越落地窗,籠罩住廚房餐廳及起居室。而無一例外的,站在窗旁的青年也被一把灑下的日光刺得瞇起了雙眼,留下一道長長的影子在身後。
眼前所見無比熟悉,與過去所有曾站在同一位置拉開窗簾的各個韋利,疊合在了一起,令米凱爾只是愣愣地凝望,而完全移不開視線。
他大概明白了,不論過去曾經搬出多麼冠冕唐皇的理由,都離不開對韋利的過度在意。因為,對方對他來說,是超越一切情感的重要,根本無法也不該用任何情感定義彼此間的關係。
青年似乎感受到炙熱的視線而轉過頭來。剛才他始終不敢對視的臉龐,原來竟是如此的愁鬱,與以往總掛著微笑的模樣截然不同。
他心揪而痛。
還是把話說清楚吧。即便因此發現對方與自己的心意不對等,即便對方說想找第三者加入,即便效期過短的脆弱愛情撐不下去時,兩人卻還得維持表面的兄弟關係而彆扭不已——不管是哪一種情形,都好過再也不能看到對方的笑容。
希望韋利能夠像以前一樣地笑著,就算最後的最後,他是在別人的身邊而幸福。
「……韋利,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
青年光是聽到自己的哥哥要表態了,一雙灰眸便瞪得老大,雙唇顫抖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腦袋裡卻又是一反常態地思緒奔騰。
米凱打算說什麼?該不會是住在同在一個屋簷底下太尷尬所以打算搬出去吧——如果我是他的話鐵定會這麼做的。怎麼辦,我可以挽留他嗎?他會不會因此生氣——不,等等,我要怎麼留住他——如果我像以前一樣繼續當個好弟弟,他的心理負擔是不是就會小一些,是不是就會願意留在我的身邊了?
就在青年的腦子裡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對方便像是能讀懂他的心思一樣,說出了安撫的話語。
「別擔心,對你來說應該不是什麼壞事——在那之前,我想先喝個水。你需要水嗎?」
「好……謝謝。」
青年侷促地,走向落地窗旁的長型沙發,一屁股跌坐下去。從米凱爾的視角看來,溫暖的陽光明明是恣意地揮灑在對方的身上,但那人卻像是被壓得彎下身子而動彈不得。
他趕緊走向開放式廚房,從懸掛式廚櫃拿出兩個乾淨的玻璃杯,為空杯斟滿水後拿回起居室,坐在全身緊繃的人身旁,將水杯遞了過去。
帶有涼意的水,緩解了乾澀的喉嚨。
米凱爾把空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韋利,我剛剛才說過,我們之後需要保持一點距離——但是很抱歉,我現在想收回這句話了。」
韋利愣了好一會兒,這跟他的預想完全不同。「……為什麼?」
「因為……沒有理由要兩個互相喜歡的人保持距離吧。」
「互相喜歡……誰跟誰?」
米凱爾轉過身去,手指向自己再指向對方。「我,跟你。」
ns 15.158.61.54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