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人 - 竟然活著

通常來說宿醉的人轉醒後，會感到噁心頭痛。但當聶克復迷迷糊糊睜開雙眼時，他只感到一陣昏沉。5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Gmxn22uC8

這和宿醉的感覺不同。

聶克復全身的力氣似乎被酒精耗盡，他甚至無法用雙手支撐著從地上起身。不過幸好，聶克復目前只想這樣躺著。

他看了看周圍，發現自己躺在一片林地中。又望瞭望天空，發現天上仍掛著星。

“陌生的環境，伸手不見五指的晚上，自己還沒力氣移動……”聶克復將手放在了自己的額頭上，無奈地歎了口氣，“嗯，我一定在做夢。”

“沙”、“沙”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入聶克復的耳朵裏。他轉過頭，迷迷糊糊地看見一個黑色的人影正在拖著什麼。

“大小姐？”聶克復感到一絲疑惑，但轉而就把心安了下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唉……我是該休息會兒了。等到回臺北，一定要去那個川菜館點一盤豆瓣活魚……嗯，再來個豌豆肚條湯。不喝酒！不過吃辣菜不配啤酒，就確實……”

“哢！”的一聲響，打斷了聶克復的意淫。

那是一種碰撞的聲音，一種類似鐵棒狠狠撞擊爛泥的聲音。不一會兒，一股腥臭味便彌漫開來。

泥巴是腥的，合理合理。

但這泥巴為什麼是紅色的？

他急忙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然後他便看見一點足以刺破黑液的光。

寒光。

刀鋒的寒光。

但隨著寒光向下墜去，再猛地升起時，光滅了。被紅色的鮮血熄滅了。

那個大小姐正手握一把柴刀，一下、一下地下砸去。她下方的屍體，被砸得血肉模糊，肢體分裂。

大小姐砸了幾下，突然蹲了下來。她拎住屍體的頭髮，手中的柴刀在屍體的脖頸處，左右快速拉動。

刀鋒摩擦著血肉，切割著筋骨。

終於大小姐累得坐在地上，順手將頭發連著的東西拋了出去。那球形的東西滾到聶克復身邊。聶克復這才看清那東西竟是林夫人的頭。

不過那之前飽含著風情的眼睛，已失去了光彩，只剩下了一片渾濁的慘白。

“啊！”聶克復終於叫了出來。

直到此刻，聶克復這才驚覺自己不在夢中。

他用全身的力氣掙扎地爬了起來，大小姐似乎也注意了聶克復。她拿著柴刀抬頭望去。一瞬間，四目相對。悶熱的夏夜，聶克復卻感覺自己身在冰窟。他感到寒意從腳底升起，身上的汗毛根根豎立。

跑。

這是聶克復唯一的想法，但他的雙腳就像被釘在了地上一樣，根本無法挪動半步。但大小姐沒被釘住，她拿著柴刀緩緩邁開步子，朝著聶克復走來。

一步一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她將柴刀高高舉起，將步子邁到最大，朝聶克復沖了過來。求生的本能，壓過了內心的恐懼。聶克復終於扭轉過身體，向著反方向逃跑。他竭力地奔跑，放開嗓子嘶喊。仿佛大喊大叫，就擠壓出內心的恐懼。

但，身後那鬼魅的腳步聲一直在耳畔回蕩。而且越來越近。

聶克復不敢回頭。他將頭猛地低下，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去在意身後的刀鋒，專心奔跑。只是他突然感覺腳下一空，失去了平衡。他睜開眼睛，終於又看到了舉著柴刀的大小姐。

大小姐停下了腳步，在高處看著他，聶克復視線裏的大小姐離自己越來越遠。他沒有跑，只是一腳踏空，整個身子被重力拉扯著急速下墜。聶克復重重地摔在地上，整個人順著山坡滾了下去。“碰”的一聲，聶克復的頭撞上了一根樹幹。聶克復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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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內臟都沒了……弄得真像吃人的樣子。”當聶克復再次轉醒時，他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了沈源達那令人討厭的聲音。他感覺自己的身子在有規律地上下顛簸。

“青人的廚房在海上嗎？”聶克復小聲嘀咕道。

“這我不知道。但看林夫人的屍體，青人應該都是現殺現吃的。”沈源達笑道。

聶克復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趴在沈源達的背上，正被他背著往前走。他倆的身後，跟著些無精打采的村民，緩緩前進。

“源達兄？”聶克復驚道，“這不是做夢吧？”

“啪”沈源達伸出手對聶克復的頭上拍了一下。力道雖然不大，但正好拍在了聶克復頭上的傷口上。這讓聶克復疼得大叫起來。

“你幹嘛？！”聶克復怒道。

“怪了？做夢也會痛？”沈源達笑道。

聶克復一愣，隨即笑了起來。他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看見了沈源達，看見了路邊的野花，看見了天上的太陽。

他竟然活著。

“源達兄，你怎麼穿軍裝？”

“因為我真的是軍人。”

“那你騙我這麼久？”

“哎，我可從來沒對你說我不是哦。我只是對林永安說了謊，是你自己偏要代入。”

“這是我聽過最沒誠意的藉口，啊，痛！痛！痛！”

步子雖然緩慢，但三山村已漸漸浮現在了視線中。

聶克復的笑得越來越大聲。畢竟活著是件好事，而自己竟然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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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村子裏，聶克復被沈源達安排進了林家大宅內休養。

“這裏有人照顧你。”這是沈源達給他的理由。

但聶克復知道沈源達還有個理由沒說：保留房間在聶克復失蹤時的狀態，以便於尋找新的線索。

聶克復也知道，當時沈源達心急如焚，無法冷靜下來搜查，會有所疏漏。而聶克復也躺在大床上，努力回想著自己那一晚經歷的一切。可惜，他除了記得自己在房間嘔吐之後，鄧耀宗給倒了碗水之外，便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不僅沒回憶起任何細節，聶克復甚至懷疑起了自己的推理。

“兇手真是唐澤宗介嗎？”一開始，聶克復的推斷，是大小姐當年的愛人——唐澤宗介，潛入三山島展開殺人計畫。但經過昨天晚上的事情後，聶克復開始動搖了。

正常人綁架無非是索要贖金或是殺人滅口。

聶克復穿著普通，又獨自被發配到這窮鄉僻壤，任誰也不會認為聶克復是個有錢人家的少爺。索要贖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麼綁架聶克復的目的就似乎只剩下一個：

殺人滅口。

聶克復一開始認為唐澤宗介殺人只是為了當年的事情報仇。但聶克復不是當年事件的參與者，他甚至那個時候都不在臺灣。唐澤宗介並沒有任何理由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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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還有一個疑點。

為什麼自己還活著？

那天晚上聶克復撞到樹上暈倒，那個“大小姐”要想殺死聶克復可謂易如反掌。但現在聶克復沒死，這簡直自相矛盾。除非有什麼不得不放棄殺聶克復的理由，比如有別人路過，或者山坡太陡無法下去，抑或者認為聶克復已經撞到樹上死了。

聶克復皺著眉頭，想了半天。

“還是不合理，特地把我背到深山老林。有這閒工夫直接殺了我就可以了。”聶克復推翻了之前的結論。

思來想去，無法得出有效結論，聶克復感到一陣頭痛。他伸了個懶腰，一下倒在床上。這時他看到，那個梳著馬尾辮的女傭，怯生生地站在門口。她看著聶克復，眼神的擔憂之色已經溢了出來。但她的腳步卻沒挪動半分，畢竟他倆的關係現在有些尷尬。

聶克復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笑道：“我沒事，就是有點餓，”這不是客套話，聶克復自醒來後，便感覺饑腸轆轆，似有很長時間沒進食一樣，“能幫我拿點吃的嗎？”

本來女傭還嘟著嘴想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但看到聶克復頭上包著繃帶，雙頰微微凹陷的樣子，又瞬間心疼。

“那你要等，我做事慢。小心別餓死。”關心歸關心，但女傭的嘴上還是不饒人的。

“沒事，我等，謝謝……”聶克復笑道。

“幫我也準備一份。”突然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嚇得女傭猛然回頭。只見不知何時沈源達站在了自己身後，冷冷地盯著自己。“我也餓了，做快點，我沒什麼耐心。”沈源達說完，露出一個微笑。女傭不敢應聲，只是低著頭邁著小碎步跑開了。

“你那天晚上還記得什麼嗎？”看著女傭走遠，沈源達的表情柔和下來。他拖了把椅子，坐在聶克復床邊問道。

“那你去我住處有發現什麼嗎？”聶克復反問道。

兩人互相盯著對方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後，又都笑了起來。

“跟之前一樣，什麼都沒有。”沈源達道。

“那我比你好，我記得我吐了。”

“在屋裏，還是在屋外？”

“屋裏。”聶克復思考了一會兒回答道。

“但我在你屋子裏並沒有發現嘔吐的痕跡。”沈源達道。

“你說……”聶克復捏著下巴道，“鄧耀宗就沒把我送回去？”

“我也想過這個可能性。但是發現你的樹林離派出單程就要一個小時，而鄧耀宗當晚只離開了20分鐘。而且第二天我也搜查了以派出所為圓心，方圓15分鐘路程的所有地方，都沒發現你。”沈源達道。

“什麼地方都找了？”

“對，特別是鄧耀宗家，”沈源達歎了口氣，“我把他家所有櫃子都打開了。甚至於檢查了水缸和灶台。”

“什麼都沒發現嗎？”

“水缸裏全是水，你在裏面早溺死了。灶台裏全是灰，我一度懷疑你被燒死了。”沈源達笑道。

“那奇怪了，那怎麼會沒有嘔吐痕跡？”

“他說他幫你打掃了下，”沈源達笑道，“而且，你吐身上了。他本來還想洗個澡來著，可惜沒帶衣服。”

聶克復閉上眼睛皺著眉頭歎了口氣，無奈道：“完了，完了……真的什麼線索都沒了。”

“但換個方向想，你能回臺北了。”沈源達笑道，“為了工作，導致自己受了重傷。可以光明正大地回臺北休養，不是嗎？”

“那我更不開心了。”聶克復哭喪著臉，“回去那個傻瓜主編一定會嘲笑我，還不如在這兒。”

“但總歸……”沈源達剛想寬慰兩句，就看到女傭拎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總歸好過，在這鄉下吃這種下等人的飯菜。”沈源達的語氣冷了下來。

“我愛吃。”聶克復看著沈源達嚴肅道。他的語氣已露出不快。

沈源達聳了聳肩，笑了下。雖然聶克復幫自己說話了，但女傭也不敢反駁沈源達的嘲諷。只是含著淚，默默打開食盒。

食盒是用木頭做的，分了好幾層，每一層都塗著黑色的漆。第一層是放的是冷菜，有一盤香腸和一碟熏魚。香腸是肥瘦相間的，既不會柴也不會膩。聶克復聞了聞，一股甜鹹味竄進他的鼻子，是他愛吃的江南風味。熏魚也用冰糖醃過，聞不到一點魚腥味。只可惜聶克復不愛吃魚，所以面露尷尬。

第二層放的是三盤熱菜。一盤蚵仔煎、一盤毛豆燒雞和一碟香菇青菜。蚵仔煎仁除了雞蛋要嫩之外，牡蠣也要新鮮肥美。這樣便可以少放調料，用牡蠣本身的油脂浸潤雞蛋，盡可能保持食物天然的鮮味。而女傭做的這盤，牡蠣肉晶瑩剔透，彈性十足，一看早上剛捕鮮的新鮮牡蠣。毛豆燒雞則不然。毛豆味道寡淡，而雞肉也選用的更有嚼勁的公雞肉。但有嚼勁，就意味著油脂少，鮮味不夠，所以女傭加了少許辣椒提味。這樣既兼顧了口感，也豐富了味道層次。而香菇青菜更要多加油。香菇吸完油之後，變得飽滿多汁，青菜也不至於被炒得乾癟無味。這樣炒出來的素菜，也會更受歡迎。

沈源達看著這些菜都不禁咽了口口水，而聶克復的眉頭卻漸漸皺了起來。

接著女傭打開了第三層，也是最後一層。這一層放著兩碗剛煮好的白飯。飯粒飽滿、粒粒分明，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聶克復也動了。

但他動的不是食指。

聶克復一把抓住女傭的手腕，望著她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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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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