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人 - 青人（四）有破綻的推理

有破綻的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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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剛的推理，有個破綻。”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聶克復連忙擺手否認。被否定的羞辱感，讓他血氣上湧，臉被漲得通紅。其實不用沈源達說，聶克復自己也隱隱覺得有點地方不對，但是不對在哪里，他卻一時說不出來。

“是點餐。”沈源達微笑道，他似看穿了聶克復的心思，將心中的疑慮給解答了出來。

“點餐？”聶克復的瞳孔放大，沉默了五秒鐘，而後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右手握成拳頭，砸在自己的左手掌，“對！點餐。我一開始就以為老闆是臺灣人只是用了手勢交流點餐，而你卻是開口說話，點了一份牛肉麵。他聽得懂國語……”聶克復低著頭，望著車廂的地板說道。他從嘴裏快速地吐著含混不清的文字，在心裏卻將剛剛車站前發生的所有事情，一遍遍地回憶。

“克復兄，今年多大？”沈源達看著聶克復思考到魔怔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玩，於是忍不住問道。

“民國十七年，出生今年二十二歲。”聶克復沒抬頭直接回答道。

“應該大學還沒畢業？”沈源達道。

“本來今年六月畢業，未想去年三月共軍強渡長江。我被迫放棄學業一路南逃。”聶克復道，他不經意間皺了皺眉頭流露出一絲不快，顯然前些日子的時光，自己不願意回憶。

“抱歉。”沈源達說道。他叫來服務生拿來兩個玻璃杯，等服務生將杯子放在桌上，他便站起身從行李架上拿出自己的箱子，打開，在箱子裏摸索一番後，掏出一支琥珀色的威士卡，再重新把箱子放回行李架上。

“我無意於探聽你的隱私，”沈源達擰開瓶蓋，給一只玻璃杯倒滿，放到聶克復面前，“但你的經歷也確實解釋了，你的推理為什麼會出現那些破綻。”說著他又給自己面前的玻璃杯倒滿，而後淺淺抿了一口。

一股刺激辛辣的液體滑進沈源達的胃中，如同火焰般灼燒著他的食道。但當短暫的不適之後，居然有股混合著麥芽芬芳的甘甜，從胃中沖上來，盤踞在口腔中揮散不去。沈源達品味著酒精的回甘，露出享受的神色。

“到底是什麼破綻？”聶克復急了，一仰頭，直接將杯中的威士卡全部灌入口中，酒精直接從胃裏沖到他的大腦，瞬間爆炸，他感覺頭開始有點發暈。

“你剛出學校，來臺灣不久。所以做出的推理很多都是紙上談兵。”沈源達道，“你說那個農夫手指有老繭，所以判斷他是假扮……”沈源達邊說邊給聶克復倒酒。

“是啊！有什麼問題？”聶克復抓起杯子喝了一口。

“在大陸沒任何問題，但在臺灣有。”沈源達又淺淺抿了一口，“日本人很可惡，但不得不承認，他們比我們更加善於建設。大陸如今的識字率才有5%，而臺灣卻有7成以上的人接受過完整的小學教育，甚至念到國中的也有一半左右。”沈源達笑道。

聶克復怔住，這是他沒想到的點：臺灣和大陸的教育差距，竟是如此之大。一般來說，只有長時間的寫字才會磨出手指的老繭。在識字率只有5%的大陸，只要手指上有老繭，基本可以確定此人是個知識份子。但在7成民眾受過小學教育的臺灣，手指有老繭卻再正常不過。想到自己的失誤，聶克復將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發洩自己憤怒的情緒。

“第二個破綻，”沈源達伸出兩根手指道，“你忽略了豆瓣醬。”

“豆瓣醬？”

“對，敢問克復兄大學前住在哪兒？”

“十歲前都在南京，而後日寇進犯。我隨祖父遷往重慶。”聶克復又倒了杯酒。

“四川，”沈源達也泯了一口酒，“那你應該吃過四川的牛肉麵？”

聶克復喝了口酒道：“吃過，只是太辣了吃不慣。”

“今天攤主的牛肉麵味道如何？”

“不錯非常的不錯，麵條筋道，湯底醇厚，牛肉燉得也很軟爛……”聶克復摸著下巴，在回憶細細品嘗那碗牛肉麵的美味。

“那豆瓣醬呢？”

“我沒叫他加，但是我一聞就知道，那味道正……對了！豆瓣醬是四川特產，臺灣這邊應該是不吃的！”聶克復大叫道，他終於把所有環節都打通，之前蒙住了他雙眼的疑雲頓時消散而去。

“所以只有兩個可能，第一老闆是四川人，第二老闆跟四川人的關係十分親密。”聶克復道。

“然也，但是克復兄，我跟他說四川話他聽懂了嗎？”沈源達笑道，“而且臺灣人務農為生，對耕牛十分崇敬，沒有吃牛肉的習慣，又怎麼會販賣牛肉麵呢？”說著將杯中酒一口灌了下去，“這麼多的不合理堆在一起，如果我還不能察覺，那我真該是個傻子了！”沈源達的眼神突然冷了下去，變得殘忍而銳利。

聶克復看著沈源達，感到他的身上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威壓，讓人不敢靠近。

“沈兄……你真的是生意人？”聶克復身體縮了起來，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露出一副戒備的姿態。

“那是自然，”沈源達道，“怎麼？我看著不像嗎？那我看著像什麼人？”他將手一攤，望著聶克復的眼神裏盡是笑意。

聶克復看著他，沉默良久，緩緩吐出口氣道：“沒有，沒什麼……”

“克復兄到哪站下？”

“嘉義……”

“巧了，鄙人也在嘉義下車，可以結伴同行？”

聶克復擺了擺手冷冷道：“真是可惜了。我是在嘉義下車中轉，再乘船去澎湖。所以，不好意思了……”

“澎湖哪兒？”

“沈兄的好奇心有些重了呢……”

“澎湖縣白鳥鄉三山村？”

“你怎麼知道？！”聶克復一下挺直了背脊叫道，“你到底是誰？跟了我多久？”

沈源達笑著舉起酒杯道：“幹了？”他的聲音中似有一種命令他人的魔力，強壓住聶克復內心的恐懼和不安，讓他戰戰兢兢地飲乾杯中的威士卡。

“乖了……”沈源達笑道，“我只是去澎湖談生意而已……”說著又給聶克復倒滿了酒杯，再次強壓著聶克復幹了下去。

濃烈的酒精，讓聶克復的視線開始模糊。他感到他的腦海裏的記憶不斷地在眼前閃回。從秦淮河匯入長江，看到天空中的太陽化成一團火球，砸向朝天門。大地被染成了暗紅色，抬頭望去，青色天空中卻依然掛著那輪白色的太陽。

太陽不是已經落下了嗎？那掛著的究竟又是誰的旭日？

聶克復趴在桌上沉沉睡去，沈源達走向前去為他蓋上外套。

他望著窗外，點燃一根香煙，望著聶克復笑道：“這小子還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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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北，警備總部監獄。

牢房裏傳來的慘叫讓人心裏發毛，典獄長卻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睛聆聽著那痛苦的叫聲。就像在聽巴赫的交響樂一樣。

突然慘叫停了。典獄長睜開眼睛，有些不快。

“報告！”門被推開，一個軍警走進來敬了個禮，“那個賣牛肉麵的招了。他確實是匪諜，這次是為了誤導我們的情報！”

典獄長敲了敲桌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他……什麼都招了？”

軍警一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哪兒人？上線是誰？怎麼接頭？有沒有香港和澳門的匪諜名單？”典獄長慢悠悠地道。

“他說不知道……”

“啪！”典獄長將打火機重重拍在桌上，軍警被嚇了一哆嗦，立馬道：“知道了！我們會加強審訊！”

典獄長點了點頭：“對了，傷口塗辣椒水了嗎？我嘗了嘗他家的豆瓣醬味道很好，如果沒有辣椒水，就塗他自己的豆瓣醬吧，”典獄長拿手指了指軍警道，“非常時期，不能浪費。”

“是！”

不一會慘叫再次響起，比之前的更淒厲。典獄長終於又能坐在椅子上，繼續享受這“美妙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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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克復轉醒，已是夜晚的事。他感到頭暈目眩，胃中泛起一陣噁心，立馬沖出房門，趴在欄杆上嘔吐起來。

將腹內殘留的酒精全摳出來之後，聶克復才猛然發現欄杆外竟全是漆黑的海水。他嚇了一跳，整個人向後跌去，卻一雙手臂扶住。

“克復兄，早？”沈源達依舊滿臉堆笑地看著他。

聶克復一把把沈源達的手甩開，怒道：“你到底是誰？想要怎樣？”

沈源達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克復兄何出此言，我只不過見你醉酒扶你下車。而後看你遲遲不醒，怕誤了你事，就幫你買了船票，扶你上船啦……”

看著沈源達故作委屈的神態，聶克復便氣不打一處來道：“咱就說能他媽別裝嗎？你究竟要帶老子去哪兒？”

沈源達嘟起嘴笑道：“你以為呢？”

“綠島？土城看守所？”聶克復說罷雙手握拳伸到沈源達面前道，“要抓就抓吧。”

“哈哈哈……”沈源達大笑起來，“說笑了克復兄，我可不捨得抓你這種妙人。我們要去的地方不是澎湖嗎？”

“澎湖？”聶克復道。

“對啊，澎湖……”沈源達靠在欄杆上。在月光的映照下，他看起來就像一座古希臘的雕塑。

“不要懷疑我，我們是一邊的，最起碼現在是……”沈源達用手指點了點聶克復的胸口冷冷道。

聶克復心下慍怒，但也不敢發作，只有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長臉高鼻的男人。

見聶克復沒有反應，沈源達又換上了笑容：“不過這船隻能到馬公島。想去白鳥鄉三山村，我們明天還得找找看，有沒有船家願意載我們一程。所以克復兄今晚下船之後，還請好好休息，明早7點，我準時去你房間找你。”這話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說完話之後，沈源達便轉身進了船艙，只留聶克復一人在甲板上。他望著遠處，只覺得天地間一片混沌。但是慢慢地，慢慢地有些微弱的光亮從地平線爬了上來。

漆黑的山體，刺眼的亮光，遠遠看去就像艘幽靈船漂浮在海上。

當然，那不是幽靈船。

馬公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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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人（四）有破綻的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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