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人 - 第一個青人

“大小姐的表情和你一樣……”聶克復腦中的資訊，像是火藥一樣，被女僕這句話點燃，爆炸。

“我為什麼會有那種表情？”聶克復心下道。

“嗯……”聶克復一下站起來，望著那女僕道，“因為我喜歡你。”他轉身再次走向林大小姐的房間，“所以，如果剛剛我要你，你會反抗嗎？”想到這，聶克復笑了起來道：“你要我，我也不會反抗，”而後面色一冷道，“大小姐也不會。”

陷入初戀的少女，被情郎親吻，撫摸，進入……這本就是件浪漫而刺激的事，一般的人只會期待，怎麼會反告他強姦？

他再次進入林小姐的房間，發瘋似的尋找起來，可惜一無所獲。

聶克復累到癱軟在地。

“咚”聶克復一拳砸在牆上，明明就只差最後一步，只要有最後一步，所有的動機便可以串聯，現在卻斷了。

“聶……聶……先生？”女僕有點害怕地走向前去。但聶克復突然一下抓住她的雙肩。女僕一怔，緊接著她就被聶克復撲倒。她看著聶克復，有點驚恐，也有點小小的期待。

聶克復喜歡他，但他知道此時更需要的是發洩。

線索斷裂的鬱悶，無法探尋真相的無力，以及對某個人的愧疚。

“對不起，最後還是沒怎麼幫到你……”聶克復這樣想著進入了她。

撕裂的疼痛，幾乎讓女僕暈厥過去。眼前的男人就像只野獸一樣，在自己的身體裏為所欲為。他一次次地進入，一次次地佔有自己。她已經習慣這種疼痛的快感，只想讓自己成為他的一部分。

聶克復深吸一口氣，腰部動得更加猛烈。女僕雙臂勾著聶克復，呻吟聲越來越大。

“啪嗒”屋外下起了大雨，屋內的榻榻米也因為用力過猛發生了移位塌陷。

女僕雙腿張開，躺在地上喘著粗氣。她望著聶克復，希望他可以這樣永遠抱著自己。

最起碼抱一個小時，但是聶克復沒有。

他只抱了三十秒。

“榻榻米下有隔層？”聶克復問道。

“對……對的，”女僕嬌喘著回答道，“榻榻米是可以掀起來的。”

聶克復立馬跳了起來，甚至顧不上拎褲子。他快速地將房間內的榻榻米一塊塊地翻開。終於在翻開第六塊榻榻米後，聶克復眼睛一亮，他在裏面發現一捆紙包。他迫不及待地打開，發現是一摞信件。可惜信件全是日文，聶克復沒法全部看懂。

但是寫信人和寄信人的名字是漢字。

他們分別叫：唐澤宗介和小林淑子。

聶克復快步爬起，跑到了林永安的房間。他拿出家譜快速翻看，終於他找到個名字。

上代林家家主林永泰的大女兒——林言淑。

“原來如此。”聶克復笑道。他環顧了林永安的房間，深吸一口氣，又翻找起了榻榻米下麵。

可惜，一無所獲。

“有大小姐還沒毀容前的合照嗎？”聶克復穿好衣服，問女僕。

女僕卻只是抹著眼淚並沒有理會聶克復，徑直離開。

“哎！”聶克復叫道，但依然沒有回應。

“克復兄，剛強占了別人，然後又急匆匆地跑開。”沈源達的聲音響起，聶克復匆忙回頭，發現不知何時，沈源達已經帶著鄧耀宗回到了林宅，“你把那姑娘當什麼？廁所嗎？”沈源達臉上雖還掛著微笑，但言語冰冷，露出不快。

聶克復看著沈源達，沈源達也看著聶克復。

“啪嗒”“啪嗒”雨滴打在玻璃上，兩人站在黑暗的大宅中，相顧無言。

“還沒吃飯吧？回去說？”沈源達率先開口，丟下這句話後，便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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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雨夜。

陋室，四人。

砂鍋壓不住炭火的熱氣。狹小的派出所內可以瞬間被肉香味填滿。

聶克復也回想不起揚子江邊的風。

砂鍋內的湯汁咕咚咕咚地冒著泡。裏面的豆腐和雞肉吸收了精華，顯得飽滿且多汁。

鄧耀宗最先忍受不住，夾起一塊雞肉放進嘴裏。雖然被燙得直哈氣，但看他的表情顯然是樂在其中。

黃文清則在一旁給面色冰冷的沈源達斟著酒。

林夫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讓沈源達的購地計畫出現極大的波折。若是要認定失蹤則又要等待一段時日，到時候購地的日期便要往後拖延。這顯然是沈源達不願見到的。在這種精神壓力之下，一向微笑著的沈源達，也無法維持自己紳士風度，只是全程板著張臭臉。

聶克復卻突然站起來，一把搶過黃文清拿著的酒瓶，給沈源達和自己倒了滿滿一大杯。

“幹了？”聶克復對沈源達道。

“這算喜酒嗎？”沈源達道。

聶克復一怔，沈源達都看到了。為了掩飾心虛，聶克復一把幹盡杯中酒道：“胡說什麼，”聶克復擺了擺手，“我只是想跟你分享下我今日的發現。”

“哦？你知道林夫人去哪了？”沈源達冷笑道。

“不是……”

“那你發現了什麼？”

聶克復又喝了杯酒，反問道：“你覺得真有青人嗎？”

沈源達聳了聳肩，表示不置可否。

“這個問題很重要！”聶克復提高了音量。

“你說，我們聽。”沈源達舉手示意，聶克復講下去。

聶克復抓起酒瓶，猛灌了幾口道：“青人的傳說，很有可能貫穿了三山村林家的家族史。從創業，到發跡，甚至有可能牽扯到民國34年光複前後的三山村血案。”聶克復看向沈源達道，“而34年的血案，跟今天的案子絕對脫不了干係……”

“何以見得？”沈源達也端起了酒杯問道。

“源達兄，你還記得嗎？我們在馬公島，有人提到過大小姐曾經差點被強姦，最後那個強姦犯變成了青人，製造了當年的血案。”聶克復道。

沈源達想了下，緩緩道：“無稽之談罷了。”

“但是，今天我發現了這個……”聶克復從懷中掏出了從林曉慧房中發現的信件，“黃警官，你是臺灣人，應該學過日文幫忙翻一下？”聶克復取出一封信遞給了黃文清。

“好……好好，”黃文清面露難色地接過信件，“唐澤宗介先生臺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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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上說，當你做一件喜歡的事情時，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因為你不想讓這份美好流逝得那麼快。就像我與先生相處的時光。明明從我入學一直到今天，我們已經認識兩年有餘。但現在思來亦像是昨天罷了……

前幾日先生離臺，去京都出差。京都的櫻花美嗎？

是否像書上寫的一樣：

白粉的花朵，開滿了整棵樹，只待風吹過，我們就仿佛又置身於當年我們在書上看到的北國。

不過北國飄的是雪，而京都飄的是花？

要是戰爭結束了，我們可以一起離開臺灣嗎？

在本土的海邊買一幢小屋，小屋前種一棵櫻花樹。

如此春日賞櫻，夏觀繁星，秋品紅楓，冬會初雪。無論四季變遷，我們都一起在樹下飲酒，可好？

好啦好啦，寫太多，先生也會困擾吧？先到這裏。快點回來，記得答應我的，我們一起去馬公玩啊！

少喝酒，多吃東西。你胃不好的。

早點回來。

專啟敬複。

小林淑子

親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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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淑子小姐芳鑒賞：

淑子小姐，我在京都一切安好，放心。功課繁重，切不可過度分神。望以學業為重。不必回信，我不久便將回臺。

唐澤宗介

敬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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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的愛意，透過信件傳遞。讓即便身處不同時空的聶克復他們都能真切地感受到。

“會被強姦嗎？”聶克復問道。

沈源達搖了搖頭，泯了一口酒。

“那當年的強姦怎麼回事？為什麼三山島之後再次出現了青人的傳說？而且……”聶克復頓了下道，“唐澤康介去哪了？”聶克復看著沈源達問道。

寂靜，屋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所以……這個唐澤宗介，就是當年血案的兇手——青人？”鄧耀宗打破了眾人的沉默，他將杯子倒滿酒朝著聶克復舉了起來。

“很有可能……”聶克復跟鄧耀宗碰杯，將酒一口飲下，他已感到有點頭暈。

“唐澤宗介也是這次的青人？”沈源達問道。

“呵，青人一共有三個，”聶克復扶著桌子又倒了杯酒道，“水仔、林永安、唐澤宗介。他們三個做的事兒，互為因果。所以要想弄清楚這次的案件，”“啪！”聶克復將杯子往桌上一拍大聲道，“我們必須得從第一個青人怪談說起！”

幾乎在那一瞬間，外面的雨大了起來。狂風裹挾著暴雨，不斷撞向玻璃做成的窗戶，似乎想阻止聶克復繼續說下去。

“三山村最早關於青人的傳說——水仔的故事。水仔是漢人和生番的孩子，而我今天在林家翻看資料時，無意間看到一句話：三山村，古之夷人所居之島也。自道光始有閩粵之民遷來。”聶克復又喝了一大杯酒，他長舒一口氣感到特別暢快。

“你是說那個水仔是三山村人？”沈源達道。

“對，沒錯。”

“然後……”沈源達摸著下巴，也喝了口酒道，“嗯……我沒記錯的話，當時在澎湖附近發生過多起商船被劫案……”

“黑色的島，四周都是懸崖。懸崖上是平地，上面有白色的城堡……”聶克復看著沈源達舉起了酒杯。

沈源達微笑，“鐺”兩杯相碰一飲而盡。

“火輪船。日本明治維新始於黑船事件，水仔亦然。”沈源達笑道。

“黃警官，你作為當地治安官員，想必對三山村各家的戶籍應該都有所瞭解，比如林家。”聶克復轉頭望向黃文清道。

“是的是的。看記錄，林家是後面從臺北遷來的。”

“那我們就可以做個大膽的猜想。林家會不會就是水仔的後人？”

一道驚雷劈下，屋內只剩下湯汁翻滾的聲音。

“水仔由於是漢蕃混血的原因，在村中備受歧視。但有一天他在海上發現了一艘遭遇海難的客船。他登上去後，看到了滿船的珠寶，心生一計……”

“借刀殺人，用珠寶作為釣鉤，引得村民和生番發生矛盾，再借機上報巡撫衙門說三山村有刁民暴動。端的是條妙計，”沈源達將話接了下去，“如果有證據的話，就好了……”

“有！”聶克復高聲道。

“什麼證據？”連鄧耀宗都聽得入迷，放下了筷子，舉起了酒杯道。

“林家的族譜，”聶克復喝乾杯中酒後，又倒了一杯，“本來我以為林家這種大家族的歷史應該源遠流長。但是翻看才發現，他家自林言浩往上只有三代人。而林家的初代當主就是，在明治33年，即西元1901年，自臺北遷來的洋行老闆——林、水、生！”

天花板上的電燈忽明忽暗，真相在眾人的顱內瞬間引爆。

鄧耀宗瞳孔放大，嘴張得可以一口吞下個雞蛋。黃文清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險些從椅子上跌下。

沈源達則眯起了眼睛，他感覺周圍的一切漸漸消散成碎片，一股鹹腥味湧入鼻腔。

海水的味道。

海水拍打在沙灘上，停留不即一刻，便快速退去。

機械地重複。

一個皮膚曬得黝黑的年輕人站在岸上，抬頭望天邊。

沈源達亦抬起頭。

鬥轉星移，日月變換。有關於時間的一切都在這個時間裏快速流轉。

那人卻一動不動，仿佛靜止一般。

他身上穿著打補丁的粗布背心，下身沒被短褲遮到的雙腿，遍佈著尚未結痂的傷口。他頭上梳著漢人的辮子，手裏卻握著個番人的吊墜。

海上生明月，天涯何處歸。

他慢慢轉過身。沈源達發現他的鼻子已經破裂，眼睛腫得老高，嘴角是掛著尚未完全乾涸的血漬。

“我是誰？”年輕人問道，“我是漢人？還是生番？”

“所以你的房子才這麼怪……”沈源達低頭道，“漢人一半，生番一半……”沈源達捏緊了拳頭。

水仔咧開嘴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到流淚，笑到捂著肚子彎下了腰，笑到需要張大嘴貪婪地呼吸著潮濕的空氣。遍佈傷口的臉因興奮看起來愈發扭曲。

沈源達看著蜷縮在地上的水仔，那眼神已不似在觀看一個人類，而是在看一個發狂的動物。

“不怪我……”水仔在地上笑得直喘氣，“我只是說了有財寶而已，是他們……是他們太貪！是他們欠我的！”他一下爬起來，揪住了沈源達的衣領。

沈源達看著怪物，只是淡淡一笑：“然後你就去了臺北，靠船上的錢做了生意。甚至後來攀上了日本人？”

“對的，”聶克復的聲音把沈源達拉回現實，他端著酒杯道，“如果林家沒有得到日本人的扶持，根本做不了這麼大的產業。”

“那第二個傳說呢？”黃文清問道，他額上已沁出汗珠，他不敢相信聶克復的推論，“林……林老爺有什麼理由跟背後的靠山日本人撕破臉？而……而且，除了青人這種怪物，誰能打……打敗大日本帝國的海軍？”

聽到“大日本海軍”五字，沈源達的眉頭微微皺起。

聶克復一把坐在椅子上，又倒了滿滿一大杯酒。

仰頭，一飲而盡。

此時的聶克復雙眼，迷離，臉頰緋紅，他望著沈源達癡癡地笑著。

“這個你應該知道……”

沈源達看著聶克復，眼神變得尖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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