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霞如輕薄的緋紗披在花園上,將一切都染上了柔美的暈色。捧著瓷面洋娃娃的小女孩站在月桂樹下,凝盼著橙花叢中的女人。
彤雲與彩霧混成水彩,勾勒出女人的輪廓,霧氣後是簌簌飄落的白花瓣與漸漸沉落的夕日。她穿著一件長裙,裙擺微微飄動,蠶絲間飄忽不定的流光瑩瑩閃爍。
旁邊的薰衣草如一片紫煙,纖細花朵緊密相擁。含羞草羞澀地匍匐石磚縫隙,葉片若輕絲,隨風微微點首。幾朵野菊綻放的金黃,在霞光中點亮花海邊緣,如夭夭的燭光。
女人那雙纖長而白皙的手勾動著,邀請小女孩靠近。「黛安娜,過來。」
黛安娜抱緊懷中的洋娃娃,踏過盛開的花草。她纖若無骨的手肘擦過牡丹花,白色的洋裝在草地上拖出一道柔軟的痕跡。
「媽媽!」黛安娜投入母親懷中,沁入撩人的橙花芬芳。
「黛安娜,妳和忒提斯其中一個成年之後,會繼承我的海之力。」母親的手輕撫過黛安娜的臉頰,聲音溫柔又帶著一絲憂傷。「到時候那股力量會被魔物忌恨,注定著永遠不平靜的一生。」
「不用擔心我,等我成年繼承海之力之後,我會替妳解決所有討人厭的魔物。」黛安娜抬頭望著母親。「到時候媽媽就不用遠征,再也不用抱著傷病戰鬥了。」
「黛安娜⋯⋯請你好好記住,」母親摘了一朵橙花,在黛安娜眼前晃呀晃。「不管世界變得怎麼樣了,我永遠愛——」
一道勁風吹來,似與母親那句未竟的話語一般永無休止。橙花瓣枯萎凋零,剩下枯枝與同風吹落的殘片,後面是一具白骨。黛安娜腳下的泥土深陷,每朵花扭曲成毛骨悚然的人臉,無數骸骨的手臂從土壤裡伸出,血淋淋的指骨攀附她的雙腿,腐肉破敗的臭氣撲面而來。
「媽媽⋯⋯我害怕!」黛安娜面無血色,聲聲呼救卻無人應答。她瞳孔漾著彷彿蝗群飛揚的黑點,眼睜睜看著母親的輪廓消散於灰濛濛的霧氣中。
「不要走!」她絕望地伸出手,擁住了一片虛無。
洋娃娃從她手中滑落,砸在佈滿骸骨的地面上——一聲清脆的破裂聲,喚醒了熟睡的愛爾。
他睜開眼睛,看見米勒斯教授一雙眼睛正在盯著自己。
「睡得很香嗎愛爾?」米勒斯教授手裡拿著攤開的魔法書,用書背朝愛爾頭上輕敲一下。「見習剩不到兩個禮拜了,你是不是覺得你會通過,所以開始連課都不聽了?」
「抱歉,教授。」愛爾乾脆認錯,卻感覺胸悶難耐,像是靜水裡投入了一顆石子,漣漪久久未平。
「這屆的見習生還真是沒有分寸。」米勒斯教授指著前方的作位,一臉無奈地說。「第一名的上課打盹,第二名的請假不來上課,還都是坐在正中間的學生,這下成何體統阿?」
愛爾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那一位在上課期間孜孜不倦抄寫筆記的黛安娜不在座位上,只留下隨意放置的文具和魔法書。
「黛安娜⋯⋯人呢?」愛爾低聲呢喃。
他的聲音太小,米勒斯教授沒聽清楚,只皺眉催促道:「愛爾,你馬上就要成為騎士了,為了正你的品行,不能再縱容你了。給我起來罰站聽課。」
「是⋯⋯」
米勒斯教授的課程在愛爾看來飛快地結束,但他的心思仍一直停留在夢境中的詭異景象。這場夢異常清晰,熟悉的真實感讓他惶惶不安。
他不由想起初選時期關於魔物入侵的夢境,兩者之間有某種隱隱相連的感覺——像是一個被強迫傳遞的訊息。
如果說上次的夢境讓愛爾急於與卡爾克見面,那這次則令他無所適從。
因為一週前,黛安娜在競技場上被愛爾擊敗,當著眾人的面被電到失去意識。原本瞵視昂藏的她,一時淪為眾人的笑柄。
儘管她本人遵守規定,不再刁難愛爾與莉莉可,她的跟班卻私下籌劃著報復,企圖以此討好戴兒莉妮家族。
這種情勢使得大部分人對愛爾避而遠之,也讓班上對黛安娜的冷言蜚語越演越烈。兩人的對立關係以及班級間的氛圍因此變得緊張。
下課鈴聲響起,愛爾獨自走在走廊上,心神不寧地盯著腳下的地板發呆。
雷克斯和奧林躲在牆角,像小偷一樣左右張望,確定四周沒有黛安娜的同黨後,才匆匆湊了過來。
「愛爾,你準備要去哪裡?」奧林率先搭話。
「我想去看個風景,轉換心情一下。」愛爾臉上無精打采,「見習騎士的日子也快結束了,馬上就要分配單位了。你們呢?有什麼打算?」
「早就決定好了!」雷克斯揚起嘴角,手臂一攬奧林的肩膀,「我跟奧林要參加最清閒的勤務隊,剛好我叔叔是那裡的長官,你要不要也一起?」
「嗯⋯⋯」愛爾想了一下,搖頭道:「謝謝你的好意,但我更嚮往當一名賞金冒險者。」
「冒險者?那不是倒數第一名的志願嗎?」雷克斯嘲弄地笑了起來。「你用第一名的成績去選那種玩意兒?」
奧林也附和道:「那種工作容易有危險,收入又很不穩定。再說要當冒險者也不必成為騎士。就算通過徵選的冒險者每個月會發放一筆補助金,但是那筆錢少得可憐,才區區五千銀幣,還不到正規騎士軍隊薪水的五分之一!」
「你們愛賺錢愛摸魚自己去,我意已決。」愛爾面有慍色,回想起故鄉的親人。
辛蒂有一塊十銀幣的麵餅當點心就開心得跳起來,安迪連採摘來的野菜也省著吃,家裡平時只用牧場的資源果腹,五千塊都夠當作家裡一個月的伙食費了。
這些不食人間煙火的貴族,在家裡三餐有專人服侍,別人在烈日下揮汗如雨的時候,他們在書房翹著二郎腿!
愛爾心有不滿,轉移話題說,「說起來黛安娜算上今天,已經請假兩天了。這是怎麼了?」
「幹嘛問,你還會關心她?」雷克斯揚起一抹揶揄的笑,「昨天是誰在宿舍甩著衣服,光著上半身大喊『老子把黛安娜打到不敢來上學!』?」
愛爾想起昨天的自己,當下確實有點輕薄了。
「那是私下聚會開個玩笑而已⋯⋯」他把目光移向旁邊的景色,涼亭依偎在小池邊,綠蔭婆娑間透著幾縷陽光。「倒是她突然不來上課,這種反常的行為,反而讓我不太自在。」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COnNUSn4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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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她好像故意請病假,跑去秘林禁地調查。」奧林說道。
「秘林禁地?」愛爾語氣帶著疑惑,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
「秘林禁地是園區的一部分,但自從發生多起人員離奇失蹤和受傷事件後,那裡就被全面封鎖,嚴禁任何人進入。」奧林表情凝重,接著補充道:「據說裡面潛藏著一隻巨大的海蛇,平時隱匿於湖底,一旦湖面出現生物,牠便會突然躍出水面將獵物吞噬。黛安娜這次請假,八成是為了調查並擊敗這條海蛇,以獲得更高的見習分數。」
大海蛇在奧林的描述中,它的身軀極其龐大。頭顱寬闊如巨岩,瞳孔闃黑如曜石,牠的表皮猶如腐敗的海底絨氈,呈現出令人作嘔的灰白色。
「月影湖⋯⋯」一個熟悉的記憶突然湧上愛爾的心頭,不由得脫口而出。
在遊戲中,大海蛇是支線任務的Boss,棲息於秘林禁地的月影湖。牠的招式會不斷閃避攻擊,令戰鬥拖延,但對前期玩家來說並不構成太大威脅。
「許惟。」
「呃!」愛爾抱著頭,耳中充斥著如同電流短路般的尖銳噪音,像是無數金屬碎片劃過他的腦海。
「愛爾,你怎麼了?」奧林伸手扶住他。
「抱歉,我先離開一下!」愛爾迅速推開,轉身朝秘林禁地跑去,留下一臉錯愕的雷克斯和奧林。「你要去哪!?」
「沒事,幫我跟教授說我肚子痛,想請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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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爾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手腳不聽使喚地朝秘林瘋狂奔馳。
理論上,大海蛇根本不可能是黛安娜的對手,她的死活嚴格來說也與愛爾無關,但他卻如著了魔般,眼前一片漆黑,宛如一隻不顧一切投入火海的飛蛾,純粹遵循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直覺行動。
「許惟。」
那個召喚著他前世名字的謎之聲,再次穿透了模糊的意識邊界。如一根銳利的音叉,震顫著他存在的每一個頻率。
過往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擊退夜鬼狼的神祕之夜,預知魔物入侵的夢魘,彷彿在這聲呼喚中瞬間編織成一幅詭譎的圖景。
「愛爾?」忽然,身旁傳來少女疑惑的聲音。這道聲音拉住了愛爾渺茫的意識,將他從那片混沌中強行拽回現實。
愛爾的世界頓時一片明亮,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起來。頭頂傳來清脆的鳥鳴聲,幾隻雀鳥輕快地在藍天間翩然飛過;腳下,野花叢中白色的蝴蝶緩緩穿梭,四周蒼鬱的森林彷彿散發著清晨濕潤的氣息,幾滴露水沿著樹葉的脈絡滑落。
秘林禁地的入口出現在他面前,告示牌上「禁止進入」的字樣因日曬而有些褪色。而在牌子旁邊,一道纖瘦的身影正斜倚而立。
「你慌慌張張的在幹什麼?」琳琳雙手抱胸,略帶調侃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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