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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文腳步一頓，驚奇地環顧全身上下，片刻後又想，這橫豎不是今日最古怪的事，便四處張望了起來。
宮內一股清淡的沉香撲鼻而來，他尋著縷縷細煙看去，先是見到宮中右殿的一位神尊，上頭的匾額由右至左刻著「天河仙君」四字，還來不及細看，兩人就走到了主神面前。澄明宮的主殿供奉的河司，上方同樣有塊匾額，寫著「太溪府君」，只不過這個字體與「天河仙君」的字跡大不相同，看起來並非出於同一人之手。
何清文好奇地望向神尊，見神尊金身上，藍色的雲肩上繡滿金玉珠寶，雲肩邊緣垂著金色飄帶，上頭有金線繡出他看不懂的星宿圖樣；其下身著一襲縹色神衣，袖口繡著水流似的線條，河司的身份令人一目了然。
真好看。何清文不禁心有所感。
他再看到神桌，除了擺著簡單的鮮花素果外，另有一碗清水，用一個如雪的白瓷碗盛著，不知是何用意，倒是生出了一股素雅別緻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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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芝的老雕花木桌置在左殿北冥帝君前方，他拉開圈椅坐下，只見那桌面擺滿了書卷紙筆，中間看起來就是臨時清出的空位上擺著兩碗熱氣蒸騰的藥湯，正飄著若有似無的藥草香味，一看就是給兩隻落湯雞喝的。
兩隻落湯雞在長凳上並肩而坐，李昊雲晃著腳道：「師父，您真好，還不忘給辛苦跑腿的弟子喝湯驅寒。」
何清文看著這位李芝，他長了一副秀氣書生的臉，像極了桃李林中的一池清水，任誰都會想對他脫口叫一聲「先生」、「秀才」；然而他的一對劍眉就像是投石入水，引起波瀾，登時活了起來。
渾然天成的胸有成竹和凜然英氣都在他臉上，不至於太過陰柔，也不至於太過陽剛，就是如此恰到好處的一張臉，想必能教每個鄉街鄰里的姑娘們擲果盈車。
何清文端著碗，看看李芝，又看看一旁的李昊雲，最後看向自己湯裡那張總是免無表情的臭臉，果斷地喝了湯，不作他想。
李芝面對李昊雲的花言巧語只是笑應了句：「安靜喝湯。」隨後便直面何清文，拱手道：「在下李芝，澄明宮宮主，我另有要事，未能趕去溪邊，只好遣昊雲去帶你，禮數不周還請見諒。」
何清文忙擺手說道：「不會，昊雲救了我一命，我謝謝他都來不及了。」
李芝那雙劍眉困惑地蹙起，問道：「救了你？」
李昊雲做賊心虛，膝蓋在桌子底下碰了碰何清文，使著眼色要他別說。
何清文抓抓頭，滿臉疑惑地看他一眼，問道：「怎麼了？你要跟我換位置嗎？」
「你……我……」李昊雲臉色變黑又變白，李芝投射過來的目光不由分說地截斷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李芝雙臂交疊，緊盯著徒弟，一字一字道：「從實招來。」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sr5IMRCYC
何清文生硬地看向李芝，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李昊雲垂頭喪氣，像極了了無生氣的小花，只好老實說道：「您叫我出去找人後，我拖拖拉拉的，在路上又分心去追野貓，所以……我到溪邊的時候剛好看到他被暴漲的溪水沖走……」
李芝不可置信，張著嘴，一口氣卡著，說不出話來，正當要厲聲質問之際，卻聽何清文突然插聲道：「先生，是我自己靠近溪邊的，然後又自己踩到石頭滑倒被水沖走。請不要責備昊雲……」何清文見情況不妙，趕緊跳出來說話，可平時又沒擔任過打圓場的角色，根本不知道該什麼好。不過看來李芝還算願意聽他娓娓道來，臉上表情也和緩了些。
何清文見他沒有動怒，繼續道：「昊雲毫不猶豫就跳進溪裡救我，又為我包紮滑倒時的傷口。沒有他，我……無法來此。」
李芝看了看何清文，再看了看頭低到快埋進碗裡的可憐徒弟，緊蹙的眉頭終究鬆開。
他輕嘆一口氣，最初是他李芝叫李昊雲去帶人的，代表他信任李昊雲能把事情做好才做此決策。他反思，也許他一開始的語氣不夠嚴謹，也沒有提醒他事情輕重急緩才會讓李昊雲忽視事情的重要。
況且，李昊雲已經比同齡的小孩都還懂事了，他實在不該太過苛責，實則也不忍苛責。
再者山雨欲來，溪水暴漲，他怎還讓小孩獨自過去呢？
李芝一想，覺得自己才是那個不負責任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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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雲，」李芝叫道，被喚名的小孩抬頭，只瞥了一下李芝，而後又垂下。李芝嘆道：「有沒有受傷？」
李昊雲厥著嘴搖搖頭。李芝鬆了口氣，語氣不似先前緊繃。
他像極了總是心軟的嚴父，說道：「那好。此次是為師沒有交代清楚事情，你莫要自責。不過將來做事也要認真點，別讓自己與他人陷入危險，知道嗎？」
他避開李芝的視線，點頭說了聲「知道」，就抓著湯匙埋頭喝湯。離他最近的何清文聽到他默默吸鼻子的聲音，突然覺得李昊雲年紀比自己小，卻似乎擔了更多的責任規矩在身上，他舉手投足間的從容好像有點虛實參半。
何清文在桌子底下的膝蓋碰了碰他，側頭用唇語說了聲「別哭」，得到了李昊雲滴咕「我才沒哭」。
李芝本人自帶著幾分師長的架勢，他轉向對何清文道：「讓你見笑了，先喝湯暖身子吧，有什麼事待會再說。」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喝湯的喝湯，整理書卷的整理書卷。藥湯嚐起來有草藥的苦味，但十分好入口。桌上的書冊被李芝一沓沓疊起來，又被移開，弄出紙頁時不時翻動的聲音。
這和諧平靜的一時半會，只有外頭細密的雨聲淅瀝、風吹得大樹窸窣與門板哐哐、以及香爐裡的香灰掉落，煙霧翻騰流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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