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 AIKEN 文學大賞 ──「英雄本色」 - 罪犯

潔白如雪的明月。

灰壓沉重的雲層。

已然剝落的鐵柱露出重重銹紅色，月光穿過了銹柱，射進了愛德華的牢房之中。

光線有氣無力的照在他用削尖了的牙刷刻在牆壁上的三千六百五十三條歪斜線條。

三千六百五十三條線。

三千六百五十三日。

愛德華被困在監獄之內已經第十個年頭，單人囚室內的那張硬梆梆的小床、簡陋又充滿污漬的洗手台和臭氣薰天的蹲廁是他這十年來最熟悉的景象。

每天晚上愛德華都被蹲廁的臭味薰得無法入睡，可是沒有室友的他也不能透過和人說話來打發失眠的時間。

愛德華在監獄內沒有室友，更沒有朋友，因為他是這一個監獄之中最危險的存在。

有人說他是殺人如麻的狂人，有人說他可以利用和人說話的空檔催眠別人，也有人說他是個食人魔。

但是所有的傳言都沒有任何佐證，真正的原因就只有愛德華一個人知道。

凌晨三時，大多數人都已經墮入夢鄉的時間，愛德華依舊獨自一人和蹲廁的臭味對抗。

失眠不是一件快樂的事，但是愛德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凌晨靜謐的空氣讓他可以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為甚麼會被送進監牢。

——還是被世人譬為最牢不可破的「世界監獄」。

由建成到現在已經快要一百年了，這一百年來從來沒有一個犯人可以越獄成功。

不成功，但是嘗試的犯人多不勝數。可惜的是幾乎全都被活捉，有些倒霉的則是掉入設下的陷阱而死。

愛德華身為「世界監獄」中最危險存在，自然有打算過逃獄。

可是「最危險的存在」並不是「最愚蠢的存在」。

有這麼多的前車之鑑，愛德華不可能隨隨便便就逃獄，他得有一個萬全的準備。

而今天就是這個萬全準備開展的時候。

咔嚓。

清脆悅耳的開鎖聲。

愛德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有一天覺得這開門聲音好比天籟之聲。

月光一下子被四團兇猛非常的黑影攔下，再也無法照亮這所單人囚室。

這四團黑影的真身正是一行四人的專業傭兵，他們各自都佩備了慣用的槍械與刀具，一舉一動都散發出不祥的氣勢與殺戮的準備。

「是時候走了。」隱藏在黑色面具下的堅毅雙眼對著愛德華說，語氣完全不容愛德華抗拒。

愛德華當然不可能抗拒，這正是自己計劃的一部份。

他對傭兵們說：「辛苦了。」

開鎖，也顯然是這小隊領頭的人點點頭，說：「時間不多，我們儘快離開吧。」

愛德華也知道時間不多，隨即以小跑步方式追上。

四人嚴密的包圍著愛德華，以鷹一樣銳利的雙眼、獵犬一樣敏銳的鼻子和蝙蝠一樣靈敏的耳朵監察著四周的一舉一動。

儘管這樣做的確十分安全，可是愛德華卻認為他們實在多此一舉了。

因為早在一個月前，愛德華就已經用高價買通了今晚值班的獄警，讓他們更改監視器的影像，並且對今天所發生的一切事情視而不見。

而在一年前，他又用難以想像的金額與提早出獄的犯人做了交易，讓他們替自己去僱了這一隊專業的傭兵，秘密闖入了「世界監獄」把自己救出。

一切的一切，都正如愛德華預想中的進行著。

但是，愛德華雖然收買了獄警，卻不可能收買得了途經的所有犯人。

「愛德華！你這個大混蛋，待老子出獄以後一定把你殺死！」一名顯然和愛德華一樣受失眠之苦、面上有著無數刀疤的壯漢見到愛德華的逃獄大計，連忙吼道。

「待你出獄以後再算吧，你還有二十年刑期呢。」愛德華輕描淡寫的說，一邊向他舉出中指。

另一個看上去瘦弱，但是身邊環繞了好幾名胖漢作小弟之用的男子在愛德華經過時叫停了他，道：「愛德華，你沒有忘記我們之間的約定吧？」

「當然沒有，約瑟。我出去以後就會和你的小弟好好商量接下來的發展大計，你放心好了。」愛德華顯然沒有甚麼心思理會這個男人，因為這個男人的名字根本不叫「約瑟」。

「你不要再和其他人說話了。」領頭的人說道，似是不滿愛德華耽誤了劫獄的時間。

「好吧好吧，你有槍，你就是大哥。」愛德華作出一個「投降」的手勢，輕佻的說。

終於，在經過了五十個監房和兩間警備房，愛德華一行人來到預定的地點。

一面做好了設置炸彈標記的牆壁。

小隊長對愛德華說：「你退後一點。」

四人以嫻熟的手法安裝好微型炸彈、設定好三十秒的計時裝置之後，就退到和愛德華一樣的地方等待炸彈炸開這面牆。

小隊長這時忽然小聲的對愛德華說：「合作愉快。」

小隊長向來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但是這次卻出奇的對愛德華說了「合作愉快」這樣的話，想必是對愛德華僱用他們的金額相當滿意。

但是多話的愛德華這次卻沒有回應小隊長。

砰！

炸彈漂亮的炸爛了牆壁，揚起了無數煙塵。就算愛德華再怎麼收買獄警，鬧出了如此巨大的動作，越獄的警示自然還是會響起。

置於監獄天台上的巨大喇叭發出了刺耳又高頻的尖聲，紅藍相間的警示燈號與數十臺巨大的射燈照徹了整片天空。

而在射燈的照明之中，一架直昇機穩穩的下降至愛德華所在的樓層，高速旋動的旋翼吹開了煙塵，一名身穿黑西服、戴著墨鏡的男子對愛德華喊道：「老大，是時候回去了！」

愛德華點點頭，闊步走向直昇機。

四人的傭兵團正想跟隨愛德華一同上機時，數柄步槍從直昇機中倏然伸出，指著他們。

「你這是甚麼意思？」小隊長目眦盡裂，問道愛德華。

「總得有人要為這次的越獄負上責任，這也是計劃的一部份。」愛德華冷眼看著小隊長，彷如在看毫不起眼的螻蟻一般：「合作愉快。」

不是忘恩負義，只是一切都得照計劃進行罷了。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愛德華不喜歡硝煙的味道，他覺得很嗆鼻，就像是死去的靈魂要闖進他鼻子肆意作弄一番似的。

在照徹夜空的射燈照明之下，愛德華乘坐的直昇機大搖大擺的離了這個號稱最牢不可破的「世界監獄」。

看來傳聞的確都有誇大的成份。

「老大，我們終於等到你出獄了。」直昇機上的男子叫「荷馬斯」，是愛德華最信任的左右手，在愛德華入獄期間，幫派的生意全都靠荷馬斯負責。

是的，「世界監獄」中「最危險的存在」的愛德華，事實上是義大利最大黑手黨「不赦黨」的最高負責人，手下統治歐洲近半的黑社會組織，粗略估計其身價值三十億歐元。

但黑社會負責人的身份並不是令愛德華危險的原因。

錢，這才是真正令愛德華可怕的原因。

用錢買通獄警、用錢僱了團業的傭兵、用錢買了一架直昇機、再用錢僱了業餘的傭兵幹掉專業的傭兵好作自己越獄的替死鬼。

從頭到尾，所謂的計劃都只是錢。

「幫派如何？」愛德華點燃了一根雪茄，享受著尼古丁的薰染。

在監獄內可嘗不了上等的古巴雪茄，這可是十年來愛德華抽的第一根雪茄，當然得好好享受一下。

只是荷馬斯似乎還未受得了雪茄的味道，看他憋得漲紅了一臉就知道。

「幫派還不錯，這些年雖然有一些幫派因為老大的入獄而想發起亂動，趁機奪過老大您的位置，幸好我都把他們擺平了。」荷馬斯輕輕吸了一口氣後又再次憋著，生怕吸了丁點尼古丁。

「擺平了就沒問題了。」愛德華捏熄了雪茄，又問：「那麼，『那個地方』都有照我之前的命令繼續運作吧？」

見愛德華不再抽煙，荷馬斯大力的吸了幾口空氣，說：「當然，『那個地方』仍是活得好好的。」

「既然如此，我們現在就去那兒看看吧。十年不見，想必他們會很想念我。」愛德華看著窗外，說道。

潑墨似的黑夜不知何時竟已散去，從東方開始延了一道長長的魚肚白，破曉的晨光也穿過了厚重的雲層。

新一天開展。

愛德華與荷馬斯經過了一夜的飛行，終於來到了他們口中的「那些地方」的其中之一。

位於博丁島西岸，一個名為「裘薩」的小島。

因為找不到可以讓直昇機降落的地方，愛德華和荷馬斯只好隨便找個山頭隱蔽的地方游繩而下。

「天啊，越獄已經夠辛苦的了，還要從直昇機上游繩而下。」愛德華一落地便做起伸展運動來。人老了，筋骨就不怎麼聽話了。

「裘薩太小了，一年下來也貢獻不了多少金錢，老大你為甚麼這麼喜歡這個地方？」荷馬斯只有三十來歲，自然不需要好像愛德華一樣做伸展。

「沒甚麼，我就喜歡這兒。」愛德華看著眼下一大片彩色的房屋，應道。

身為「不赦黨」的教父，當然知道裘薩不是一個有利益可圖的地方，可是愛德華卻很喜歡這個地方。他成為黑手黨教父已經有二十三年，他從來沒有一年停止過派發金錢予島民，也命令附近活動的黑幫不准對這兒的居民下手。

有一次，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幫派知道愛德華對這個小島情有獨鍾，刻意在這兒鬧事，打傷小島的居民不在話下，更加破壞了「不赦黨」的經濟輸送，想要挑戰愛德華的地位。

想當然爾，愛德單的地位根本沒有絲毫動搖，鬧事的二百零四個幫派成員全被「不赦黨」的手下捉走，關在了本部的地下密室，至今無人得知他們是生是死。

不，正確點來說是不知二百零三個成員的生死，因為他們的頭領的屍體被發現泡在海中發脹，身上有難以計數的刀傷與槍傷。

就連法醫，也無法得知究竟那一處才是真正的致命傷。

從此之後，再無任何黑幫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愛德華手段之殘忍就如同無情肆虐的龍捲風一樣，沒有人可以在得罪他以後還能全身而退的。

可是唯有裘薩這一個小島，彷如置身在龍捲風的風眼當中，無論外面風雨多麼無情，這個小島依舊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突然，一群青年從愛德華身後的草叢跳出，一下子就撲上了仍穿著囚衣的愛德華身上。

「布萊德先生！我們終於又見面了！」青年們有男有女，看樣子都已經有十四、五歲了，但是他們卻都無一例外的說著同一句話。

愛德華先生退後一步，仔細打量著少年少女們，然後露出極其驚訝的表情喊道：「珊尼、瑪姬、約翰、肯尼、亞歷山大，你們轉變太大，一時間我都認不出你們了！」

在一旁的荷馬斯一臉呆濟，他可不知道這些青年是誰，便問道：「老大，他們是…？」

「他們都是我十年前幫助過的小朋友，想不到十年過後已經長得這麼大了！」愛德華眼中溢出無限的憐愛，道。

「原來如此…」荷馬斯應道，可是似乎心中有點其他的盤算。

「荷馬斯，你暫時留在這兒看守著直昇機，待會兒我就會回來了。」愛德華正眼也沒有看向荷馬斯，然後對青年們說：「和我說說你們這十年來都做甚麼了吧，順道逛逛這個小島，這麼多年沒來，沒想到我還是這麼記掛這兒的空氣呢。」

青年們當然樂意和自己的救命恩人逛自己成長的小島，所以都紛紛搶著要牽愛德華的手帶他逛。

只有肯尼留在這兒。

「肯尼你不來嗎？」愛德華回頭看向名叫「肯尼」的少年，問。

「不，布萊德先生你去和珊尼他們逛就可以了。」肯尼應道。

愛德華見肯尼如此答道，也不再堅持，轉眼就被其他人拉走了。

「你不和老大一起沒關係嗎？」荷馬斯看著留下的肯尼，問道。

「不，沒關係，我以前經常和布萊德先生一起，珊尼他們比較少機會見布萊德先生，難得布萊德先生回來了，就讓他們去陪布萊德先生吧。」肯尼是少年少女當中最年長的一個，因此說話也比較成熟。

「好吧。不過說來，你們為甚麼這麼喜歡老大呢？」荷馬斯倚著大樹，一邊用電話發著短訊。

「二十三年前，我們這個小島一直都受黑幫問題所困擾，不少幫派都選在這兒交戰駁火，我的父母親每天就是活在不知何時會被流彈擊中、走在街上會否發生打鬥誤傷自己、睡覺都擔心會不會天外飛來一顆飛彈的恐懼之中，生活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是折磨。幸好這時布萊德先生出現了，他以『不赦黨』統領的身份一下子就整合了所有紛亂的幫派，把他們都收歸到自己的『不赦黨』之中。布萊德先生眼見我們一時三刻無法從年年亂局的情況下馬上恢復過來，就決定派發金錢和分配人手幫忙復興這個小島。幸虧有布萊德先生的幫忙，我父母親才可以好好的工作，我也因此可以活在一個沒有任何恐懼的地方。」肯尼把以往母親對他說的、有關於布萊德先生事蹟的故事告訴給荷馬斯知道。

他一直都把這個故事牢記在心，為的就是有一天可以完整的告訴別人有關布萊德先生所做的善舉。

「但是你們明知道老大是『不赦黨』的教金，為甚麼還願意如此親近他？」荷馬斯不解道，然後繼續在發訊息，似乎是有甚麼要緊的事情要馬上處理。

「因為布萊德先生從來都沒有傷害過這個島上任何一個人啊！布萊德先生一有空就會過來探望我們，也會定時的送錢給居民，也多虧了布萊德先生『不赦黨』教父的身份，沒有任何幫派成員敢來這個島上鬧事。」肯尼如數家珍的說著愛德華對他們做過的善事，又說：「不管他是不是義大利最大黑手黨『不赦黨』的教父，對我們來說，布萊德先生就是我們心目中最偉大的英雄。」

肯尼向荷馬斯投了一個燦爛而純真的笑容，儘管他是第一次見到荷馬斯，可是既然他是和布萊德先生一起來，那麼他就一定不會加害自己。

肯尼是打從心底的相信著自己心中的英雄布萊德先生，和布萊德先生的手下。

因此直至他的肩膊被子彈打穿，撕心裂肺的痛楚化為恐懼的尖叫時，他才知道原來他不能相信眼前的人。

荷馬斯吹走裊裊的硝煙，對倒在地上痛苦掙扎的肯尼說道：「抱歉，其實我不想把你這樣的好小子也牽扯進來的。」

荷馬斯不再發訊息，改為打了一通電話：「愛德華．布萊德已經到了小島，你們趕快過來集合地點。」

肯尼不可置信的看著荷馬斯，斷斷續續的問道：「你…要背叛…布萊…德…先生嗎？」

荷馬斯無視肯尼的問題，只是說了句：「接下來的畫面你不會想看見的。」

愛德華聽過很多不同的聲音，他聽過駱駝瀕死的哀嚎、也聽過猴子墜地的哭叫、也聽過人類絕望的怒吼。

但最令他無法忘記的，卻是最普通不過的槍聲。

在荷馬斯開槍打傷肯尼的同時，在小島上閑逛的愛德華也聽到了槍聲，他立馬回頭看向傳來槍聲的地方。

也就是自己剛剛游繩而下的山頭。

「肯尼…！」愛德華聽到槍聲的時候就已經心知不妙，這個平靜的小鎮根本不可能會有人持槍自衛，這一記槍聲絕對不可能是這個小島的居民肯尼所擊出的。

也就是說，這一槍是荷馬斯所開。

「怎麼了？剛剛那是甚麼聲音？」瑪姬天真的問道愛德華。

瑪姬只有十四歲，她仍然不知道「槍械」是怎麼的一回事。

不論是誰，本就不應該對槍械有任何認識。

「沒事的，待我去看看，你們留在這兒！」愛德華極力嘗試安撫他們，但是當中年紀稍長的亞歷山大和約翰似乎知道發生了甚麼事，說甚麼也要跟著愛德華一起去。

「聽話，你們必須要留在這裡！」愛德華罕有的大聲對他們說話，男生們似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也答應了愛德華會留在原地。

穿著囚衣的愛德華一路狂奔，無視旁人奇怪的眼光，一邊向著方才降落的山頭奔去，一邊暗自祈禱心中所想的不要變成現實。

拔足狂奔了近五分鐘，愛德華終於回到了剛才的山頭。

他首先看見的是肯尼倒在地上痛苦的哀叫著。

太好了，至少荷馬斯沒有瘋到殺死一個少年。

然後愛德華就看見了至少二十個拿著各式槍械、穿著和荷馬斯一樣黑西裝的男子站在荷馬斯身後。

原來如此，自己終究太大意了。

「可以告訴我，是為甚麼嗎？」愛德華一邊問，一邊平復著自己急速的呼吸。

愛德華在看見荷馬斯手中的手槍之時，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覺悟。

那是他暌違了十年的覺悟。

「十年的牢獄生活似乎磨鈍了你的直覺啊，愛德華．布萊德。」荷馬斯舉起槍，指著愛德華說。

「不，並沒有。我的直覺仍在，我不過是錯信你罷了。」愛德華的吸呼已然平復。

「你並沒有錯信我，這十年來我一直為你打點著幫派的事務，所有人都已經把我當是頭領般看待！倒是你，這十年來都沒有為幫派作出任何貢獻，只懂得在監獄中對我們外頭打拚的兄弟頤指氣使，根本沒有一點統領的風範。」荷馬斯愈說愈激動，手槍在他手中顫抖著。

他身後的黑衣人有的默默點頭，也有的不作聲，但是似乎大多都認同荷馬斯對愛德華的指控。

「到頭來，你不過是想要我頭領的位置罷了。」愛德華聳聳肩，不以為意的說：「你當真想要，和其他長老說一聲，要求重新選舉一個新頭領也不是一件難事，何必要動刀動槍的呢？」

「哼，其他長老一向都是和你同一個鼻子出氣，要他們支持我的決定並不是一件易事。」荷馬斯奸狡的說：「但要是你死於非命，以我這十年來的貢獻，要其他幫眾推舉我出任倒是一件易事。」

「你認為我會如此輕易就範嗎？」愛德華挑了挑眉，道。

愛德華能當上「不赦黨」的教父，除了他頗得人心之外，還是有一兩門絕技傍身。

愛德華口中藏了一塊極為鋒利的刀片，必要時瞄準頸動脈用力吐出，中者不死也剩半條人命。

而他也算過了，他與荷馬斯只隔兩步，這對愛德華來說可是絕對距離。

「你當真以為我會不知道你口中藏了刀片的事嗎？」荷馬斯冷笑：「在你身邊辦事多年，怎麼可能不知道你這保命絕活？」

愛德華聽罷雖不動聲色，但是荷馬斯的話就如同一塊巨石被拋入湖中，一下子就沉到了湖底。

「再說，」荷馬斯作個手勢，一名黑衣人從旁邊草叢走出，他手中緊捉的繩子綁著的正是約翰等人：「本來我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殺掉你，但是多虧了這幾個小鬼，我才找到了機會。」

「布萊德先生救救我！」年幼的瑪姬哭道：「只不過是你走後的一分鐘，幾個穿黑西裝的人就已經跑出來用槍指著我們，要我們跟他上來！」

愛德華見得約翰他人被捉，再也壓抑不了心中的憤怒，對荷馬斯吼道：「你敢動他們一根寒毛，我保證你沒命離開這兒！」

「你殺得了我，難道也殺得了我後面二十多柄步槍嗎？」荷馬斯笑說，手槍轉為指向約翰等人：「要不這樣，你自殺，我就放過他們；你不自殺，我就先殺了他們，再殺你。」

荷馬斯所謂的選擇，根本就稱不上是選擇，無論如何愛德華都只會是死路一條。

「好，我自殺。」愛德華冷靜的說，然後吐出口中的刀片，橫在自己脖子上：「你得答應我，一定要放過他們。」

「殺掉他們對我沒有好處。」荷馬斯笑說，移開指著約翰的手槍。

據說人死前腦海會浮現出人生中所經歷的事情的畫面，有人稱這為「人生最後的走馬燈」，它的出現是為了讓人在死前回顧自己過去一生，不帶遺憾的離開人世。

愛德華當然也看見了走馬燈，但是他的走馬燈只充斥了無數的血腥、槍火、屍首、尖叫、慟哭……

「這就是我的人生啊。」愛德華喃喃的說道，他對這樣的人生沒有一絲怨言。

那是他所選擇的人生，埋怨也從來不是他的作風。

只有勇於面對自己所做的選擇，才是真正無悔的人生。

「再見了，小鬼們。」愛德華對肯尼他們笑了笑，說。

「雖然殺掉他們對我沒有好處，但是我就喜歡把他們殺掉。」荷馬斯忽然復又把槍指住了約翰：「你竟然會笨得選擇才次相信我。」

「混蛋！」愛德華怒吼，大步踏前。

砰！

槍聲驚走了滿林飛禽，硝煙鑽進了每個人的鼻孔之中。

愛德華跪在約翰面前，飛濺的鮮血打在約翰驚呆的臉上。

愛德華以肉身護住了約翰，下場就是自己後背捱了一槍。

「沒事的，一槍而己。」愛德華苦笑，只是他知道這一槍害他又得重看一次「人生的走馬燈」。

這毫無意義的走馬燈再看一百次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啊。

「好傢伙，一槍不死，那下一槍呢？」荷馬斯發了瘋似的狂笑，此刻的他內心只有權力到手的狂喜與興奮。

又是一聲槍響。

愛德華結實的後背又遭受一回鑽心的劇痛，只是他仍舊護住了少年們，一動也不動。

愛德華這一生吃了不少子彈，兩槍對他而言不過家常便飯。

只是這次眼前的景物好像都糊了一團，天旋地轉的感覺益加強烈罷了。

挺得了的。

「你們，快走。」愛德華吃力的擠出這一句話。

「最後一槍了。」荷馬斯的臉容瘋狂扭曲。

砰！

那是愛德華最後一回的走馬燈。

依舊是無數的血腥、槍火、屍首、尖叫和慟哭。

只是這次，愛德華也看見了瑪姬天真的笑容、約翰的冷靜和肯尼成熟臉龐、珊尼和亞歷山大好看的笑眼混雜其中。

十惡不赦的他，卻是他們眼中的英雄。

原來，這就是自己的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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