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都沒有什麼好失去的,因為不曾出現過想要擁有的東西。
但在那個女孩手上,我第一次看到人對失去的懼怕。
它可以讓人變得瘋狂,也可以讓人變得勇敢。
正如他們所願,幾個辯手在烈日下努力著,卻還是被壓倒性地擊敗了。我站在二樓走廊往下看,指導老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上台、下台。鄭熙妍在樓層當值,想必也會看到此番景象。對於如果今天站在場上的人是她,結局會否不一樣,我不太敢肯定。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倘若她在,這支隊伍絕不可能因為準備不足而輸掉比賽。
後來她真的出去參加演講比賽了,負責的老師是中文科主任。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只知道鄭熙妍跟學校所有中文科老師也很合得來。這次中文演講比賽她捧了個獎杯回來,老師特地安排在早會上由校長把獎杯頒發給她,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公告天下」。
自從上次班會旅行之後,張衍駿已經連續兩個星期異常地沉默。他不說,於是大家都沒有問。人是有自我復原能力的,但當有些傷痛大到無法復原的時候,總是需要求助於人的。求助⋯⋯也需要勇氣,有的人只會選擇背著它一直往前走。那天,他終於向我求助。
太陽剛下山沒多久,那是一個星期六的下午,他把我約到圖書館後的斜坡草地。前面的草地較平坦,再晚一點可能就要熱鬧起來了。
「怎麼了?放假也找我出來。」我隨意坐在草地上,卻沒有想像中那麼舒適。
「那天你都看到了吧?」他問。
「嗯。」我凝視再遠一點的海岸,挺漂亮。
「當年我和林婧怡在一起,只有一個星期不到的時間⋯⋯」認真起來,他也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還沒有放下吧?」
「到現在我還是會覺得,當初她有那麼一點喜歡過我。」
「⋯⋯」
「至少我仍然喜歡她。」
「到底是喜歡這個人,還是貪戀那些快樂的時光,要想清楚。」
我伸手撥了一下身邊的小草:「人是孤獨的,長久的孤獨會讓你陷入無止境的失落裡。在那裡,你會發瘋似的找到屬於自己的人和事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只要找到,就像抓到這把救命稻草一樣⋯⋯」我握著草遙到他眼前:「即使很微弱,即使不可靠,你也要往死裡抓住。」
「⋯⋯」他大概在消化我的話。
「那天你們在海邊聊了什麼,不需要告訴我。她的心意在不在你身上,你比我更清楚。所以還是決定好自己的心意吧,不然你就永遠都抬不起頭來。」說罷,做站起來準備離去。
「她的下一個目標⋯⋯」張衍駿突然開口:「可能是你。」
我轉過頭看他:「在我這裡,她不會得到任何機會。」
隨著學界籃球賽的日子愈來愈近,上課時身邊的鼾聲就愈來愈頻密,有時候連楊老師也抓狂,拿起課本就往黃卓誠頭上打。像覺賢這樣的學校,若只說出學校名字,也許只有區內的街坊才知道。可如果提起籃球,那大家都一定聽過。這片景象,都是黃卓誠跟著他的師兄拼了命打回來的,他總是這樣跟我提起。
我在英文課的座位,剛好也就是鄭熙妍平日的座位。因為小息等時間她經常要去當值,往往回到課室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老師了。好幾次我把東西收拾了之後,便到她的位置上坐。每次她回來的時候我都得讓開,久而久之,我也習慣了撐到最後一秒才換位。
英文課對我來說是睡眠課,只有在老師教答題的技巧的時候我才會出現。不然的話,一個多小時的英文課裡,老師都能欣賞我烏黑的頭頂。
「劉逸星,下課了。」
起來的時候頭有點痛,而鄭熙妍捧著書看我:「最近怎麼一直在睡覺?」
「你今天放學也留下來溫習嗎?」
她搖搖頭:「今天阿誠要打友誼賽,我答應他去看。」
「友誼賽⋯⋯嗎?」
「嗯,要一起去看嗎?」她把書放在桌上,拿著錢包準備去買午餐。
「⋯⋯」這場友誼賽倒是沒有邀請我:「再看吧!」
太陽終於下山,一天的課節也終於告一段落。楊老師下了最後通牒,要是明天還交不出綜合能力練習,就要留堂直到做完為止。有人要求如果準時交功課的話,楊老師不能簡單地寫上「閱」字,要買卡通印章在他們的功課上蓋印。如此莫名奇妙的要求,竟然還有莫名其妙的人欣然接受。
我站在樓梯轉角看場上兩群人穿著不同顏色的隊服,覺賢中學今天穿的是淺藍色隊服,對家穿了件黑色的,對比很大。由這個位置往下望,是觀看球賽的最佳位置。覺賢慣常走的是1-4Form,對方熱身的時候並不是這樣走,但比賽開始後卻變了陣勢。
友誼賽5:30開始,來觀看的人不多,站在梯間看了好一陣子,還是見不到鄭熙妍的身影,黃卓誠也經常不安地四處張望。那也沒有辦法,臨放學的時候她和陳Sir聊上了。以陳Sir的健談程度來說,哪有這麼快可以脫身。
直到黃卓誠在比賽結束前十分鐘連續投進三分球,我才察覺他要等的人,大概已經到了。結束後的空檔,只見鄭熙妍手裡拿著一支仍在冒汗的水去找他。他也站起來,從他手中接過水。幾個滿頭大汗的隊員看著他們,不知說了什麼,弄得他們倆也哈哈大笑。
鄭熙妍正要離開時,只見黃卓誠抓著她的手腕跟她說了句話。她只是乖巧點點頭,然後轉身就走。
「⋯⋯」這到底是什麼。我低頭看著黃卓誠的背影,隊服上印有著他的名字,還有他最喜歡的數字----「5」。也許是我作為男人過於敏感,可是黃卓誠的態度,即便是傻的都能看出來,她怎麼可能不知道?要說他們是初中到現在的好朋友,那未免太過份。明明只是夕陽西下而已,我卻硬生生把他們看成烏雲密佈的大雨天。
恍惚間,黃卓誠原來也在那邊看著我。我遠遠挑了一下眉毛,向他打了個招呼便離去。
學校的牆上畫了不少壁畫,讓整個校園增添了不少生氣。可即便是五彩繽紛的壁畫,這一刻似乎都看不入眼,心裡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為什麼黃卓誠的表情如此嚴肅?又是為什麼,她會乖巧學朝他點頭?
走著走著,卻在走廊聽到教室裡的聲音:「真想不到你會來。」
「恭喜你啊,雖然只看到最後十分鐘的比賽,但你跳停的動作做得比以前俐落呢!」
「你當我還是初中那個孩子嗎?」語氣聽著很輕鬆:「比賽贏了,我能不能實現一個願望?。」
聽到這裡,我的腦袋卻一片空白,從門外看了進去。
只見黃卓誠穿著校隊訂製的T-Shirt,下身還穿著籃球褲和高筒球鞋。剛剛比完賽的他身上還冒著汗,比起平日的他多了一份陽剛味道。低頭看著鄭熙妍的他,終於,還是一把將她擁了入懷⋯⋯
今天的黑夜沒有星星。
在這一個城市裡,要看到星星本來就是一件很難的事。那漫無邊際的夜空中,也許很偶然、很偶然可以看到一顆。不過第二晚再站在同樣的露台上,也不一定可以再見到了。
這個家跟我小時候比起來,的確大了很多。那時候家裡養了一隻狗,是隻比熊犬。因為長得可愛,家裡所有人都愛圍著牠團團轉,又是抱又是玩的。可牠跟我最親近,只要我一個人的時候,牠就會跑到我腳邊來。後來牠離開了,家裡就再也沒有養過其他寵物。那是一堂生死課,忽然落在一個不知所措的人身上。
「怎麼一個人在露台?」
「三叔。」
他看著我:「怎麼,有什麼少男心事要跟我分享一下?」
「嘖⋯⋯」我不屑理他。
他把啤酒放在桌上:「我來猜一下吧,跟女生有關的吧。」
「⋯⋯?」
「猜對了。」他得意洋洋地看著我:「她拒絕了你?」
我看著外面的湖水,太暗了,什麼都看不清:「我什麼都還沒有做,只是被人搶先了一步而已。」
他輕輕笑了一聲:「那你為什麼什麼也不做?」
我為什麼不做?這個問題連我自己也不太確定。看到她笑會覺得開心、知道她受委屈會生氣、每天都想找個機會靜靜看著她。儘管她總是保持神秘,但就算只是一點點也好,也想要多了解她一些。心意如此清楚,卻什麼也沒有做。是時機還沒有到,還是心意不夠堅定?
我淡淡地道:「還不是時候吧。」
「那要等多久,時機才會到呢?」
「⋯⋯」夜幕低垂,總覺得今天三叔的話有點多,卻又沒有要趕走他的想法。
「改一改你那悶騷的性格,不然再勇敢的女孩都會被你嚇跑。」
風吹過,我記起當天在巴士站裡,那個低頭看著地面的女孩。她的書包上的那個刺繡圖案,低調而美麗:「三叔,你到這於麼多地方,一定認識很多人吧?」
「嗯?」他不解地看著我。
我看了看露台上的花:「能不能幫我找到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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