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辰安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卻依稀能看到些許景象。那不是此刻理應身處的家裡,而是一間辦公室與一台電腦,以及一個剛完成一場漫長手術的受訓醫師。
——他似乎又一次跨過時空的門檻。
鍵盤的敲打聲於寂靜中「喀啦、喀啦」輕響,速度非常快,幾乎沒有停歇,聽得出打字的人十分急切,像恨不能一口氣飆出一部曠世鉅作。
電腦右下方的日期顯示十月三日,時間離晚上十一點只差幾分鐘,喻辰安用餘光瞥了眼毫無回應的手機,一顆心卻早已飛回了家,深怕李耀一氣之下又幹出傷害自己的傻事。
雖然早上答應對方會盡早回家,但無奈病人不肯配合醫囑,非要抽菸引起併發症,又正好發生在交班之前,他只得臨時給李耀留了言,就跟顧懷一起緊急搶救病人,直到半小時前才穩定下來。
而李耀始終已讀不回。
好不容易敲下最後一個句點,完成病例紀錄,喻辰安就按下確認鍵,給顧懷發了訊息請對方過目後,就登出系統,收拾東西離開。他的機車就停在後門停車場,而他一向都貪快走捷徑,這次也不例外。
醫院為了節約能源,對於夜間照明有所管制,越偏僻的區域燈光越少,鄰近半夜的走廊也十分安靜,只有喻辰安疾行的腳步聲與粗重的喘息。他盡可能地加快步伐,一邊聽著手機裡嘟嚕嚕的撥話音,希望能趕在最糟的事情發生以前安撫住李耀。
他匆匆下到一樓,轉過一個彎,竟隱隱約約地聽見了……
「辰安!」
所有影像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他被撕裂的夢境,彷彿那聲不知何來的呼喚就是一個快轉鍵,跳過中間的轉折,將進度拉到結尾。
模糊的昏暗視野裡,有幾張看不清五官的臉,每一張臉都裂開大大的嘴,吐著低俗下流的羞辱詞語,在侵犯貫穿他的身體同時,還要以無形的刀刃凌遲他的內心,用最俱侵略性的獸慾摧毀他的尊嚴。
忽然,有人摸上他的臉。
在被碰觸的那一瞬間,喻辰安下意識做出反擊,就如同他在夢裡受不住折磨的試圖脫逃。他驚叫地揮出一拳,也不管擊中對方哪裡,就要爬起來逃跑。然而,他陷在惡夢裡太久,眼睛已看不清現實,下體又傳來牽扯傷口的疼痛,讓他爬了又跌,最終被身後的人抓住。
喻辰安絕望了,因為他又被強暴了,還是被身邊最親近的人強暴,而這一回他記得清清楚楚。這個事實令他再次崩潰大哭,並洩忿般地拳打腳踢,聽不進任何聲音,只想用最瘋狂的暴行趕走所有接近自己的人。
然而,敵人似乎毫不畏懼,甚至一把握住他揮拳的手。他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武器能反擊,只能再次將嘴一張,用力咬住對方的手。
「唔!」顧懷被打掉眼鏡的臉微微一抽,就皺著眉,趁勢用另一手環住喻辰安,將他往懷裡緊緊抱著,以免他在失控之下不慎自殘,邊耐心地重複:「辰安,我是顧懷,沒事了,別怕,沒人能再傷害你……」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喻辰安漸漸緩和下來,意識也隨溫柔的耳語從夢魘中一點點甦醒。他眨了眨眼,淚珠落下,視野終於恢復清晰,鼻息間也不再是腦海裡那些黏膩的腥臭,而是帶著洗衣粉香味的乾淨氣息。
他怔愣地鬆開牙齒,抬頭看向身邊的人。
顧……醫師?
有些乾裂的嘴唇輕輕嚅動,卻發不出聲音來,這疑似又被剝奪能力的跡象,讓喻辰安十分心慌,越想發聲,就越發不出來,胃也在不斷翻攪,身子便又開始抽搐起來。他感覺不對勁,立刻想推開顧懷。
顧懷沒意會到他的意思,只是稍微退開一小點距離,正想問怎麼了,就見喻辰安臉一皺,也來不及用手遮擋,就「哇」地吐了兩人一身。
喻辰安整個人都傻了,雙手也半舉在胸前,大睜著雙眼,死死盯著顧懷和自己身上的嘔吐物,腦袋一片空白,好像他又回到了連如廁都要人幫忙清理的那段時期,尷尬、狼狽又難堪。
沒有人願意在別人面前露出最真實的醜陋面,也沒有人能夠心無芥蒂地接受自己被潑了一身穢物的無妄之災。
然而,顧懷過了最初的怔愣後,就收起神色。他瞧了一眼嘔吐物,確認多是尚未消化的麵條、肉和蛋,看起來沒有異常,便仔細打量喻辰安。
發散放大的瞳孔、冒著冷汗的青白肌膚、緊繃輕顫的身子,加上失聲,還有略為漲紅的雙頰,是極度恐懼緊張的表現,同時也感到羞恥。
「辰安,記得我們的專業嗎?」顧懷舒緩的語調依然沉穩,好似兩人回到了醫院,在進行一對一的指導教學,「恐懼緊張都是人類正常的情緒,肌肉筋攣過度導致嘔吐也是正常的生理反應,感到尷尬也是人之常情,而我們身為醫生,在面對病人突發性的狀況時,會如何處理?」
混沌的思緒隨話語慢慢平復,喻辰安抬頭望向顧懷平靜的眼眸,堵在胸口的淤氣就忽然消散,僵滯的腦袋也總算能稍微運轉起來。他動了動嘴唇,無聲的應答勉強能讀出五個字。
「是,我們要平常心面對。」顧懷笑了下,眼裡的溫柔更盛,「你現在身體不舒服,需要接受幫助,辰安,你願意相信我嗎?」
喻辰安微微飄開目光,沾滿穢物的雙手輕顫了下指尖。
「辰安,看著我。」14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inP6Top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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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無所適從的時候,最容易依循他人的指引,喻辰安下意識移回目光,就見顧懷面不改色地柔聲說:「相信我,好嗎?」
他遲疑了會,就在顧懷溫和的堅定目光中點了頭。
「謝謝,那麼我先告訴你接下來我們要做的事,如果你不喜歡,就搖搖頭,我們就換一個方法,好不好?」顧懷就像平時幫人診療那樣,耐心和氣地提出建議,但眼眉間的悉心寵護卻又是其他病人所沒有的待遇。
喻辰安望著這樣的顧懷,始終緊繃的神經終於慢慢鬆下,腦袋也再度進入放空的狀態,任由顧懷幫他脫去髒污的浴袍,再用浴巾包住他赤裸的身子,將他扶進浴室裡清洗,而後針對傷處上藥。
顧懷的動作十分輕柔,每做一件事前都會事先告知,確認喻辰安可以接受才動手執行,等一切都處理完畢,喻辰安雖仍處於過度驚嚇後的失能狀態,神情卻平靜了許多,人也恍恍惚惚地坐在床上,小口小口地喝完一杯溫牛奶。
「睡吧,什麼事都等明天有精神了再說。」顧懷取走杯子,扶著他躺下,仔細蓋好被子後,見他仍睜著眼,似有不安,便說:「不用怕,我就在客廳,保證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你,你安心地睡,晚安。」
說完,顧懷也不多作停留,只留下一盞小夜燈,就退了出去。
房門一開一闔,將小小一間臥室變成與世隔絕的庇護所,小夜燈自牆角散發暖暖的光芒,一如那默然守在房外的人,莫名地教人安心。
喻辰安躺在床上,注視被染上一層暈黃的天花板,飄忽的神智一點點沉澱。他眨了眨疲困的眼眸,習慣性往一旁看去,就望見李耀的枕頭。
剎那間,他眼眶一紅,心底湧出一股怨氣,將那枕頭狠狠地推下床。
沒有了,李耀沒有了!
那個會牽著他的手說不怕的李耀已經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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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房門一關上,顧懷就像被抽光力氣,頹然地靠在門板上。他一手握著拳頭,另一手捂住斂去笑容的破裂面容,好似先前那淡定從容的人只是一具漂亮的皮囊,皮囊之下,還藏著一個被怒火焚燒得面目全非的鬼。
人,是會犯錯的。再如何聰明強大的人也有失誤的時候,即便當下的動機是出於一份善意,也永遠無法保證做出的決定會引發怎樣的後果。
顧懷覺得自己又犯了一次致命的錯。
上一次是在一個月前,他答應幫喻辰安調班,卻反而讓對方遇上無可磨滅的傷害。而這一次,他偏又在不恰巧的時間打了一通電話。
那通電話的目的非常單純,起因於院長半年前就在籌備的一項赴美交流研習計畫,地點就是顧懷曾經任職的醫院。該計畫在他的協商下,終於在今天正式確立,他便立刻跟院長多要一個醫師名額,打算問喻辰安是否感興趣。
作為一個通過多項考驗證實的天才,顧懷眼中的喻辰安算不上驚世卓越,卻認真踏實好學,只要給予足夠寬廣的成長空間,必然能活出不一樣的風采,而非僅能做一個扛著現實包袱的庸庸碌碌者。
他愛的人,必然要幸福,而幸福是一種主觀的定義,所以他作為一個導師、一個同事、一個朋友,始終安分守己地待在喻辰安身邊,以對方的意願為主,小心守著那條界線,並在必要的時候為對方打開一扇門。
誰知,如此一件小事竟又會害了喻辰安。
從聽見手機那頭的爭執越演越烈後,顧懷就驚覺事態嚴重,又擔心喻辰安的安危,不敢掛斷手機,直到聽見喻辰安崩潰的哭吼,便再也坐不住地驅車趕來,邊持續呼喚。
可惜,藍芽耳機裡除了電視聲外,就沒有其他聲息,讓他越想越不安,也不敢掛斷手機,深怕這唯一的聯繫一斷,便再也見不到對方。
幸好他還是趕到了,沒讓喻辰安獨自面對李耀施暴後的殘局,但當他發現喻辰安無助地蜷著身子,衣不蔽體地倒在地上不斷發抖,身上還有清晰可見的掐痕與淤腫時,當下就湧起了一個念頭。
顧懷深吸口氣,緩下心底的那股戾氣,就開始收拾客廳。他先是清理地上的嘔吐物,把自己的大衣也稍微洗過,再將髒掉的毛巾和浴袍一同丟進洗衣機後,就扔掉桌上的餐盒,去廚房洗了點米放進電鍋裡熬粥。
將一切處理完畢後,已將近半夜,明天也還要上班。
他凝眉沉吟了會,就打電話請人代班,對方頗有怨言,嚷嚷著要他再幫值急診夜班,還要請吃飯喝酒。這人是他在美國認識的朋友,一考到執照就回家準備繼承自家醫院,兩年前知道他要回台灣,就秉著肥水不落外人田的精神,想盡辦法地挖他過來。
也正因為這層人脈,他才能輕易地將喻辰安調來身邊實習。
顧懷應下所有條件,才談成協議。結束後,他翻出醫藥箱,輕手輕腳地回到臥室,幫喻辰安量了下額溫,果然有些發燒,幸好他事先讓對方服用過消炎藥,應當不會燒太久。
他洗了條毛巾,輕輕擦拭喻辰安的臉和脖子,以最不擾眠的輕柔力道幫忙散熱。當他擦完一輪,準備再去洗一遍毛巾時,目光恰好落在喻辰安裂傷的唇角,不禁動作一頓,驀然想起那一晚。
十月四日的凌晨一點,急診室送來一個性命垂危的重傷患者。
「病人生命徵象在下降,需要緊急手術!」
此聲一出,整個急診都動員起來,所有醫護都放下手邊的工作,迅速分工合作,而當時能空出手的醫師只有顧懷,自然也由他主導手術。
起初,沒有人察覺那明顯遭遇過什麼的傷患是誰。通常他們急診的第一要事,就是盡快穩定病人的生命徵象,再處理傷口,事後才依據需要安排轉診。
顧懷聽著救護員快速說明傷患情況,也聽見對方表示之後還要安排特殊團隊配合警方收集證據。忽然,有人驚呼:「這不是辰安嗎?」
他渾身一震,不敢相信地回過身,打量床上那滿佈傷痕的臉龐,才在助手的詢問聲中回過神,逼自己拋開所有念想,強行進入工作模式。
那個時候的他,猶如瘋魔,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周遭的人,甚至忘了整個世界。他挖空胸口正在刺痛的心臟,拔除所有連接情感的神經,只留下眼前那正倚賴自己生存的殘破人偶,彷彿那就是他唯一的存在目的。
在那場急救手術裡,顧懷是前所未有的冷靜,每個指令和動作都異常地快狠准,臉上也沒有平日一貫掛著的溫和微笑,就像一個失去魂魄的冰冷機器,直到喻辰安終於脫離危險,他才終於回到溫暖的人間。
隨之而來的,還有莫大的憤怒,對傷害喻辰安的人,也對自己。
手機悄然震動一下,是朋友傳來的急診夜班時間。顧懷抹了把臉,從回憶抽身而出,回了個「好」字後,就起身去浴室。
打開水龍頭,讓冰水沖過指間撞上扭曲的毛巾,濺出些許水花,顧懷低頭注視幽黑的排水孔,想起李耀強暴喻辰安時說的話,就眼神一沉。
「果然。」他喃喃低語:「人還是要自己親自看著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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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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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心機決定要來NTR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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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預告】《小星星》,預計禮拜五發。14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h5ap4HO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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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喵芭渴死姬 / 10.26.202014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vlX2t2A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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