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家的男人都挺有廚藝上的天賦,特別是喻父,年輕時他就是用一桌好菜綁住喻母的,所以當陣陣麻油香隨「滋啦」翻炒聲傳來時,喻辰安就忍不住溜進廚房,美其名是打幫手,實則是想偷師。
在眾多海外僑胞的經驗談裡,無一不揭露出一個窘境,就是胃口不合,即使隨著華人的人口增加,中菜館也越開越多,但味道依然有差,而且中菜也分許多菜系,其中光是台式料理就與一般中式料理有所區別,所以要想吃道地的家鄉菜,就只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關於這一點,他已經向顧懷求得驗證,儘管他常因生活忙碌,在吃食上不甚講究,但經過這一個月的調養,他也喜歡上做菜的樂趣,日後若是真的要出國,就得趁現在向父母多學點手藝。
喻母一個人在客廳閒著無聊,便也擠進廚房指點江山,於是小小的空間裡塞著一家三口,兩夫妻又各有不同手法,難免起了點口角,當場就來了場名師辯論賽,但他們嘴裡吵得兇,眼裡卻是對另一半沒好氣的包容。
喻辰安在一旁聽聽這又聽聽那,感覺有些手忙腳亂,又有些懷念地看父母互相埋怨,好似回到小時候一家人忙著備年菜的吵吵鬧鬧。
晚餐果然極為豐盛,特別是喻父用家傳秘方燉煮的土雞湯,香醇濃郁的金色湯汁緩緩入口,暖身又暖心,也溫暖了遭寒流肆虐的冬夜。
飽餐一頓後,喻辰安洗完碗盤,就陪父母看近日正紅的連續劇。俗套的豪門恩仇在浮誇的演技下成功吸引無數人的目光,並引起或批評或嘲笑的共鳴,就連為人師表的喻家夫婦都忍不住隨劇情批上一兩句。
喻辰安原本就不常看電視,自從李耀離開後,電視機更是不曾被打開過,此時清冷許久的客廳因父母的到來再次熱鬧,他卻有些心不在焉。其實,他對這類八點檔沒什麼意見,只是不小心記起曾經有個人為了等自己下班回家,竟無聊到邊看鄉土劇邊發臉書狂吐槽。
他抱著靠枕坐在沙發上,視線看似向著電視,心思卻飄到十萬八千里之外,彷彿靈魂又脫離了肉身,徘徊在時間與空間的交界處。
依稀間,他感覺自己回到了某些時間點。
他看見自己與李耀同居第一晚的相擁而眠,看見李耀拉著他在客廳跳舞的歡笑嬉鬧,也看見李耀在他又一次晚歸時的大發脾氣,還看見李耀毒癮發作時倒在地上的激烈抽搐。
窗外吹過一陣風,傳來玻璃微微震動的聲響,他下意識轉頭望去,竟又看見李耀站在窗邊無聲地嚅動著嘴唇,似乎在說什麼。
「安安,你在看什麼?」
喻辰安回過神,見母親正納悶地看著自己,便習慣性地拉起微笑,「沒什麼,只是在想明天要陪你們去哪裡逛。」
喻母擺了擺手,「不逛了,我們來也只是想陪陪你,順便看李耀他爸媽有什麼要幫忙的。唉,你也知道他們正好出差去上海,昨晚收到消息,已經來不及訂機票,只能繞一大圈轉機,今天下午才回來就匆匆趕去警局,現在也不知道情況如何,我看接下來幾天都有得忙。」
幾分鐘的廣告很快結束,客廳再次陷入專注看劇的氛圍,喻辰安卻是想起李母昨晚的那通電話,就莫名有些發慌,也越發魂不守舍。
好不容易,電視放起了片尾曲,喻辰安站起身,準備替父母安排寢具,就聽門鈴突然大響,那尖銳而急促的聲響就像一把狠狠捅進胸口的錐子,讓原先的不安更加強烈了。
喻母納悶地看了下時間,「這麼晚了,誰啊?」
喻辰安搖了搖頭,勉強穩住心跳,走過去看了下貓眼。
門外站著的是李耀的父母。
「叔叔,阿姨。」他打開門,遲疑地喊了一聲,就在李母的怒目而視中閉上嘴。他臉色煞白地倒退幾步,讓兩人進到屋子來。
喻母見到他們,也是一陣訝異,連忙招呼他們坐下,喻父也起身去廚房拿茶水招待。誰知,李父手一揮,就沉聲說:「不必麻煩,我們就問小安一句話,問完就走。」
「什麼話都坐下喝口茶再談。」喻母感覺不對,依然好聲好氣地勸說,邊跟喻辰安使眼色,要他去廚房幫忙,待她先安撫一下人。
李父好歹是作生意的,也顧及兩家多年的交情,便稍微斂了臉色,然而李母從昨晚忍到現在已經撐不住了,一開口就是悲切的哭聲。她甩開丈夫的手,指著喻辰安激動地說:「昨天你掛我電話,我就知道你做賊心虛,你自己老實承認,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李耀吸毒了,卻一直沒跟我們說?」
喻辰安渾身僵直地低著頭,不敢面對家長們的目光。
喻母心中一噔,趕緊幫兒子打圓場,「安安應該也是才知道的,沅麗,我知道你難過,白髮人送黑髮人誰不心痛,小耀出事我們也心疼得要命,安安更難受,有什麼問題我們好好談,先別急著怪孩子。」
「不怪他難道怪我們做父母的?」李母一度想衝到喻辰安面前,卻被喻母擋下,「你也不用幫他找藉口,這些年他一直待在小耀身邊,小耀做了什麼事他會不清楚?」
喻母聽得一頭霧水,「小耀做了什麼事?」
李父這才壓著怒氣開口:「警方說小耀的吸毒史應該至少有半年了,不只如此,他們還查出他早在去年就因曠課太多被退學了。」
「什麼?」喻母嚇了一大跳。
李耀大學重考三次,好不容易才肯放棄第一志願,選擇排名第三的公立大學,如無意外,明年就能畢業,誰知他竟一聲不響地被退學,還在半年前就開始吸毒,而家裡人竟對此一無所知。
喻母徹底傻了。同居男友出這麼大的事,必然會對兩人的生活與未來規劃都造成極大的影響,但為何兒子竟然一個字都不曾提過?
她見喻辰安一直保持沉默,顯然是默認了,便又氣又疼。氣兒子的報喜不報憂,疼兒子寧可吃苦也不讓家人擔心的倔強,但當媽的心終究是偏的,她只好趕緊將人打發去廚房,自己拉著李母勸慰。
喻辰安逃亡似地走進廚房,對上父親凝重的複雜目光,便眼眶一紅,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喻父搖了搖頭,朝流理台上的一壺茶指了指,沉聲說:「過一會兒再端出去,向人家父母好好道歉。」
「……」
他抿緊嘴角,默然走到流理台前,翻出兩個杯子放在托盤上,聽著客廳裡越漸大聲的談話,大多是李母氣憤的指責,且句句直戳要害。
「我老早就懷疑小耀過得不好了,你兒子也不知給他灌什麼迷藥,讓他這麼死心塌地,當初就因為談戀愛考不好大學,後來還蹺課讀不好書,現在又吸毒死了,你兒子卻從頭到尾都沒管他,分明是在玩弄李耀,搞不好遭強暴也是自己生活不檢點,害李耀學壞。」
「你這話說得過份了。」喻父忍不住動怒了,「毒品害人是常識,李耀長這麼大了,該不該碰毒品,自己還搞不清楚嗎?」
李母尖聲反擊,「你都說是常識,那為何你兒子卻知情不報?」
「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我們先聽安安解釋。」
「解釋又有什麼用?我兒子能回來嗎?他害死我兒子不用負責嗎?」
胸口劇烈地起伏,喻辰安緊緊捏著托盤的邊緣,卻擠不出一點力氣將它舉起,思緒更是在朦朧的視野中,隨每一句指控陷入漩渦。
是他的隱瞞害死李耀嗎?
是他不甘做一隻籠中鳥的「不安於室」毀了李耀嗎?
他至今所受的一切傷害,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嗎?
廚房的小窗再次傳來被風拍響的聲音,喻辰安六神無主地看過去,又見李耀淡薄的身影站在窗前,幽怨地張闔著嘴。
——「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你明明有我了,為什麼還跟別人走這麼近?」
——「你不能就只有我嗎?」
喻辰安忽然推開手中的托盤,茶具隨晃動發出碰撞的聲響,溢出飄著烏龍淡香的茶水,也喚起長久來被積壓在心底的怨怒。
憑什麼要道歉的人是他?
他紅著眼轉過身,如一頭衝破理智的困獸,握緊雙拳走出去。
客廳裡,兩家父母的爭論越演越烈。
起初,喻辰安的父母顧及到對方喪子難免口不擇言,便忍著脾氣勸導,希望他們別對孩子造成二度傷害,誰知李家夫婦不僅聽不進去,還先聲奪人地反嗆回去,連帶當年孩子們交往的舊帳一起吵。
「就是你們兒子勾引我家李耀走上歪路變同性戀,才會毀了他的一生,害我李家名譽受損,現在還裝什麼弱勢受害者?」李母尖銳的嗓音幾乎能穿破天花板,「他要是一開始就能潔身自愛,也不會給人強暴!」
「你說什麼?」喻母氣得連嗓音都在發顫,喻父也大發雷霆,正要將兩人訓一頓趕出去,就聽李父進一步地提出質疑。
「想一想也奇怪,他一個成年男人竟會沒有力氣抵抗別人,這合理嗎?」李父看似沉著嚴謹,說出的話卻教人心寒,「而且他既然失憶了,又有哪來的創傷?犯了錯就要勇敢承認,只會扮弱者像什麼話?」
「有沒有力氣抵抗,叔叔你讓人強暴一次不就知道了?」
李父一愣,就見一向乖巧的孩子竟渾身帶刺地走過來。
「記得小時候我們有次一起吃飯,回家時有輛車從身邊擦過,叔叔你當時逃得很快,甚至都忘了把李耀拉走,事後還怪他不看路。」此時的喻辰安只想狠狠反擊,把所有怨恨都發洩出來,含著淚水的雙眼也犀利得透亮,「你也怕死吧,但你又沒死過,你怕什麼?」
「你!」李父沒想到自己會被如此嘲諷,正覺得惱羞成怒,就聽喻辰安繼續說:「把李耀逼上絕路的不是我,而是從沒真正關心他的你們,李耀只是我男友,不是我兒子,我沒有義務幫你們管教兒子,若不是他苦苦以死相求,說他寧肯跳樓自殺也不想被你們知道他退學吸毒,我又何必幫忙隱瞞?還天天想著幫李耀戒毒,把自己搞得跟智障一樣!」
「胡說八道!」李父氣瘋了,再也顧不得什麼面子,就衝上前揮去一巴掌。喻辰安本來要閃開,誰知,就在長相酷似李耀的李父揮掌時,腦海突然閃過一個畫面,讓他整個人僵在原地,震愕地瞪大雙眼。
「啪!」
李父那巴掌用上所有力道,喻辰安被打得腦袋一暈,就在喻母的尖叫聲中摔倒,在地板上發出沉重的撞擊聲。
「安安,你有沒有怎麼樣?」
「李浩成,誰准你打我兒子?」
「老李,那是別人家的孩子,你怎麼動手了?」
一片鬧哄聲中,喻辰安失神地撐在地上,耳朵都是嗡嗡的鳴響,意識也沉陷在那越漸清晰的畫面裡。半晌後,他才回過神,流著淚呢喃:「是李耀,我想起來了,是李耀,是他……為什麼?」
喻母沒聽清楚他說什麼,只依稀聽見「想起」兩個字,就叫其他人先安靜下來,再次柔聲問:「安安,你剛說想起什麼?」
喻辰安木然地抬起臉,「那一晚,李耀也在。」
「哪一晚?」喻母問完,就神色一變,駭聲說:「那一晚?」
「是李耀。」喻辰安冷冷地望向李家夫婦,「是他帶人輪暴我。」
就在方才,他想起自己被兩個人架住雙手壓在地上,臉頰是被打過的熱辣痛感,而李耀竟跪在他身上揚著瘋魔般的猙獰狂笑,親手撕開他的衣服。
「不可能!」李母不敢相信地尖聲反駁:「你不是失憶嗎?怎麼說想起來就想起來的?你現在是心理扭曲有病,有被害妄想也別往我兒子身上套,小心我告你污衊!」
李父失控打完人,正覺得心慌,此刻一聽,更覺不妙。現在社會大眾普遍同情性侵受害人,特別是輪暴這種惡意的重度傷害,即使喻辰安真的是栽贓誣陷,也必會先引起眾人對他們的謾罵與抵制,網友們又熱衷人肉搜尋,屆時就算澄清污名,他們家的名聲也完了,生意也別想再做下去。
思及此,他就趕緊叫妻子閉嘴,好聲好氣地說:「什麼事都好商量,你看我們兒子都沒了,辰安也還好好活著,算是幸運的了。反正男孩子也不會懷孕,堅強一點,不如就看在過往的交情上,我們這事情就私下和解吧,多少錢我們都賠,畢竟鬧大了誰都難看。」
「你……」喻母愕然,「你竟然敢說這種話?你還是個人嗎?」
喻父也像看怪物一樣地瞪著李家夫婦,完全無法相信眼前這人是自己三十多年的同窗至交。到底是自己瞎了眼,還是人真能變得這麼多?
喻辰安無語望著這一幕,心裡有說不出的荒謬與可笑,原來傷害他的人一直都在身邊,也難怪李耀幾天前強暴他後會落荒而逃,大概就是怕他受到刺激後會恢復記憶吧,而他居然還蠢得為李耀的死傷心落淚?
他忍不住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就感覺鼻腔似乎有什麼流出來,頭也越來越痛,接著就眼前一黑,在母親的驚呼聲中暈了過去。
在意識消失的那一刻,他突然記起十月三日的那一晚。
醫院清冷無人的走廊上,他心急如焚地加快步伐,一邊打電話給李耀,撥話音嘟嚕嚕地響著,始終都沒有人接起。他匆匆地下到一樓,轉過一個彎,就隱隱聽見了……熟悉的手機鈴聲。
那是李耀為他設置的專有鈴聲,截自於李耀親自唱的一首歌。
——「我願變成童話裡,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註:光良的《童話》) 1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lMExuNaQ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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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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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臉極品親戚(#1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XAtc7uMvX
下篇顧醫師出場
先解釋一下,雖然我超愛寫靈異文,但這一部絕對沒有靈異事件,有什麼奇怪的影子都只是內心的寫照而已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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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預告】《很特別的存在》,預計禮拜五發。1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uZX50V4X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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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喵芭渴死姬 / 11.16.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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