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大雨已然消停,草原上雖仍濕漉漉的一片,但由於秋風吹彿、暖陽灑落,土地明顯乾了大半,天氣好轉了許多
經過連夜地趕路,早已比預計的時間快抵達南北石墩邊界,使臣巴爾向公主請示就地先扎營,前夜未眠,今日在這休息一天,明日一早再啟程
大夥兒搭完營帳,就地取材簡單生了點火烹煮了一些食物,包著北方特有的餅皮吃,當早餐簡單解決。烹煮食物的香味縈繞著整個營地,族人們吃著早餐有說有笑,不知不覺飽足了一餐後,大家漸漸開始泛困了,有的仰望著藍洋洋的天發著呆,有的便席地小憩一番,有的乾脆直接回營帳睡了
經過這一夜趕路顛波折騰,宛燕和雙兒也是疲憊不堪,在與使臣們用過簡單早膳後,便回營帳直接補眠去了,整個營帳安靜地只聽得到風吹草地呼嘯的聲響,偶爾的鳥鳴聲、馬鳴聲,一切都是那麼的祥和太平
炊煙渺渺飄向無際的北方天空,殘留的香味四溢八方,就在此時,遠處忽然出現了一小群衣衫不整、蓬頭垢面、消瘦不堪的遊民,躡手躡腳朝著營帳的方向悄悄靠近
瞧見烹煮大鍋內仍有殘留的一些吃食,以及用布裹包覆的餅皮,遊民們便像餓了好幾天的狼般,大肆的大快朵頤了一翻,你爭我搶的瓜分鍋裡的湯、布裡的餅,沒搶到的人,便把歪腦筋動到了這些使臣及商人的包袱,開始東翻西找,偷走錢財及存糧
遊民窸窣窸窣的聲響實在太大了,驚擾了正在休息的一些商人,遊民們發現大夥兒被吵醒,趕緊把腿就跑。商人們睜開眼,昏昏沉沉的看見自各的包袱被翻個精光,錢財食物被偷、大鍋湯勺被扔到了火驢旁東倒西歪,驚覺事態不對,趕緊起身追街喊打追著這些遊民
接連的吼叫聲及窮追不捨的急促步伐,把整個營帳得大夥兒都吵醒了,宛燕和雙兒也連忙走到帳外查看
「公主,興許又是遊民們搶食搶財…這些年,糧食商運皆不順,一些小部族生存不易,便投靠大部族依賴生存,但這些小部族常被剝削的體無完膚,最終逃了出來遊走在邊境…」雙兒看著追趕的場面,感嘆道
宛燕異常平靜地看著這亂哄哄的場面,心中真是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赫連族…終歸還是幸運的…沒有被擊倒…
雙兒拉了拉宛燕的衣角,難為情道:「公…公主,不瞞您說…這事…赫拉塔也難辭其咎,小部族為了溫飽,助北方製武器,不知道收容了多少,也不知道…逃了多少…」雙兒說話的生小越來越小聲,越發心虛
語剛畢,宛燕不可置信地瞪著雙兒,表情像是在責備雙兒未報備的疏忽
「公主…您饒了小的吧…在您昏迷之時,小的才從奴婢們談話裡聽到的,本想著您醒了告訴您,但發生太多事,小的早已顧不上…我很抱歉……」雙兒低下頭,默默地認錯
宛燕嘆了一口氣,卻無以反駁,那時的她,早已自身難保了,根本無暇顧及
宛燕握住雙兒的手拍了拍,輕輕張開雙兒的手掌,寫下:
〝往世不可追,不怪你…〞
〝吩咐布爾使臣,夕陽西下之時,即啟程,此地不便久留…〞
「是!公主」雙兒連忙俯身作揖,匆匆前去辦事
宛燕若有所思的環視周圍的景物,一望無際的草原,摸不著邊際的天,想在離開之前,再多看看家鄉幾眼
落日餘暉,太陽漸漸末入山群間,眼前的天像被漆上了橘紅色,草地也被撒上了黃褐色的金粉般,是時候,繼續向南方前行
大部隊趕緊收拾好行李,安頓好車馬,一行人再次朝向南北邊界前行
或許是秋日的到來,夜晚降臨格外的早,很快天就黑了
「公主,前面的人馬說,快的話,預計今夜就能通過石墩,今晚您就好好休息,明日就到南方了!」馬伕朝著馬車裡吆喝著,興奮的向公主報告這樣的好消息,對於馬伕來說,一輩子很難有機會到南方來,這樣的南方之行於他而言,是大開眼界;但對於公主而言,是一條漫長而未知的命運
馬伕興喜的哼唱著,隨著口中的旋律搖頭晃腦,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到了一大群人,為了確認自己沒有看走眼,馬伕把頭轉了過去
只見一大群遊民像餓了好幾天的野獸,朝著隊伍這裡踉蹌的奔跑,數量為之驚人,嚇得馬伕趕緊大喊:「前面那仨兒,快…快快看…!那些乞丐們朝我們這兒跑來了!!!」
「天!這…這…怎麼這麼多!!」
「完了!完了!完了!這些人肯定是來搶我們的食物,該怎麼辦?太嚇人了!」
「他們越來越接近了!這樣下去我們會被洗劫一空的……快!去稟報公主和使臣!快!」
幾位侍衛趕緊將馬掉頭,騎到公主和使臣的馬車邊,趕緊通知坐在後方馬車的使臣們和公主
「起稟公主、起稟使臣,外頭大批的遊民朝我們這兒跑來,怕是想討要食物、搶奪錢財!我們該如何是好?」
公主和後方馬車的使臣趕緊慌忙的拉開窗簾,目瞪口呆的看著一大批人像惡狼瘋子般,追趕著馬車部隊,坐在後頭的雙兒,從沒遇見此等怪事,嚇的倒抽一口氣
巴爾使臣氣的回答道:「你們是侍衛,還楞著做什麼?趕緊快馬加鞭,加快部隊速度,別讓他們追上了!趕緊!!」
「是!大夥兒聽令,加快速度,都給我把馬鞭打起來,快!」侍衛騎著馬,繞著部隊,大聲喝令著
「公…公主…咱們把窗簾放下吧…這太嚇人了!公主!」雙兒驚恐萬分的躲在公主背後,緊緊抓著她的衣裳瑟瑟發抖
宛燕並沒有聽從雙兒的勸告,手仍緊緊抓著窗簾不放,她無法相信的是,北方的處境,什麼時候成了這副模樣?族人吃飽穿暖、豐衣足食,這最基本的治國之道,居然都無以達成
路有凍死骨,難道以後會有更多族人淪為遊民無家可歸,無處可去?這難道就是叔父所說的,北方已經不再昌盛了?
安查王…看看你的野心,連累了多少族人?這就是你重用奸臣的代價…
大批隊伍快馬加鞭,路途變的顛簸起來,整個馬車上下左右搖晃的非常厲害,幾乎無法好好坐在位置上,宛燕和雙兒只能勉強抓住小窗的沿杆,穩住身子
興許是拖著大批供品賀禮及人車的緣故,其便車馬行駛的非常快速,仍然稍稍拖累了行進的速度,遊民們像看見獵物的猛獸般,眼神充斥著敵意,手腳並用的直直撲向南方的車馬,很快地就從四面八方追上了他們,侍衛們眼看情勢不利,趕緊集結在一塊,緊緊用身及馬和箭靶抵禦如瘋子和餓猛般的遊民們,他們死死掙扎,不斷嘗試擠進車馬隊伍內,絕望中透著希望的眼神,奮力的想突出重圍,想從皇親隊伍裡得到救贖
說那時遲那時快,這大批遊民實在人數眾多,在與侍衛們推拉焦灼下,侍衛兵與馬兒漸漸體力耗盡,幾位遊民奮力一擠,竟擠進了人車隊伍裡,他們見著時機,有的一把抓住馬車的窗欄,有的順勢爬上載滿禮品的馬車,他們的動作行雲流水、來去自如,動作快到讓人措手不及,可見這些人已不是第一次做此等之事
駕車的馬伕見狀,趕緊加快速度,試圖甩開胡亂爬上來的遊民,一手使勁鞭打馬兒,一手想盡辦法將遊民推下車
「公主!小心!」
一位遊民已將手伸進公主車內,想鑽進車裡
雙兒見狀,趕緊拉開那雙死死抓著窗沿的手,但遊民抓得很緊,雙兒力氣實在沒多大,加上心裡恐懼不安,根本使不上力
「喲!原來是公主阿,能見到公主本尊,可真是在下的榮幸…」遊民嘻嘻哈哈的看著公主,半身都快爬進公主的馬車
宛燕默默地看著他,那如小丑般諷刺的顫笑,讓宛燕看見了自己父王的影子
宛燕隨即拔出隨身帶著的短劍,指在了遊民的脖頸,只差一釐米,就能畫出一道深深的痕
遊民都還未來得及反應,刀身早已懸在離自己生死最近的地方,遊民咬牙切齒,惡狠狠地瞪著公主,自知這公主惹不起,便口出狂言道:「別想用刀嚇唬我…我們會成為今天這副模樣,可都拜你們赫拉塔家族所賜,今日即便搶了你們這一整隊得食物、金銀財寶……都不為過!!這些!!!能讓小族民們溫飽好幾個月!!我們就是拚死也要搶!!!」義憤填膺的話語與決心,讓宛燕出劍的手,停頓了下來
凝結在此時此刻的遊民與她,不過是君臣與子民,君臣沒有照顧好自己的子民,卻享受著榮華富貴、權勢地位,因為君臣的貪婪無道,迫使他們流落街頭、三餐不繼、生存困難,他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任人宰割,這筆帳,又該找誰算?
宛燕看著奮力掙扎,抵抗著高速行駛的力量,無論如何也要達成目的爬進車裡搶奪東西,心心念念掛記著自己族人的這位遊民,宛燕顫抖的放下劍,愧疚的低下頭,自責感漸漸湧上心頭,眼眶裡的淚水不停來回打轉,無以面對這樣的局面,愧對先人、愧對小民
雙兒不解地看著低下頭的公主,都這種時候了,怎麼還是總把錯事往自己身上攬,當務之急,還是該守好這對人車財物安全,雙兒便晃到窗前,與遊民拉拉扯扯,想將他推下車
「大膽!怎麼跟公主說話的!還不快滾!這裡沒東西好拿的!公主!沒時間自責了!快來幫忙!」雙兒不停與遊民我推你擠,誰也不讓誰,可惜雙兒力氣不如男人,車又晃得厲害,根本無法好好施力,只能暫時擋住遊民爬進來
宛燕伸手拿出腰間的小吊牌,是用銀雕刻出來的皇家符,這是赫拉塔家族賜予子孫的成年禮物
宛燕跌跌撞撞來到雙兒旁,雙兒以為公主想通了,不料卻被眼前此景給震驚了,公主居然將皇家符掛在了遊民脖子上
「公主,您這是在做什麼?這可是您在赫拉塔的唯一念想,為何將此物交予這樣的人!!」說完,便硬扯硬拉,想方設法把皇家符從遊民身上取下來
宛燕伸手將雙兒掙扎的手拉出來,示意她停下來,並再次在雙兒手掌心疾筆寫到:
〝命他戴上此符,偷偷去赫連找卓宇親王,請求幫助〞
雙兒不可置信地的向公主大喊:「公主,這使不得!您不必這麼做!!」
宛燕沒有任何回應,只是堅定地望著雙兒,那毫無波瀾的水汪大眼,透出著此刻無悔的決心,雙兒跟著公主多年,馬上就意會出公主的心思,便不再多說什麼,也停下打鬥,靠到遊民耳邊,將公主的話吩咐下去
聽完雙兒的話,遊民瞠目結舌,將視線移到了公主身上,頓時被寵若驚,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身子還懸在窗沿邊,正想著該怎麼開口謝恩,便被一旁的侍衛狠狠拉下馬車,遊民就這麼被拖到了地上,沒有再多的掙扎,只是任由侍衛將自己拉走,遊民仍難以置信的盯著窗裡的公主,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久久難以平復
宛燕望著那被拖走的北方子民,沒有過多的悲情與憐憫,只是做了她能力所及之事,彌補赫拉塔的罪惡,其餘就只能看子民的造化了
大批隊伍就這麼沿路在慌亂的拉扯中,終於把遊民們都趕走了,隊伍也漸漸緩慢下來,這沿路的超車,使得大夥兒在清晨提早看見了南北的石墩,一座座巨石聳立在綿延的草原上,被日出的陽光照耀的金黃剔透
「通知後邊的人!我們要到南方啦!」前方的馬夫高喊著
宛燕拉開窗廉,探出頭,想在越過石墩前,再多看幾眼家鄉的影子,宛燕伸吸一口氣,細細品品北方清澈如水的空氣,風吹拂在宛燕的髮絲間,溫柔的流動著,這一刻,宛燕會牢牢記在心裡,永遠懷念
過了石墩,就到南方了……
再會了……北方…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