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戚戚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宛燕趁著啟程前一天空檔,與雙兒再次踏遍小時候熟悉的北方土地
翠綠遼闊的北方草地,秋意將近,顯得綠中帶黃,搖曳在風中,像極了一大片黃海,黃澄澄的地與藍靛靛的天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廣闊藍邊的鳥兒也一群群的向著南方飛行,牠們…是不是也會和宛燕…在南方的路途中相遇呢?
經過幾處他族的牧場,牽領著馬兒的小廝,擠牧牛奶的婦人們,整理牧草的壯漢們,忙著趕牛羊群穿梭自如的牧羊犬,人們起此彼落的吆喝聲,談笑聲,馬兒的牟叫聲,狗兒的犬吠聲,圍繞在整個營區,看著忙碌幹活的族人們急著為過冬做準備,宛燕不由得會心一笑
營外一群調皮不幫忙的孩子們,在外邊打馬球、踢毽子、玩狼抓羊遊戲,有時圍成小圈圈吱吱喳喳,有時你追我喊你跑我逃,開心地玩在一起,這樣再稀鬆平常的場景,卻成了宛燕難以割捨忘懷的北方,她真正的家………
日暮漸落,夜晚將臨,宛燕與雙兒走了一天,兩人早已疲憊不堪,但卻覺心滿意足…
宛燕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營帳,走到了床沿邊坐了下來,環視著這黑漆漆的房間,只找到了帳簾外內斜照進來的一筆混沌藍光,宛燕呆呆地望著被風吹起的簾外景象,凝視許久,感覺這偌大的赫拉塔營,只剩她自己一個人了
這早晨…送別了舅父,送別了母親,安頓好了一切,保住了他們的性命,宛燕心中的這顆大石頭,這才終於緩緩地放下來
接下來…該輪到我了…
宛燕回想著從中毒的那刻起,自己的處境危在旦夕,聲音因毒淤而無從發聲…赫連家族被誣,族盟間因利益背信棄義,本想憑己之力,力挽狂瀾,卻因放走南人而被冠上罪名,再至父女間因赫拉塔與赫連之事信任瓦解,眾叛親離……所有北方發生的種種,好像安排好的劇本般,照著佈局者的計畫,一步步將宛燕逼入絕境,迫使她不得不就範
巴罕土喀布局多年,看似風平浪靜,實則造謀布阱,難以察覺,防得了一時,卻怎也沒料到,赫連多年的基業,因這羅織構陷、造謠中傷,從此潰不成軍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猶如滄海桑田,朝雲暮雨,不可端倪…
事已至此,巴罕得勢,赫連沒落,朝中之人紛紛開始巴結巴罕一族,以鞏固家族勢力
族盟大會裡,再也沒有赫連家族元老和官臣的位置,原本支持赫連家族的其他小族,奈何無赫連族的庇蔭與資助,不得不臣服赫拉塔族和巴罕族;和赫連世代交好的大族就更不用說了,手裡握著巴罕族賜予的好處,開始忘恩負義,急著撇清關係,趨炎附勢……
整個北方,早已被赫拉塔族和巴罕族給吞沒了
而赫連族貿易權這燙手山竽,本歸赫拉塔族接管,無奈安查王政事繁忙,急需朝臣前來打理,巴罕土喀覬覦已久,慫恿各族舉薦自己,望將所有大權獨攬於身,為侄子鋪墊未來的大王寶座
不料赫拉塔卓宇毛遂自薦,憑著自身清譽美名,說服大王由他接管,一個只管著衛兵及牢營的閒散親王,以巴罕大人諸多勞務在身為由,願為大王與巴罕大人分憂解勞
安查王大悦,二話不說立刻答應
歷經赫連族的反叛之舉,使得安查王對他族與赫拉塔親近之人開始有了疑心,故更為傾向把北方要事交給足智多謀的弟弟參與,既是自家人,收為己用,重用並監視著,以防來日淪為他族麾下,與他為敵
巴罕大人與各族長老皆一臉驚愕,他們怎也沒猜到,多年不問政事之人,居然自告奮勇,接下這非常之職
卓宇與大王情同親兄弟,多年來,每每總會深夜暢飲,閒話家常,卓宇對大王的心思,可以說是瞭若指掌,無人能比,因為他能猜到,此事大王肯定會點頭同意
巴罕大人雌牙裂嘴,憤怒難消,看著大王與卓宇親王有說有笑,卻不敢再多說什麼,畢竟大王的心思,他也沒完全摸透,要是得罪了大王,只怕全盤皆輸,前功盡棄
這也意味著,這位閒散王爺,從今往後,開始介入朝堂之爭,與巴罕一族正面宣戰
宛燕回想著這幾日從嬤嬤口中探聽到的事,欣慰的揚起嘴角,叔父與她的約定,叔父沒有忘,並且實現了,只要貿易權不落入巴罕族手裡,她就放心了………
夜幕降臨,照進宛燕營帳的藍光,越來越細弱,營帳也越發漆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還沒等雙兒回來點上蠟燭,宛燕再次披上披風,在外頭大夥兒忙著燃起營火之際,一個人默默溜出營帳,躡手躡腳的來到馬廄
她要在離開北方前,為赫連家族盡到最後一份心意
在馬廄裡休憩的黑馬,聞見熟悉的味道,開始不安分地直直跺腳,依依嗚嗚的撒嬌起來,興奮地看著朝自己悄悄走來的宛燕
宛燕輕輕拍了黑馬,安撫牠的情緒,見黑馬逐漸平復,宛燕小心翼翼環顧四周,確認無人跟蹤,便拿起馬廄裡的耙子,俯身開始挖開馬廄裡角落的泥土,不過一回兒,一個毫不起眼的木盒,就這麼出土了
宛燕迫不及待的拿起木盒,撥開木盒上的泥土,輕輕地翻起上蓋,映入眼簾的是金黃色閃閃發光的貿易令牌、純檀木精心雕刻的貿易章,還有一個毫不起眼黑炭木的小令牌
宛燕拾起那黑黑的小令牌,上面刻著暗夜兩字,到南方的救命符,也許就靠它了
宛燕將小黑令牌收進胸前的衣襟內,蓋上木盒,將身前的披風給拉緊,手上的木盒藏於披風內,再次環視周邊,確認無人,便急匆匆趕緊離開馬廄
農曆七月初八,一大清晨赫拉塔營外已聚集了許多輛馬車,下人們忙前忙後將前日準備好的銀兩、煤炭、毛皮、北方特有的食物、釀酒等等北方禮品和公主的嫁妝一箱箱的疊至馬車上
此次前往南方的任務重大,除了公主與南方結親一事外,穩固南北貿易、軍事、人員往來、文化交流等協議的重要里程,與公主隨行的官員侍衛共三十人,其餘二十人,為赫連族與其他部族一同前往開拓經商,如若談判順利,秋末冬初之際,將可帶回更多糧草、糧食、民生必需品,讓北方順利度過嚴寒
宛燕一早就梳妝打扮卓裝完畢,一席北方傳統服飾外套著薄紗藍衣,長長的秀髮綁了條辮子、頭頂插上寶藍色的吊飾,耳垂也掛上藍珠光的珍珠耳環,手腕和脖間並無過多裝飾品,一身清秀典雅的裝扮,仍掩蓋不住公主高貴的氣息
宛燕走出自己的營帳外,仰頭看著今日萬里無雲的藍天,晴空萬里、微風徐徐,這樣的好天氣,或許是個好兆頭,宛燕閉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在離行前的最後一刻,讓她再感受一次北方的氣息……
時辰已到,宛燕手握木盒,領著提著包袱的嬤嬤和雙兒,走向赫拉塔營外聲勢浩大、熱鬧不凡的南方隨行團,官員侍衛和隨行經商的族人望見公主走出赫拉塔營,紛紛彎下身子,手相握於胸前,行最為敬重之禮
過了不久,安查王也領著赫拉塔官員、家族,及族盟大會各方長老前來送行
安查王走向宛燕面前,拍了拍她的肩,道:「宛燕,我的女兒,此去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北方重責大任交付於你,維繫兩國之好,爭取北方利益,別再讓為父失望……」
宛燕面無表情地凝望著安查王的表情,那雀躍無半點不捨的神情,心底到底又有幾分父女間的真情實意,真是諷刺至極
這時,大王身旁突然冒出一個宛燕從沒見過的臣子,只見那位深深向公主行了個大禮,道:「起稟公主,小的名叫布爾,隸屬什目族,為此次前往南方協議之使臣,願助公主一臂之力!」
又是一個與巴罕族交好的部族……
宛燕心裡清楚得很,但也沒多說什麼,亦行了個大禮,表示感謝
正剛起身,安查王突然靠向宛燕耳邊,悄悄低語道:「別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宛燕……」說完,便直勾勾盯著宛燕手上的木盒,並看向身旁的卓宇
宛燕瞧見父王的小動作,馬上就意會出他的用意
真是心急…怕我拿著東西跑了似的……
宛燕心裡低咕著,卻無以反駁
宛燕走到叔父面前,那憂愁不忍的表情完全出賣了他作為王爺的威嚴,和父王成了強烈的對比,叔父到底才是性情中人,而不是心機算盡的卑鄙之人
正當宛燕要跪下時,卓宇忍不住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叫住她:「宛…宛燕…使不得啊……」
宛燕對著叔父,了無遺憾地笑了,在所有族人面前,跪下身,舉起木盒,將貿易權正式拱手讓人
周圍的群眾開始躁動起來,議論紛紛著這歷史性的場景
卓宇接過木盒,打開一看,原來是宛燕一心最守護的貿易章和令牌,卓宇一陣鼻酸,卻不能表現出來,只能毫無波瀾的蓋上木盒,向大眾宣示:「赫拉塔家族,正式掌管貿易權,誰敢非議,就是對先王不敬!對北方不貞!凡暗中質疑此事著,以叛亂罪論處!」
「好!說得好!贊同!贊同!」大王和群眾大聲應和著,掌聲接連想起,大夥兒都欣喜接受這權力的轉移
「宛燕…保重…」卓宇看著宛燕,只能輕描淡寫的表達擔憂,不可再多說,以避免多餘的猜忌
宛燕點點頭,再多的話語都無法取代叔父的隻字片語,這樣就已足夠了……
接續著一些官員族人眷屬前來送別,多屬一些客套,宛燕也紛紛點頭示意
至於巴罕夫人和莉莉就更別說了,巴不得宛燕趕快走,卻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看著宛燕都不知如何是好,乾巴巴地看著他們演出……一旁的巴罕大人最終打破了這層尷尬,意味深長地隨口說了一句:「一路順風,公主…」
宛燕頭也沒抬,看也沒看巴罕大人一眼,微微點了一下頭,算是公主對臣下的最後敬意,即使萬般不願意給害己之人示意,為了公主的尊嚴,不失禮數,也給足巴罕族一點台階
宛燕趕緊接續與他人送別,一刻也不想再與巴罕族有任何互動
在與北方的親朋好友,各方族人拜別後,宛燕最後緊緊抱了抱從小照顧自己的嬤嬤,感謝她一直以來的照顧與幫助
「我的好公主,別忘了給我這老人家寫信,去到南方,諸多困難,小的相信公主一定能過關斬將,好好生活,別受委屈……」嬤嬤眼角兩行淚默默地流下,宛燕拍拍嬤嬤的背,示意她公主該啟程了
宛燕把自己心愛的黑馬交給隨行的侍衛,自己與雙兒坐上了馬車,踏上了前往南方的旅程
隊伍行進的很快,漸漸的赫拉塔族營區的身影只剩米粒般大,宛燕拉起車簾,望著那從小到大成長的地方,她到現在都無法相信,自己居然要離開北方了
雖有萬分不甘,但今時此舉,都是為了扳倒巴罕族,重振赫連族,興旺北族
還有深藏在父王心中已久的陰謀,南方的那塊大餅,安插在自己周圍的這些使臣,又藏有多少秘密
這麼費盡心思謀劃布局,到底又是為了什麼?
宛燕放下簾子,緊閉雙眼,不想再做多想,只求此行能順利到達,平安無事
有朝一日龍得水,必讓長江水倒流……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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