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南塘。
「郡主,今年蓮花季,這街上的行人可比往常多,恐怕今晚咱們得早點出門,占個好位置,求個好兆頭!」
一早,林姍拉著她,興致勃勃地替她梳妝打扮,她還道是怎麼了,原來是要去參加蓮花季。
這南塘一年一度盛事,不只街頭小販、客棧酒樓摩拳擦掌準備迎接大批人潮,各家名門子弟也躍躍欲試,因這樣的盛會伴隨著大大小小的聚會,舉凡詩會、茶會、酒會,乃至於大戶人家給自家兒女找對象的聯誼會,無不展現南塘開放自由的風氣。
而蓮花季的重頭戲,便是這月下放蓮燈了,花好月圓,燈滿人在⋯⋯大多前來放蓮燈的不外乎都是些未婚男女,但藉由這樣的場合認識異性者,亦大有人在。
「是啊,去年林姍的蓮燈卡在垂楊柳上,這不,一年到頭盡是單相思!」木微霜打趣道。
「所以我才說得早點出門佔位置嘛!」林姍拉著她,鬥志高昂。
「郡主,瞧今日天氣晴朗,咱們也去走走吧?」木微霜問道。
「也好。」她道,回南塘後,鮮少出門走走,便趁這春暖花開的時節散散心吧。
前些日子都還在凌府別院調養身子,來到南塘眼下已過半個月,心情還是沉悶不已。
那日面對她的質疑,先生沒有回答,也算是在她的意料之內,只是不曾想,那日過後連書齋都不讓進,她只得自個兒在別院看書、練字,直到雪融時分,方起了回花家的念頭。
原本應向先生道別的,但是先生政務繁忙,她不便打擾,於是趁先生上朝不在府內時,向凌府總管交代一聲後,與林姍、木微霜二人啟程回到南塘。
說來也是她不願再次面對先生,才做此打算,換個環境,放寬心,她也好想想未來的路該如何走。
甫到南塘便手書一封送去凌府,隔三日便由一位驛站小哥回傳首輔大人口信:『初春天氣尚寒,望郡主保重身子。』
『就這樣?』
『是的。』那小哥沒說的是,當初首輔大人收到信後只是「嗯」了一聲,這些話還是他出凌府前,凌府總管托他說的,還道別讓郡主知曉。
是故,她回到南塘這麼久了,也不見先生一封信,心中僅存不多的期待也已消失殆盡。
為了不拂了林姍的興致,她收起沮喪,也跟著她倆遊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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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河畔邊。
她們早先尋了一處草坡坐了,這兒景致開闊,四周楊柳環繞,往低處走去便是河岸街坊,攤販沿街叫賣,有吃的、喝的、玩的,熙來攘往,隨著夜幕低垂,河畔邊的人逐漸多了起來。
河岸邊盡是賣蓮燈的小販,各個精神抖擻,不忘向行人推銷自家出產的蓮花燈。
「陳記蓮花燈,好運年年到!買了陳記蓮花燈,必定是三甲及第、四喜臨門、五子登科、六畜興旺!」陳大哥扯著嗓子叫賣,許多人紛紛往那兒聚集,買盞蓮燈討個好彩頭。
「小姑娘,我們家出產的蓮燈可是供奉在月老廟七七四十九天的啊,別的不說,這祈求好姻緣是絕對沒問題的!」那一身紅衣的大娘像媒人婆似的,見了姑娘就拉著人滔滔不絕。
「這位公子一見便是人中龍鳳,大姐我用這只蓮花燈與公子結個緣,以後要是公子飛黃騰達了,也別忘了咱們這小店。」攤主是個熱心伶俐的大姐,那公子一聽果然高興,一出手便是一個金元寶。
見河畔人潮聚集,她道:「林姍,快去放蓮燈吧,記得尋一處開闊水域,別又卡著了。」
「郡主也一起來吧!」
「不啦,妳好好玩吧,去得慢了,好位置又要被人占了。」
見林姍終於肯與幾位年紀相仿的女子一同前去放蓮燈,她轉而向木微霜道:「咱們也去街市逛逛。」
「郡主,您的蓮燈⋯⋯。」木微霜語氣擔憂,方才從林姍那兒取來了蓮燈,誰知郡主無心於此,不但沒跟著放蓮燈,甚至並未點燭。
自離開宣京,郡主時常面色淡然,回南塘後,她沒少給郡主找些樂子,然而就算郡主面上帶著笑,她卻知曉郡主內心並不如表面所示。
「⋯⋯不必放了,就提著吧。」她輕聲道。
蓮燈,乘載著人們的期盼,可是她的期盼,早就被深埋在宣京⋯⋯被那個人親手埋葬。
「那微霜陪您走走吧。」
街坊小店紛紛掛上紅燈籠,人人臉上笑意盈盈,這樣喜慶的味道,簡直堪比春節。
「郡主,這家蓮藕糕特別好吃,以前先南國公夫人經常差人來買⋯⋯。」一路上,只聽微霜向她介紹幾處知名店家,她自及笄之年後便鮮少在外走動,南塘街市的樣貌已於童年相比有些不同了。
「那邊的蘇記蓮子湯也是香甜可口,這蓮子湯南塘人沒有不會的,只是這蘇大娘不知加了什麼秘方,微霜總覺得吃來特別不一樣⋯⋯那邊的何家烤糰子也是軟糯好吃,一枝經常吃不夠,微霜也是很喜歡的,郡主嚐嚐?」
「好。」見微霜如此興致,她倒也從善如流,這烤糰子她的確沒吃過。
拿著熱騰騰的烤糰子邊走邊吃有違儀容,兩人便尋了一處窄巷,這兒地勢高些,還能瞧見河畔那兒的人們放蓮燈,一邊賞景一邊品嚐,只是沒一會兒,天空竟下起細雨。
「入夜前還是風光明媚,怎地這會兒開始下雨了?」木微霜忙將手中剩下的糰子吃了,道:「郡主在這兒等等微霜,馬車上放了把傘,微霜這就去拿。」
目送微霜走後,雨勢更大,溫度轉涼,雖借了一處人家的屋簷躲雨,但裙擺漸濕,身子感到一陣寒顫,一時半刻竟有些狼狽。
她拉著裙擺,低頭想著自個兒的鞋襪恐怕也要淋濕,卻聽一句清冷嗓音道:「多大的人了,怎地出門不帶傘?」
她著實愣住,抬頭就見雲心先生撐傘立於簷下,顯然是替她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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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先生。」
她怎麼也想不到竟會在此遇到雲心先生,忙道:「先生怎會來到南塘?」
「⋯⋯辦事。」
見一襲紫衣、面色冷峻的男人突然出現,說不驚喜是騙人的,但隨即想到前些日子的種種,那點喜悅隨之冷了下去,這會兒竟是無話可說。
凌晏如見她身子單薄,裙擺鞋襪似已被雨水潑濕,便招來隨行小廝,取來一件繡金暗紫大氅,替她披上,又瞧了眼那盞放在地上、濕透無光的蓮燈道:「為何不放?」
「從小放過的蓮燈不下數十次,對學生而言已無意義。」她看向河畔的點點螢光,她也曾將心中的願望寄予蓮燈之上⋯⋯
八歲——『雲心先生不告而別,是不是她做錯了什麼?是不是太貪玩了,讓先生不高興?』
十歲——『哥哥說雲心先生不會再來了,但是她還是好想先生,想念先生在燈下教她讀書、識字。』
十三歲——『花家請來的先生都沒有雲心先生好⋯⋯想寫信給先生,可是哥哥說先生已是內閣大學士了,不可能在來到南塘了。』
十五歲——『今年及笄,一般尋常女子已經可以嫁人了⋯⋯但是她不想這麼快嫁人,聽哥哥說只要入學明雍,便有機會入朝聽政,如此便能離先生近一點。』
十七歲——『如今雲心先生已是內閣首輔,她離先生越來越遠了⋯⋯趙家有意求親,可是她不想嫁⋯⋯但是女子的年華有限⋯⋯。』
雨勢不減,眼前的螢光更加朦朧,她已經不知道放蓮燈祈願所謂何事,她的念想、她的渴望似乎都不重要了,偏偏這個讓她難受的始作俑者就在一旁,故作堅強都快耗盡她的心力,思及此處,一腔委屈上湧,她忙將視線轉至他處,不想讓先生瞧見她的面容。
「既如此,那便回府吧。」凌晏如轉身欲走,卻見眼前的女子似乎並無離開之意。
「嗯⋯⋯學生在這兒等微霜,先生若有要事,恕學生不送。」這當口還怎麼跟先生共乘一把傘、一輛車,心中沉悶又委屈,只好下起了逐客令。
然而這話倒是讓凌晏如頗為意外,從未有學生向先生下逐客令的,他道:「木微霜那兒已經差人去了。身子初癒,這樣下去可要著涼。」
「前些日子多虧先生費心,學生如今調養得不錯。」說完,才發覺自個兒說話竟帶著酸氣,偷偷覷了一眼,只見先生挑眉不語。
雖說此舉簡直大逆不道,但竟有種出口惡氣的舒暢感⋯⋯正當她還在擔心此舉是否讓先生生氣時⋯⋯
只見先生將那紙傘遞給一旁的小廝,道:「那便不要辜負了。」
說完,一把將她抱起,走出窄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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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得知她回南塘,他手下的人馬已在沿途暗中保護,並隨時將她的行蹤以密報上呈,在她寫信報平安前,他便已知曉她平安到達南塘。
但隨著送來的密報越來越多,這便讓遠在宣京的他感到心亂。
『二月三十日,雲中郡主於花家蓮池畔,面色淡然。』
『三月初六,巳時,雲中郡主似心事重重,行經街市並未察覺後方馬車,險些衝撞郡主,屬下暗中引導馬車,郡主安好。』
『三月十五日,雲中郡主獨自一人行於街市,面色哀戚。』
『三月二十一日,雲中郡主似夜不成眠,一人於楊柳畔徘徊,長嘆不已,形容枯槁。』
那接連送來的密報,彷彿將她在南塘的日子勾勒出一張張畫面,雖對於密探形容的「面色哀戚、形容枯槁」感到遲疑,亦不排除是那密探誇大,然而卻在閱讀一封密報時,便有些坐不住了。
『四月初一,南塘蓮花季盛會前夕,雲中郡主向玉銘堂訂製一枚蓮花玉佩。』
只見那封密報旁還有一行註解:『經查,此為南塘風俗,女子當以玉佩贈與心儀之人,若是對方有意,便可於蓮花季時,邀對方一同放蓮燈。』
接著那行註解旁又多了一行小字:『再查,雲中郡主近日與柳家公子走得近,前日在街市遇見便一同吃著茶點,聊近兩個時辰方歇。』
柳家公子?他可不記得南塘有什麼柳家公子,喚來密探頭子一問,方知是前些日子上任的柳府尹家的大公子,且竟是明雍同窗。
他低頭瞧了自個兒腰間的蓮花玉佩,心中五味雜陳。
『若是如此,先生又何必佩戴著那枚蓮花玉珮?』
⋯⋯小時候贈與玉珮的行徑或許可以一笑置之,全當小孩子不懂事,但前些日子的相處,再加上那日的質問,他幾乎忘不了當時她眼中的哀傷與無奈⋯⋯他看得懂,卻不願回應。
可誰又知曉,南塘的銀沙湖畔、軟糯的蒸藕丸子、潮氣過盛的四月天,還有那個奶聲奶氣、用楊柳逗一逗就笑得歡快不已的小姑娘⋯⋯於他而言,既是避風港,亦是他堅持不懈的動力。
這些場景都深埋在心底,每逢午夜時分,一旦掀開記憶的匣子,便一股腦兒地全冒了出來⋯⋯在歷經家門興衰、派系對立與朝堂的暗潮洶湧後,這幾乎是他人生中,為數不多卻最為溫暖的回憶。
「先生⋯⋯我自己能走。」耳邊傳來她細如蚊蠅的嗓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雨後道路泥濘,恐濕鞋襪。」他道。
凌晏如步伐不慢,這會兒已出了窄巷,眼看就要走到大街上,只聽她道:「雲心先生,還是放學生下來吧⋯⋯。」
雖下著雨,街市人潮不散,一顆顆高掛的燈籠讓街市明亮得很,而南塘花家雲中郡主的名號,在南塘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別提先生的身分要是讓人瞧見於蓮花季夜裡抱著女子行經街市⋯⋯光想就頭皮發麻,她幾乎想立刻跳下來。
「先生、雲心先生。」她把臉埋在先生的頸邊,整個人躲在那件寬大的氅衣內,輕輕拉著凌晏如的衣襟,忙道。
「回南塘,可有按時用膳?」凌晏如並未理會她的哀求⋯⋯心想她平時知書達禮,遇事則勇氣過人,卻未曾如此時這般膽小羞澀。
「有、有的。」這一慌便口不擇言,回南塘的這些日子胃口不佳,許多吃食過了飯點仍是原先的模樣,只不過這些事怕是不能讓先生知曉。
「那為何輕了些?」這人抱起來沒幾兩重,方才一瞧,氣色差了、人消瘦了,這才想起那密報所言確實有些真實性。
「恐是水土不服⋯⋯。」直到這話說出口才意會到——南塘是她的故鄉,離開不過一年多,這樣的藉口未免彆腳了些,她忙道:「這幾日好些,方才還吃了一枝烤糰子。」
凌晏如瞧了眼她唇邊的糰子糖粉,道:「吃一枝烤糰子便要打發為師?花家下人可是白領薪餉?」
她心道不好,先生這是責怪府中家僕瀆職、並未好生伺候她,連忙解釋:「家僕們盡忠職守、未曾懈怠,且學生將他們視為家人,既是家人,無不關照之理,學生在南塘一切安好。」
多日未見,人消瘦不少,也不知花家下人怎麼伺候主子的,偏偏懷裡的這位花家少主還一個勁地幫忙說話,他冷聲道:「若真如妳所言,那麼凌府⋯⋯也能是家。」
聞言,她著實一愣,在凌府別院的日子確實是頗受關照,但凌府中人可不會是她的家人,且如她這般未婚的女子,更不會將他人府邸視為「家」,除非只有一種可能⋯⋯她臉上一紅,轉瞬間又覺得不大可能,猶豫了會兒才細聲道:「先生這話聽來真是讓人會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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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大街位於河畔邊,此刻燈籠高掛,喜慶和樂,然而這毛毛細雨替這街道渡上一層柔光,如夢似幻,頗有出塵之意。
人潮不少,卻見一紫衣男子面色冷峻,抱著一名女子行經街市,身後小廝一路撐傘跟隨,倒引得行人與攤販關注。
「哇⋯⋯這、這⋯⋯大娘我此生還沒見過如此招搖之事⋯⋯。」
「噓,小點聲⋯⋯瞧這衣著肯定是達官貴人。」
「依我看啊,這是相公心疼娘子了,這街面溼滑泥濘,捨不得小娘子沾濕鞋襪!」
「就是!哎⋯⋯真想瞧瞧那女子的樣貌,可那大氅卻遮得嚴實!」
「別再看了,說不準瞧見要殺頭的⋯⋯。」
她聽那些行人越說越誇張,面上又燙又紅,恨不得立刻把自個兒埋了遁地而走,卻因為先生始終不肯放人,這會兒只能把頭越埋越低,後來乾脆直接縮在先生懷裡。
幸虧那氅衣夠大,她一張小臉躲在裡邊,這就沒人認得她,勉強心安了一陣。然而,她卻忽略了先生出挑的外貌,以至於行人的對話越來越讓她膽戰心驚。
「我瞧那位銀髮公子有點面熟。」只聽一位碧衣青年向一旁的友人道。
行人中不乏世家子弟、達官貴胄,若有人認得雲心先生,倒也不意外,然而她卻越發慌張,生怕此舉給先生帶來負面影響,忙道:「先生——」
「無妨,就快到了。」卻見先生面色從容、不疾不徐,好似聽不見人們的談話,亦不覺得抱著她行走有何不妥。
「哎,這⋯⋯!莫不是當朝首輔大人!?」只聽街邊茶樓中有人驚呼一聲,同桌其他人更像是炸了鍋似的,紛紛說道:「大人怎會在此?」
瞧那陣勢忽然意識不對,一群人隨即又壓低了聲音,竊竊私語。
「可是微服私訪?我記得首輔曾是花家西席⋯⋯莫非是特意⋯⋯。」
「前陣子聽聞花家雲中郡主也回到南塘了。」南塘歷史最悠久的世家,一舉一動都有人瞧著,這位說話的仕子自是關注。
「這、這⋯⋯難道那女子是雲中郡主?!」
「咦!?」45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DtMXhuE4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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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她像是逃命一般,天未亮便要出城。
『郡主,不等大人嗎?』
『不必了,先生來南塘是為了辦事,為免耽誤先生行程,我還是先啟程回宣京吧。』她道。
別說等先生了,這會兒要是見了先生,她恐怕連話都不會說了⋯⋯這幾日的流言蜚語,都是多虧了雲心先生。
那一夜抱著她行於街市,隔日南塘小報頭條便是——宣京大人物夜訪南塘,花家少主接風洗塵。
而街坊鄰里的描述更是直白生動——內閣首輔夜會雲中郡主,相遊蓮花季。
一夕之間,他倆成為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談論她也就罷了,但把雲心先生拖下水,不免有些過意不去,可想起那時先生的「堅持」,這僅存的愧疚也蕩然無存。
大街上抱著她,就是算準她跑不掉,同時問她有沒有按時用膳⋯⋯簡直就是「嚴刑逼共」,擺明了是故意的吧。
『郡主,馬車已在城外,行囊已經差人送去了。』木微霜忙著張羅各種大小事,還好昨日先提前安排了,否則可趕不上郡主的行程。
『啟程前先去祭拜父母,結束後再啟程。』為人子,難得回來一趟,最少也要看看父母後再走。
⋯⋯一番祭拜後,她抬頭看看天色,東方魚肚白,這早市街道或許已有人煙,她手腳不慢,不過片刻便到了城門口。
為了掩人耳目,她特地換上一件樸素衣裳、頭戴紗帽,就在城門口的衛兵準備盤查前,只見一面熟小哥攔了上來道:「郡主晨安,大人恭候多時。」
「什、什麼大人?」她一身冷汗,突然想起這位小哥貌似見過⋯⋯再仔細一瞧,大驚,心道:這不是前幾日一路撐傘的那位嗎?
卻見那小哥笑容親切,領著她往一旁走,笑道:「自然是首輔大人。眼看時辰頗早,郡主怕是尚未用膳,大人已備好早膳,正等著郡主呢。」
「我⋯⋯沒⋯⋯慢著⋯⋯首輔大人,這麼早?」她瞧了瞧眼前的這家客棧,看上去門禁森嚴,門口站著兩個不苟言笑的官兵,一時間還以為是哪個官邸衙門呢⋯⋯。
「郡主貪早,大人肯定是要陪郡主的。」那小哥見她還杵在門外,道:「郡主,請隨我來。」
這⋯⋯這能別去嗎?
那日先生送她回府,隔日又差人送來補品,只道是春天尚寒、未免淋雨著涼,讓她補身子的,她卻一口都沒喝,這不是要驗收了吧⋯⋯先生該不會又要抱著她掂一掂,看看她有沒有長胖些?
還在躊躇,只見木微霜走了出來,一見她便道:「郡主,首輔大人差人來過,微霜便在這兒等您。大人事情似已辦完,今日便要啟程回京,可以順帶捎郡主一程,微霜想著也好,有首輔大人在,微霜也放心得多。」
「什麼?」要、順、帶、捎、她、一、程?
見她臉色丕變,木微霜還輕笑了會兒。
這些天的流言蜚語,大多數還是木微霜與林姍告訴她的,幾日下來,她們兩人可沒少打趣她,一會兒道:『郡主沒放蓮燈,可這感情世界卻精彩萬分。』
『首輔大人看上去冷情冷面,誰知行事如此高調。』
『不、不,妳們誤會了⋯⋯。』先生不過就是怕她濕了鞋襪裙擺才⋯⋯。
『是啊⋯⋯那場面簡直堪比南塘十大奇景,早知道林姍就跟著郡主了,那畫面還是黃姑娘説與我聽的!人家也想看首輔大人抱著郡主!』
『還別說首輔大人這樣出色,這南塘的姑娘們差點都要堵在大人住的銀沙樓,就為了一觀大人風采!』
「郡主、郡主!」
一聲聲叫喚終於讓她回神,也不知是怎麼跟著木微霜的,抬頭一瞧,已來到一處偏廳,眼前一張圓桌擺滿了各樣南塘吃食,只見雲心先生坐在窗前,襯著銀沙湖畔的背景,看著她道:「知妳胃口不佳,特意讓廚子做了些開胃適口的小點,用膳後再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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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一頓有人監視的早茶,原以為食不下嚥,誰知這些精緻小點口味不錯,嚐起來酸酸甜甜,確實開胃,一連吃了好幾道。
上了車,還想著兩人共乘,肯定是尷尬至極,卻沒想到雲心先生坐定後便忙著批閱公文、折子,竟是沒有休息的時候,許是她那探究的眼神過於炙熱,只見先生頭也未抬,便道:「何事?」
「⋯⋯。」被先生逮個正著,一時詞窮,緩了會兒才道:「先生今日為何這般早?」
「辦事。」這馬車行進速度不慢,卻穩妥極了,只見那公文、折子上的字跡行雲流水,未見一絲遲疑。
也是,先生身為當朝首輔,必定是日理萬機⋯⋯想起還在凌府別院的那些日子,當時她還能進書齋,經常是她一早進書齋,先生便在,夜深她離了書齋,先生還沒走。
「為何做那樣打扮?」先生又道,一雙紫眸掃來,盯著那頂黑色紗帽,又瞧了瞧她身上那件樸素衣裳⋯⋯這並非往日裝扮,也難怪先生問起。
「祭拜父母,便打扮得簡樸些。」實則是因不想走在路上被人認出,才出此下策,那件黑色紗帽擋著她的臉蛋,身上服飾也看不出是花家人,倒方便她在外行走。
說起祭拜父母,她忽然想起,在她之前,似有人來過,見父母墳前還留著清澈的酒水與未燃盡的香,便道:「先生來南塘,可曾拜祭過先南國公夫婦?」
「先南國公夫婦忠貞為國、鞠躬盡瘁,我朝無人不瞻仰。」
聽先生這般淡然回應,一時未可辨別,而父母逝世多年,昔日舊部、同窗好友更是偶爾前來⋯⋯她雖狐疑,卻不敢妄下定論,忽聽先生又道:「帶著紗帽,先南國公夫婦可要認不出⋯⋯這路也瞧不清罷。」
眼前人面上一抹淺笑,她方知今早的偽裝已被先生看破手腳⋯⋯想著自個兒從昨日便在想如何避人耳目,天未亮、視線不佳,她帶著紗帽在暗巷行走,還險些撞到牆,光是辨清方向就花了些時間⋯⋯最後是在稀微的天光中找到去城郊的路,這才來得及在天未全亮前祭拜父母、啟程回京。
原來先生早知她的意圖,卻還是刻意問起,又氣又惱,心道:如今這打扮不就是因先生而起的嗎?她就是面子薄,怕被人指指點點,她可不敢正大光明地走在大街上。
前幾日就是不察,自角門偷溜出來,被一個自小熟識的大娘攔路,問道何時婚嫁,著實令她尷尬。
她瞧一眼窗外,這馬車還在行走,估計跳車是下下策,索性眼不見為淨,隨手往一旁書匣中抽出一本冊子,豈料竟是「大景考工全書」,一瞧便是艱澀難懂、盡是些百工之道,她一女子實在不懂車輪、鐵犁、弓箭製作的門道,但也只能裝模作樣地翻看起來。
見她如此,凌晏如也不多問,繼續批閱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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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拜結束,便聽密探回報,她剛出府,正要來城郊的路上,凌晏如便派了人一路秘密護送。
『大人,玉銘堂的貨。』回到城中,小廝連忙送來一只木匣。
手中木匣一開,只見藍絨布上躺著一只晶瑩剔透的蓮花玉珮,與他身上那枚並無差異,只是自個兒腰間這枚,多了些陳舊味道。
天將亮,見一切打點完畢,他便在客棧偏廳等著,一桌早茶早已備妥。
聽木微霜道,這幾日天氣溽熱,膳食她用得不多,送去的補品亦是不得青睞,便差了手藝佳的廚子做了幾道適口菜,見她吃得津津有味,倒也讓他放心些。
馬車上,瞧她一本正經讀著那「大景考工全書」,他雖意外,卻也不阻攔,總歸是開卷有益⋯⋯於是她讀書、他批折子,一時之間安靜無話,整輛車上僅存書寫與翻頁的聲響。
一刻鐘後,這翻頁的聲響漸少,只見原先勤奮異常的女子,這會兒已經在打盹兒了。
「想睡便睡吧,不必拘禮。」他道。
「應是今日早起了些才如此疲倦⋯⋯其實,這考工全書還是有趣得很。」只見她頂著倦容、指了指書中的內容,笑道:「今日方知百工不易,製作弓箭、馬鞍盡是學問。」
原本還有意與她討論,但思及三個多月前她大病初癒,前些日子又未妥善安養,今日更是貪早起床,凌晏如只道:「改日待我閒暇,再與妳商討這百工之道。」說完便低頭處理手上事務,留她一人與那本「大景考工全書」奮戰。
「好,那學生便待先生閒暇之時再請教。」
然而,眼前這學生尚未從「大景考工全書」中領悟什麼,轉瞬間便已在夢周公了,見她靠著側板假寐,這馬車雖然平穩,怕是易磕著她。
心中一嘆,凌晏如起身坐到她那側,讓她靠著自己⋯⋯後見她睡得沉,索性讓她躺了下來,枕在自個兒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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