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度睜開雙眼時，眼前一片如夢似幻的七彩霓虹，異常燦爛的天空映入眼簾，無法分辨是白晝或黑夜；可是內心感到無比失落，這表示我還有「意識」存在。
可以感覺到自己身體處在輕微搖晃的物體之中。
「啊，是一艘船。」我的內心如是暗忖。
我想伸出右手揉一揉自己雙眼，赫然發現右臂及右上半身都不見了！腦袋也只剩下三分之二左右，卻無鮮血淋漓的恐怖驚悚模樣，生理狀態似乎全都定格在死掉的那一瞬間。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KASWEy0c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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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
當初為了拯救服部奈緒與阻止世間發生浩劫，我自願讓北極熊吃掉自己而喪命在哈德遜灣之上。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tmoYEFW9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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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吁嘆出一口氣，勉強坐起半個身子，發現自己處在一艘船上，搖搖晃晃地緩慢前進。船隻似乎經歷無數歲月的航行，發出嘎吱嘎吱聲響，但是船夫一點都不在意。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JIx4buFy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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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付給我的銀幣呢？」一個問句竄入我僅存的左耳。
我的半顆腦袋轉向發出聲音的地方，一位笑起來有點可怕、有著明顯鷹勾鼻的男子對我露出微笑，並且伸出祂的左手，示意要我交出東西。
「啊？這個嘛…」
我感到萬分尷尬，用僅存的左手摸遍全身上下，連一塊錢也沒有。或許服部奈緒與賀茂沙織還沒燒紙錢給我。唉呀，不對，我不能期待這兩位現代陰陽師，她們都是日本人，應該不知道要燒紙錢給亡者。日本除了沖繩居民會燒紙給先祖之外，大多都不會特意燒紙錢給過世的人。
賀茂沙織與服部奈緒是日本的現代陰陽師，兩位極具魅力的女子目標都是追求社會公平與正義，因為採取的手段截然不同，進而展開一場以人類世界為賭注的對決，籌碼便是人類最寶貴的「愛情」。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XIYSSMDw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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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有「圓錐角膜症」而暫時失去視力的我，在受捐贈眼角膜、重見天日的第六天便被牽扯進這個對決漩渦，在逼不得已下，我最後選擇「三全齊美」的方法─讓冥冥中注定的一頭北極熊在加拿大科茨島把我吃掉，雙雙墜入寒冷的哈德遜灣之中。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FWgQOMuEz
當我再次恢復意識之際，已身處在這艘老舊的渡船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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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數人在生前為了金錢而汲汲營營，沒想到死後也無法擺脫金錢枷鎖。一想到那些因為債務或錢財而選擇結束自己生命的人，不禁悲從中來。
「錢呢？」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自殺，居然在身亡後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討債！
如此一來，當初自殺目的何在？
「我絕對不要因為錢而自殺。」我嘆息後對自己如是說道，這才想起來我已經死了。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s5134j6y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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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嘗試做出聳肩的無奈模樣，感覺肢體呈現一種十分詭異的狀態，畢竟現在的我只剩下左上半身。
不知道祂收不收「五顆柳丁種子」？我一邊思考一邊露出只剩一半的賊笑。
「五顆柳丁種子」是著名偵探小說「福爾摩斯」系列的一個短篇故事，在故事裡頭收到「五顆柳丁種子」的人就象徵生命走到盡頭─必死無疑。
我再度摸了摸自己的褲袋，卻發現當初被意外湊齊的「五顆柳丁種子」已消失無蹤。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5O4Zeooa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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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銀幣的話，你打算用什麼來抵銷船資？」
「很抱歉，我身上什麼都沒有。」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8uBoN4jwp
就連身軀也只剩下三分之二，難怪大家都說死要留全屍，至少可以剁下手臂或小腿來抵債吧？
眼前男子似乎不打算繼續討債，神情顯得有些哀怨。「算了，上面交代說你是VIP，就先欠著，等你有錢再付。」
我緊盯男子雙眼，接著握緊自己的左拳。
「啊！」驀然，划船男子舒坦地吐出一口氣，旋即轉身望向我剩下的腦袋。
我的能力竟然還在！
當初眼角膜的捐贈人是賀茂瑠璃子，她是沙織同父異母的妹妹。她們同屬陰陽師後代，分別承繼了不同的特殊能力。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qHGRtIW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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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術的基底與精髓在於「語言的力量」。
文字透過陰陽師之口，轉為趨靈、使役、占卜的言語之力。文字、語言本身即蘊藏著力量。「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靈鏢統洽、解心裂齊禪）」九字真言的力量即在於它的意義，陰陽師憑藉的不是九字咒術之神力，乃是對其文字意義的理解及實踐。
我回憶起和沙織初見面時的場景，這就是她為我解說的一段話。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7oj1ErY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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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賀茂瑠璃子所擁有的能力就是「情感移轉術」，如果沒有得到當事人同意就是「情感竊取」：透過凝視對方雙眼，轉移對方當下情緒及感知，把那股情感猛然吞噬，全然吸收。最後一刻，我領悟這種特殊能力並不限於吸收，也能反向逆轉，把自己心中的感受全部輸送給對方。
死前最後一秒，我把心中潛藏許久的愛，一絲不留全部傳輸給服部奈緒，讓她重新找回失落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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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戎，這樣可抵債嗎？」我的左眼看向搖船男子。祂應該就是神話中的冥河船長卡戎（Charon）。此際，我們一起坐在祂的船上，航行於傳說中的阿克戎河之上，準備前往冥界。
祂笑著對我說：「還有一半！而且這條河是『斯提克斯河』。」祂用手指比向自己右眼並且望向河的遠方。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jC5QQJ6cr
我只剩下左眼，所以能力也只能使出一半。萬萬沒想到詭計只成功一半，我用殘存的左手用力搥了自己的膝蓋。
「怎麼不是阿刻戎河？」
祂沒打算回答這個問題，也許是因為我賒帳的關係。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OvWGMZV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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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乘坐的船隻非常小，僅容得下卡戎和一位乘客。斯提克斯河此時相當平靜，老舊船身僅有輕微搖晃，不至於使我暈船。河面平靜無波，瀰漫一股靜謐祥和氛圍，我一度想伸出左手掬取一把河水。
「如果會暈船的話，我會用潛水艇來運送，不過得多付一點費用。」卡戎繼續搖著船槳前進。
我試著和祂交談：「難道沒有團體票嗎？」原本以為船上會一片森氣幽然，飄散生人勿近的死亡氣息，沒想到現在就像在歐洲的湖泊中搭著小船一般─雖然我未曾有過歐洲搭船的經驗。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VIAdScyQ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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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戎好似有點疲憊，猶如從事極度耗費心神工作後的狀態，祂暫時放下船槳歇息，此時我卻嗅到他身上有股特殊香味─由於長年處於目不視物的黑暗世界，使得其他感官特別敏銳。
卡戎露出奇特笑容後回答：「當然有啊，例如發生空難或重大意外時，如果無法判斷死亡先後順序，法律不就規定是推定同時死亡。那時我的船就會變大，以容納所有人的亡靈。原則上一船一魂，凡事都有先來後到，冥界也不例外，這就是此處的秩序。」
「冥界也有法律？」我備感訝異。
「我指的是人世間的法律。為了不讓秩序混淆錯亂，冥界有時候會配合人間的法律。」卡戎繼續拿起船槳，讓船駛向正確航道。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hnDIGoaG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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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還是逃離不了那個秩序啊？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jNnO9Gk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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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人世有三位神明在維持最基本的秩序嗎？」
頓時，我睜大了左眼，好像一個嬰孩般，好奇張望眼前的這個世界─我確實是個死掉的新生兒。
「毗濕奴、歐西里斯與地藏王菩薩負責維持基本秩序，與其說是維護秩序不如說是保持世間的正常運作，比如日落月昇、潮起潮落、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諸如此類的基本秩序，並不會進一步插手其他事務。對了，愛因斯坦其實是毗濕奴所化，那次梵天與濕婆都相當生氣，責備祂不應提前拓展人類視野。」斯提克斯河似乎有所感應，水流速度突然加快。
「梵天說我們應遵守『冥界人世二元論』，藉著『有益幫助原則』去決定是否插手人間的事務。」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umxpRbsLz
卡戎轉述那時梵天的諄諄告誡。由於毗濕奴能力太強，梵天和濕婆也莫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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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好像在那裡聽過類似的敘述。
啊，這不就是社會法治國的「國家社會二元論」以及「有益幫助原則」嗎？
大學的憲法通識課時，曾聽留學德國的老師提起。有鑑於國家或政府為了節制自我權力，確保原本社會的自由運作及個人自我發展，必須站在第二線，除非人民的人性尊嚴受到侵害，國家才能站出來保護子民，判斷標準就是「有益幫助原則」或稱為「補充性原則」；可是不能以詞害意，否則會變成家長主義式的威權統治形態。大學時喜歡的女孩恰好也是法律系高材生，她曾對我進一步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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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冥界與人界不但有秩序相通的時候，也有一樣的準則要遵守。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ndEDTXX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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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濕奴、梵天與濕婆都是印度教的三大神祇，假如以「武功法力」來評比，毗濕奴確實是三神之中的佼佼者，也難怪濕婆與梵天不敢多言。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BzvgkyZl6
不論身在何處，拳頭大的永遠可以講話大聲一點。不知道毗濕奴和閻羅王誰的「拳頭」比較大？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fM7QIThs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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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戎的解說好像有點怪怪的，我立刻提出疑問：「地藏王菩薩不是應該在地獄嗎？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祂曾如此立誓啊？」
「你忘了下一句是：眾生度盡，方證菩提。不過最重要的原因是人間才屬真正的地獄！你想想看，有哪一處比人世更讓人痛苦，甚至痛苦到想自殺？地獄只是個亡靈居所的代稱，當然會有一定的懲罰，可是哪比得上人間的痛苦及煎熬！說不定還比人世間好上許多，你進去後就會知道了。」祂說完後便發出奇怪笑聲。卡戎似乎特別喜歡笑，真是個爽朗的神。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CAaWhIaHt
卡戎的豁達笑臉也許是給鬼魂的見面禮，所有人都不希望見到鬼，也沒有人見到鬼時會發出笑容，況且進到地獄之後，很有可能再也笑不出來。祂的笑容於此刻顯得格外珍貴，付給祂渡船費不如說是買一個最後的親切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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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得不同意祂的論點，截至目前為止，確實沒有一處比人世間更加痛苦了，那個我曾生活過的世界說不定才是真正的煉獄。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2sGRAU4oI
「等一下，祢怎麼如此肯定我一定會下地獄？」
這次卡戎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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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左眼，試圖回憶所有快樂時光與死前那一瞬間，以免進去之後被清空記憶，好比刪除電腦中的資源回收筒一般。我的左手似乎在胸前摸到某個東西，發現那是服部奈緒給我的智慧型手機，不知在斯提克斯河上能否使用？這裡有基地台嗎？
卡戎瞬間讀出我的心思，用右手比了比自己的頭部後開口：「比5G速度更快更穩定！」。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SIfJ5lVgD
原來傳說中的「鬼來電」或「鬼傳訊」真有其事，卡戎的腦波可以協助傳送訊號，祂不只是個渡船人，還是個行動基地台。此時我更慚愧沒能給足祂應有的渡船費。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3IbCgByz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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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開手機後才發現裡頭聯絡人資訊僅有奈緒一人，也沒有下載通訊軟體。現在更懊悔當初取回視力後沒能立刻添購手機。
「有些事現在不做，以後就不會做了。」某部電影台詞一個字、一個字打在我腦中螢幕。
我想了許久卻不知該寫些什麼才好？鬼魂傳訊給活人本身就很不尋常，即便她是個幾乎無所不能的陰陽師。就在我思考之際，眼前不遠處倏然浮現河岸輪廓，不知不覺，這趟航程將要抵達盡頭。我趕緊用左手打下：「世界上没有幸福，只有自由和寧静。請為我再次穿上最喜歡的洋裝，擁抱心中的愛，漫步在哥尼斯堡的哲學家小徑上。」
我們原本約好要去哥尼斯堡向「愛神」康德報告任務結果，如今再也無法成行。也許康德會在地獄裡？那就由我向他說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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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嘆了一口氣後，我一拐一拐地拖著殘軀走上岸，卡戎揮手向我道別。這次祂露出令我感到畏懼的笑容，不好的預感霎時浮上心頭，該不會我將被打入第十八層地獄或輪流經歷七道「火獄」？
當我再次回頭望向斯提克斯河之際，卡戎和祂的船隻已消失在黑暗中。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OvXVPXoX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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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被送過來的會是誰呢？」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IPBmdaub5
但願不是我所認識的人。3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2NeJeu1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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