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季春三月,鄰近大晉都城新絳近郊,桃花已然盛開,陣風吹拂,偶然還能吹落幾株;晉國的泮宮公學便建於此,由於地近汾河,乃引汾河水至泮宮構成泮池,被風吹落的粉紅身影飄然墜於水面,煞是美麗。
泮宮之外延著汾河引水邊,卻有四五位妙齡少女沿著小水河畔跪坐嘻笑,不時拾起漂流至岸邊身處的桃花,好似在進行某種遊戲。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一名穿著淺水藍色衣裳的少女,拾起桃花笑聲吟道。
又一株桃花順流漂到另一女子身前,素手一撈,像是準備了好久念誦而出,「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略一偏頭,看見另一株桃花正欲飄向另位身穿月牙白鑲紅邊的曲裾深衣少女,喊道:「趙氏妹妹,該換妳了。」
被喚作趙氏妹妹的少女,笑意盎然的雙手在淺水邊輕捧,等待桃花飄入手中,誰知就在這時,一男子身影突地出現,伸長手一抓,本該落入趙氏女手中的桃花,硬是被男子搶了去,男子朗聲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說罷,飽含捉弄笑意的眼神看向趙氏女,趙氏女子被他這番突兀舉動,委實嚇了一跳,閃了閃身就要扶地而起。
「你是何人啊?」諸女中年歲最長,剛剛念著既見君子,云胡不喜的女子,率先質問;這時一個作侍婢打扮的婢女也緊張地跑過來攙扶趙氏女,諸女這才注意到,原來在離她們身後不遠處,竟不知何時有了一路商隊,帶著罕見的數十匹駿馬在官道旁休憩。
男子不理會諸女的疑問,只直瞅著趙氏女說:「趙氏妹妹?妳說我這《詩》唸得好是不好?」
趙氏女被他毫不避諱的目光看的羞紅了臉,微慍地別開頭,本就清麗的臉龐更添了一抹嬌豔,拉著身旁婢女轉身就要走,男子見狀左手一攔,喊道:「欸別走啊,恕峘唐突冒昧,請教妹妹新絳都城是否由此道去?」名叫峘的男子作勢賠罪,但言語中仍不依不饒偷佔便宜,趙氏女定了定心神望他一眼,旋即又移開目光,回道:「是,是由此方向。」心中暗忖,此人鼻梁高聳,五官深邃,似不是本地人。
「多謝妹妹,後會有期。」峘深深地注視趙氏女雙眸,語畢轉身便走向那路商隊,留下錯愕的眾女,看樣子他竟還是那路商隊的頭兒。
少女們遊玩的興致被他這麼一打擾,登時也沒了趣,各自招來自家的僕從欲返回家邸;「君女,剛才得到消息,小君子回趙氏之宮了。」攙扶著趙氏女的侍婢如是說。
原本被不速之客驚擾的趙氏貴女,聞言登時喜出望外地說:「快,我要回宮。」把適才的唐突全拋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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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為晉國四卿之一,四卿基本上掌握了晉國軍政機要,現任的趙氏宗主趙鞅,又位極人臣,擔任上軍將,是為晉國正卿,趙氏在晉國都城的宅邸,自是巍峨壯麗,城府高深。
趙氏女的馬車在中門停下,不待婢女攙扶,趙氏君女拎起裙擺就跳下了車,小快步地往中庭走去;廣闊的中庭,鋪滿細碎的石子與青磚,四周種植著高大的柏樹和奇珍異草,一角還設有小型的假山與池塘,流水涓涓,水清如鏡。穿過中庭,沿著小徑來到一處隱蔽的花園,此時節綻放的桃花與初開的白櫻交織,構成一幅極美的畫面。
「阿凝。」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響起,趙凝驚喜回頭,只見花園左側深處的湖心小亭,一個身著藏青色交領深衣的男子,雙手撐著亭邊欄杆,微笑著呼喚趙凝,見狀,趙凝也顧不得貴女矜持,提起裙擺快步往湖心亭跑去,氣喘吁吁地一把抱住年輕男子的左臂搖晃,「阿脩哥哥,我可想死你了!」趙脩微笑著拉開趙凝,拿她一副無可奈何的語氣道:「一年不見,怎地還如此小孩子氣?」趙凝這才細細端詳趙脩,原本趙脩的五官就較為深邃,這一年在外遊歷,膚色又黝黑了不少,長髮高高挽起的髮髻,簡單地繫了條同樣藏青色的絲帶,隨風輕擺,顯得神丰俊朗;趙凝燦笑,笑瞇起來的眼角像新月,噘著嘴訕訕地說:「人家還不是太久沒見到你嘛。」
趙脩撇嘴一笑,拾起腰間繫著的一塊玉珮,解了下來遞給趙凝,「喏,送給妳的。」趙凝仔細地接過玉珮,這是一枚月牙形狀的白玉,質地純淨、隱隱閃耀著細膩的光澤,趙凝驚嘆道:「好美的玉!謝謝阿脩哥哥~」
「凝如月光,我見到它時,就想打磨送給妳了。」趙脩如是說。
趙凝仔細將玉珮收在懷裡,思忖著可以用什麼絲帶搭配。
趙脩又接著說:「本想著妳下月生辰送給妳作為禮物,不過…」
「嗯?」趙凝抬頭,睜著眼不解的看著趙脩,趙脩接著道:「剛才我見過父親了,過幾天我會出發去常山一帶…」
「啊?你又要出遠門啊?」趙凝略顯失望的說,忽地眼神一亮,抓著趙脩的衣袖道:「能帶我一起去嗎阿脩哥哥?」
「帶妳一起?」
「嗯!夫子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更何況……」趙凝低下頭,更何況才跟阿脩哥哥相處沒幾天又要分開,這偌大的趙氏之宮,能說得上話的也沒有幾人。趙脩微微一笑,妹妹的心思做哥哥的豈會不知?他故作遲疑道:「也不是不可以,父親這次派我去辦的事,也無甚凶險…只是…」
趙凝大喜,道:「哥哥最好了!只是什麼?」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KRDOKep4o
趙脩接著道:「只是妳一起去的話,父親那邊總要有個由頭…」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oVlkpFqKJ
趙凝腦袋一偏,想了想竟說:「阿脩哥哥最有辦法了,你快幫我想想。」
趙脩看著她輕笑出聲,倒也不嫌妹妹不動腦筋,沈吟半晌,勾了勾右手食指示意趙凝附耳來聽,「今晚用膳,妳便……聽明白了嗎?」
趙凝喜孜孜地聽著連連點頭,「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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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用膳時間,趙脩與趙凝一同走在前往內堂的小徑上,日暮餘暉斜照廊檐,將兩人的身影拉長,氣氛顯得恬靜而溫暖。
然而,正當快走到內堂時,一道帶著幾分玩味的聲音,從他們斜後方響起。
「喲,我道是誰回來了父親這麼費心擺了晚宴,原來是為了我這個庶弟接風洗塵啊。」趙叔光一邊走來,一邊語帶調侃的對趙脩說道。
趙脩頓了頓步伐,回頭看去,只見趙叔光正悠哉地朝他們走來,臉上帶著不知是慵懶,還是輕蔑的笑意。趙脩神色不變,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淡漠,但並未回應。
趙凝則是低頭行禮,恭敬地喊了聲:「叔兄。」
趙叔光走近了些,目光看向趙凝,略為頷首,冷哼一聲,「連這外姓家臣的便宜妹妹,都比你懂得尊敬兄長…」這話不僅教訓了下趙脩,也連帶損了趙凝,她面色微變,默默垂下眼。
趙脩見狀正要開口維護妹妹,一個威嚴的女聲從三人身後傳來,語帶薄怒對趙叔光說:「又在胡鬧些什麼!你要是有脩兒一半長進,我就不必成天操你的心!」
說話的人正是趙氏家主趙鞅的正夫人,容夫人,也是趙叔光的生母;容夫人總共有三個兒子,嫡長子趙伯魯,二兒子早夭,三兒子便是趙叔光;趙脩的母親是婢子,又是外族狄人,還早逝,從小他便是個不招人待見的庶子,幸而趙脩自幼聰敏好學,不似趙叔光,年齡虛長趙脩不到兩歲,卻行為紈絝,讓容夫人很是頭疼。
「母親。」趙脩與趙凝同時躬身行禮,恭恭敬敬地喊了聲。
趙叔光見母親來了,態度有所收斂了點,但嘴裡仍嘀咕著說道:「就他小子心機深沈,誰會成天把父親給的竹簡帶在身上啊…」
趙凝聞言,禁不住想笑,卻又忍住,趙叔光說的是五六年前的一段往事,那時趙鞅將要給兒子們的訓誡之辭,寫於竹簡上,分別給了兒子們,要他們認真習讀,領悟其中道理,還說三年之後要逐一考查。結果,三年之後的考查,趙伯魯背誦的七零八落,趙叔光更是連竹簡都不知去向,只有趙脩背誦如流;趙凝都還清楚記得,當趙脩將貼藏於身的竹簡取出之時,趙伯魯慚愧、趙叔光不可置信的神情,以及自己隱隱為趙脩感到驕傲的心情。
容夫人橫了趙叔光一眼,不再理會他,朝趙脩與趙凝點了點頭,招呼道:「脩兒、凝兒,別在外站著,進來吧。」說罷,由貼身侍婢搭手扶著走進了內堂,趙叔光在母親那碰了個冷釘子,撇了撇嘴也隨之步入。
趙脩輕拍趙凝手臂,「別理會他,他就愛嘴上佔些便宜罷了。」
趙凝抿嘴點點頭,與趙脩兩人也進入內堂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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