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的同時,在上升。窒息的同時在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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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港旁,有一群海鷗在掠奪地上路人落下的餅乾碎屑。在海鷗群的數十步旁,有一位只顧看手提電話的年輕母親,與被其遺忘,正在扯著她衣尾刷存在感的一對年幼兄弟。大的約五歲,比小的高半個頭。然而母親不給予關注,兩個小孩子的注意也慢慢移至海鷗群的身上。兩兄弟打了一個眼色,一同撇下母親的裙腳,埋頭衝向海鷗群。幼小的雙手成為魔爪嘗試捕捉海鷗。海鷗群被嚇得全丟掉口中的食物,拍翼飛出海面,逃離魔爪。海鷗一一拍翼上升,離水面越來越遠。同時在水面上,海鷗的倒影也像下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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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飛過一艘拍在岸邊的郵輪。一個二十歲出頭,身形瘦削,彷彿營養不良的年青人,站在甲板上,倚著欄柵看著碼頭密密麻麻的人頭,吹著海風。年青人在夕陽下的背影顯得滄桑憔悴,或許出於那毫無精神的站姿,或許出於從他身上散發的失魂落魄。他的名字是陳諾笙,在船上的咖啡店工作。船還有一小時才啟航,現在乘客們都在匆忙的安頓自己,還有少數因為忘記證件而緊張的哀求船員讓他們進內。陳諾笙注視著這些人,心裏慨嘆著,為什麼總是有些人,不在出門前好好檢查,到碼頭才懊惱。正當他不解這些人的粗心時,另一位青年走到他身邊。這青年比陳諾笙個子要矮些少,霸氣卻不比陳諾笙少。他邁步走向陳諾笙,步距比正常人的長上些許,卻依然穩重得很;可能是因為那微微突出的肚子吧。然而這肚子非但沒有使這青年顯得笨拙,還顯出他的沉實與成熟。他是程志琛,陳諾笙的好友兼合作夥伴,亦是太陽繁星咖啡店的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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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繁星咖啡店,取名自著名詩人泰戈爾飛鳥集中的一句-----如果你因為錯過了太陽而流淚,那麼你也將錯過繁星了。程志琛說希望人人在喝了咖啡後,都能忘記背後的傷痛,重新出發。陳諾笙常笑他立意過高,假如人生真的這麼容易放下傷痛該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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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程志琛租下了郵輪碧皇天號上靠窗的一個舖位,與好友陳諾笙一起開設咖啡店。咖啡店雖小,卻五臟俱全。咖啡機吧檯是必然的,還有數張圓枱,其中一張,靠在落地玻璃旁,咖啡機旁邊。咖啡店位於船上十三樓,接近頂層,從落地玻璃看出去,是一望無際的大海,當然指的是出海後。陳諾笙與程志琛二人最自豪的就是這張圓枱,他們認為坐在這圓枱的客人,邊看風景,邊嗅著磨咖啡豆的香味,品嚐著濃郁的咖啡,會是世上最寫意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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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是碧皇天號首次出航,亦是二人所謂開張的日子,說實話,程志琛感到萬分緊張。這是他首次創業,成功或失敗就在眼前。碧皇天號全長二百八十米,闊三十九點八米,共十五層,能載客二千三百七十人。外牆油上淡淡的金黃油漆,在夕陽的映照下如同一座水上巨型皇宮。原是美好,輝煌的一座宮殿,在船頭甲板站著的卻是一個暗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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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諾笙對於開業感受到的不只緊張,還是強大而無形的壓力。事關一年前,大學畢業,父親希望他找一份穩定的工作,他卻執意創業。在差點打架後,父親退後一步,給予他三年時間,三年內能不伸手向家裏取金錢,才承認他有創業的能力。也許有人會認為,三年時間很長,預備咖啡店用了一年,假使現在失敗了,還有兩年重頭開始。可是,陳諾笙已經失敗過一次。嚴格來說,不算失敗,但於他父親而言,一切只是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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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陳諾笙除了與程志琛合資,還獨自創立衣服品牌。起初尚算成功,直至三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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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前,是陳諾笙與女朋友鍾樂喬的一週年紀念,陳諾笙本來訂了西環一間西餐廳慶祝,並向樂喬傳達衣服品牌得到第一個投資者贊助的喜訊。那天下午六時,陳諾笙已經在餐廳門外,拿著二十四朵樂喬最喜歡的白鬱金香。樂喬當刻還在油麻地上海街,過海巴士車站旁。陳諾笙著急於與心愛的女生見面,便致電樂喬。樂喬接通了電話,二人享受了見面前卿卿我我的數十秒。這數十秒令樂喬心花怒放,滿腦子是陳諾笙帥氣的臉龐,看著依然蔚藍的天空,樂喬臉上浮現出無比幸福的笑容。正當二人還在透過電話打情罵俏之時,樂喬身旁一位只顧看手機的小孩,因為玩手機遊戲落敗一時激動彈起來,把手中的狗繩給鬆開了。那條黃狗因狗繩鬆開,及主人突然的驚嚇失控的衝出了馬路。馬路上剛好迎來一輛全速奔馳的小巴。小巴司機為了避開那黃狗,扭動軚盤轉向一旁。在千鈞一髮之際,司機留意不到在路旁的樂喬,沉醉在甜蜜的樂喬亦留意不到剛才發生的一切。再過了一秒,悲劇便發生了。撞擊的巨響透過電話傳到陳諾笙的耳朵之中。陳諾笙突然被嚇到了,花朵也從手中滑落到地上,散了一地。他有著不詳的預感,不停向著電話大叫著樂喬的名字。然而電話另一邊傳來的只有人們的吵鬧聲,樂喬卻一直沒有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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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醫生說車禍傷到了樂喬的腦皮質,如希望樂喬醒過來需要多次手術。樂喬雙親在她高中時因癌症相繼離世,她在那時起便無親人地獨自生活。自己上班賺取生活費,靠著父母留下的物業,勉強維持生活。舅父好賭,時常賭得身無分文,便找樂喬借錢。原本積蓄不多的樂喬,因著親戚的緣故,也不停縱容舅父,借錢給他;導致留給自己的金錢少之又少。平日吃飯凍飲加三元也要前思後想的樂喬,自然沒有足夠金錢負擔手術費。陳諾笙當時坐在樂喬病床前,與昏迷不醒的樂喬訴著苦,看著心愛的女生落得如此狀況,陳諾笙在與程志琛討論過後,向程志琛借了些錢,加上投資者的,填了對於兩位剛剛大學畢業的年青人而言,頗為巨大的手術費。程志琛是陳諾笙與樂喬認識數年的朋友,自然願意幫一把。原先陳程二人調用了咖啡店開業的資金來支撐衣服品牌的運作,但後來投資者得悉樂喬的情況後決定撤資,陳諾笙在多番掙扎後決定把衣服品牌結業,免得為了把品牌捱下去,累得程志琛夢寐以求的咖啡店不能開業。畢竟,自己才是樂喬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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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程志琛撒謊說是父親決定禁止他繼續經營衣服品牌,同時向父親說自己只是普通生意失敗結業。陳諾笙討厭解釋,並在最需要別人幫助時,把人都推開。他認為向程志琛解釋,程志琛定會放棄咖啡店的夢想,全力幫助他。同時,父親定會揶揄他;畢竟父親打從一開始便不喜歡兒子與樂喬交往,亦不希望見到兒子創業。陳諾笙為了避開父親不近人情的說話,決定放棄解釋,亦放棄衣服品牌。在把一切放棄,押在樂喬上時,噩耗還是來臨。在樂喬入院一週半後的一個深夜,醫生打電話給陳諾笙。那時陳諾笙還在窗邊,聽著樂喬送給他的第一張黑膠唱片,回憶著與樂喬美好的過去。接過電話的一刻,一聽到是醫生的聲音,陳諾笙已經哭得收不了淚水。他立刻趕到醫院,房間的唱片還在轉,但陳諾笙巴不得一切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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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船上,咖啡店即將啟業,陳諾笙的心情依然非常複雜。除了因為還未放下樂喬離開的事實,還因為咖啡店亦是盛載與女友回憶的一處。樂喬在車禍前一直很支持他的創業夢想,甚至多天只吃沙拉,為了儲錢給予陳諾笙更多資金,不被父親看低。陳諾笙在樂喬離開的三個月內,為了不令她失望,因此堅持下來,在仍未走出傷痛時依然工作。但同時,陳諾笙心中十分痛苦,他希望放棄,聽從父親,找一份穩定工作。因為女友在籌辦咖啡店途中幫了不少忙,連標誌也是女友的設計。如今要他看著女友留下的一切,實在是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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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志琛當然希望陳諾笙能撐下去,然而作為朋友的他不知道如何安慰陳諾笙才好,三個月來二人也甚少談及陳諾笙女友,以免觸及傷痛。程志琛走到陳諾笙身旁,原是提醒他,船準備啟動,不少人也會選擇四處逛逛,是時候會咖啡店打點。正當他走到陳諾笙身邊,準備開口之時,卻見陳諾笙的眼珠水汪汪的,像隨時爆炸的炸彈,淚水會毫無預兆的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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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諾笙女友的離世,程志琛也是可惜的,他唯有留下一句: [ 樂喬不希望見到你這樣的,振作一點!你休息一下吧,我會打點好一切的,有需要就叫我吧。] 然後程志琛便轉身回到船艙中。程志琛認識了陳諾笙數年,明白他此刻需要的是獨處,與時間,待看開了,放下了自然能繼續生活;此刻其他說話也只是多餘的,在傷口上無關痛癢的輕撫。在程志琛轉身的一刻,陳諾笙臉上已經變成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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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牛六時正,太陽已經剩下一半浮在水平線上,在遠處向著碧皇天號招手道別,在甲板上的陳諾笙卻依然未有勇氣抬頭向夕陽道別,看著眼前被太陽照得黃金的微波,淚水依然滴下。 乘客還未獲准到甲板上,仍在船艙內被服務員指到東面到西面,甲板只剩下孤單的陳諾笙,表面冷靜,內裡竭斯底里的掙扎。不過,命運對於他的玩弄不只只有令他沉醉於過去。手機傳來的訊息也添了本身已經萬分煩惱的陳諾笙不少怒氣與麻煩。比喻為:悲劇命運上的點綴。來自樂喬舅父的訊息,[阿笙,能借我些錢嗎?只需要六十萬,急!] 樂喬舅父這訊息於陳諾笙而言彷彿是舅父對姪女去世萬分的侮辱與忽視。對於令樂喬短短二十數年人生過半受苦,樂喬離開後依然厚臉皮的舅父,陳諾笙的抑悶與憂鬱轉化為怒氣,無視了舅父。六十萬,先不說樂喬生前手術已經令我毫無積蓄,即時有,也不會這樣借走吧;借外人也有臉皮借六十萬,到底這人渣之前如何對待樂喬,陳諾笙心想。怒火蓋過了一切情緒,他拿起手機,向樂喬舅父發了數百字粗言穢語。然而粗言穢語不但難解心頭之恨,更勾起陳諾笙對樂喬的沮喪,對於無法保護她的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