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太陽還未從地平線升起,陳諾笙已經在打理咖啡店了。至於程志琛,因為水肚不服在洗手間休息。首位客人在陽光依然未照射進船艙,便到了咖啡店,站在收銀機前叫到:[你好。] 站在咖啡機後的陳諾笙聽到後走到收銀機:[怎麼是你,這麼早?] [一杯冰美式謝謝。] 女孩的眼睛下掛著頗深的黑眼圈,聲音沒有了前一天晚上的咽哽,卻多了一份酥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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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過女孩手中的三十塊錢後,陳諾笙走到咖啡機旁為女孩沖咖啡,女孩則坐在吧檯看著陳諾笙。過了三分鐘,陳諾笙把咖啡遞到女孩眼前道:[冰美式。] [謝謝,你能出來嗎?太陽應該快出來了。] 女孩接過咖啡,看著落地玻璃外依然靛藍的海水與天空。陳諾笙環顧四周,反正短時間內應該沒有客人,便走出吧檯,坐在那最舒適的圓桌旁,並示意女孩坐在自己對面。二人面對著落地玻璃,枱上放著一杯冰美式,一同等待天光的來臨。[你昨天還好嗎?] 陳諾笙腦內還是擔心女孩昨天的眼淚,便問到。假若有旁人此刻在他們身邊,又明白陳諾笙的傷心,定會覺得可笑吧;自己的情緒還未受控,卻有能力關心,擔心一位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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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試過一年來的努力突然付諸流水嗎?還要是因為自己家人不小心的影響,而非自己無能?] 陳諾笙腦海浮出他把時裝店賣出兌換支票的一幕,不發一語,等待女孩接下去。 [我本來是要參加表演的,卻因為母親,我的腳... ...] 女孩說不下去,淚水已經隨時突破眼角膜了。她拉起長褲的一段,露出依然包著紗布的一段。陳諾笙看到後,依然不發一語,走到吧檯拿了一包紙巾遞給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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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諾笙坐下後再慢慢道:[我知道現在說什麼看開點,別傷心也是徒勞無功的。哭吧,哭出來會更好的。或許你能把內心的傷心哭出來,便痊癒了。] 這句說話他不只是說給女孩聽,還有他自己。然而他現在卻如何擠也擠不出一滴淚水。於是他繼續說:[ 你有聽過比利喬爾的歌嗎?] 女孩搖頭後,陳諾笙繼續安慰到:[他有一首歌,歌名是維也納。是他一次與父親到維也納後有領悟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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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人經常希望自己年輕時有所成就,二十歲開始自己的夢想,三十歲達成,那之後呢?之後該做什麼?人經常把老年生活擺在一旁無視,覺得年輕才有本錢作大事。這樣,難道老年的不算生活嗎?其實我們只要死不去,還是要過老年生活,只是早晚的事。你覺得現在的表演花了一年心血,一夕失去了很可惜,你急什麼呢?人生還有很多一年。你急什麼呢?你想激烈的燃燒青春,直至你中年已被自己燃燒成無法再對生命提起熱情的灰燼嗎?倒不如現在冷靜下來,免得自己在半路上已經老去。人生缺少了一年兩年又有何相干,消磨一兩年,重新出發,終點不也在那等你嗎?或許時也命也,現在不是你踏上夢想舞台的時候,何必強迫。注視未來的路與過去的崎嶇,不如享受一刻生存的火花。接近夢想的確浪漫,但糟糕的才是你的人生;你擁有熱情與自信,卻成了無法滿足的傻女孩。繼續發夢,忘記過去,記住仍然有的;但別天真得以為這樣夢便可以成真了。終有一天,你也會在維也納街上,成為毫不起眼的清潔工人,但聰明的你,要懂得成為有熱情活著每一刻,免得浪費一生追求無法得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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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諾笙說著說著,女孩聽了,陳諾笙自己卻無法領悟。他天生如此,曾經幫助樂喬,程志琛,很多好友,免得他們有如自己太過注視過去,但陳諾笙天生無法從自己口中的道理中吸收,從來不聽從自己意見。但慶幸的是,雖然陳諾笙無法勸服自己向前看,至少他被自己的說話感動了,眼淚亦盛載著些少傷心流下,減輕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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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天生亦是非常感性之人,聽著陳諾笙的說話,看向一望無際的大海與天空,頓時發覺自己年輕得渺小,失去的只是一小片。對呢,人生失去一小片刻又如何?終點還不是維也納?女孩被開解了些許,至少重拾期待陽光的心情。然而,感性的女孩留意到嘗試掩飾自己流淚的陳諾笙,問到:[你沒有事嗎?不是被自己感動到吧?] 女孩的說笑,卻是直刺向陳諾笙受傷靈魂深處。陳諾笙當然搖搖頭,換他用咽哽的聲音說到: [失去了一次表演機會而已,你還有下年,十年後,依然可以在台上翩翩起舞。比起永久失去的,這些算是什麼呢,你說對吧。痛苦從來不來自失去,而是來自無止境的折磨呀。假如... ... 假如失去有限期,又何需介意過去。太陽過去了,何必流淚,它明天一早不是又從東邊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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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不解陳諾笙的眼淚,正常的,畢竟不喜歡解釋,不懂得分享心事,情緒的陳諾笙不願意,無法敞開心扉。她只能心存好奇說到:[謝謝你,我明白了。的確,損失的若是一瞬間,何必介意。我可以走出來的。看天空,靛藍色之間已經竄出黃金了。] 女孩以為陳諾笙只是被自己感動,為表自己明白道理,她看向初升的太陽,示意陳諾笙一起觀賞。女孩其實還未放下,畢竟一年努力豈是三言兩語帶過。但至少女孩心知,傷心過三四天,她便能重新,出發,這三四天,就當是為唐吉訶德的憑弔吧。陳諾笙亦如是,道理從他口中說出來,他自然也懂得,但兩三天抑或兩三年,他才能放下?世上恐怕無人知;假如有人知道,也絕不會是陳諾笙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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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無事嗎?] 女孩問到。陳諾笙搖搖頭,他是個無法說出心事的男孩;只有他知道,樂喬的離去,是永久的,無論三天四年直到維也納來到,樂喬已經離去。他看著陽光慢慢劃破黑夜,把幽暗的大海與天空撕碎,把藍天白雲歸還至天上,把黃金照耀到海水上帶到船前。然而,太陽回來了,樂喬沒有。陳諾笙自知越想越傷心,便起來回到咖啡機旁。看著手中的咖啡豆,陳諾笙心裏不停浮現樂喬與他的回憶。對於陳諾笙而言,現在非常黑暗,這是理所當然的。人常言,黎明來臨前是最黑暗的;陳諾笙明白這道理,或許過一頓時間最燦爛的黎明會來到,又或者,沒有黎明。就像羅馬衰落是羅馬人或許心存復興的祈盼,但等候的只有無止境的沒落與黑暗,直至他們呼出最後一口氣,光明還是未到。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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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女孩而言,她不知陳諾笙心有心事,看著陳諾笙,無能為力。至於陳諾笙,也無能為力。太陽繁星的道理他懂得。難道平日懂得安慰他人的他會不明白這些大道理?只是,有的人天生只懂回頭。陳諾笙只看到太陽的離開,加上太陽不復來,掩蓋了他內心理性明白除了太陽,還有繁星。他心深深的知道終有一天淚水化開眼睛便看到繁星,但等到何年何月何日? 陳諾笙與女孩不一樣,女孩明白自己傷心數天便能痊癒,於是積極起來;陳諾笙知道自己過了一段時間亦能痊癒,卻選擇在這一段時間,繼續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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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志琛趕到咖啡店幫忙,與女孩點頭後,便開始工作。客人亦隨著陽光一起走進咖啡店。愉快與初生的氛圍禁止了陳諾笙表面的傷痛,陳諾笙也把心中的留戀,思念,放不下,埋葬在自己也看不到的深處。[先生,你的維也納咖啡。] 陳諾笙又再擠起笑容,遞上飲料。這一切看在仍然坐在一處的女孩眼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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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一直在咖啡店內坐著,看著逐漸變得光亮的海平線,為逝去的唐吉訶德默哀,亦為自己準備好心態迎接將來。陳諾笙亦一直工作,直至下午二時,船拍岸了。隨著船長向乘客呼籲已經抵達高雄,乘客開始逐一離開碧皇天號。自然,咖啡廳中也越來越少人了。[你想下船嗎?] 程志琛問陳諾笙。陳諾笙在與眾多客人 “打交道” 後,只想靜靜的看海,便搖搖頭。[那麼我幫你到市場買些東西吃吧。] 說罷,程志琛脫下衣袍,離開咖啡店。女孩也拿著已經空了的咖啡杯離開。陳程二人皆明白獨自胡思亂想對於陳諾笙走出灰暗毫無幫助,但為了陳諾笙短時間內的心靈健康,陳諾笙本人放肆自己追憶與內疚,程志琛也不多言。畢竟他不是安慰人的高手。離開時,陳諾笙回以一個禮貌的笑容,但女孩看穿了面具後仍有一絲秘密。待咖啡店剩下陳諾笙一人,他坐到窗前那最寫意圓桌旁,看著高雄的海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