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雨越下越小了,乘客也逐漸從室內移至天台的泳池,郵輪又變得生動起來。熱鬧彷彿時光機把時間調快了,在客人來來往往,咖啡一杯接一杯的情況下,很快已經來到凌晨。林家瑜早已在陳諾笙還忙碌之時離開了,當陳諾笙忙過了,抬頭,眼前已經剩下空空的咖啡杯。程志琛比陳諾笙先回到房間洗漱,此刻咖啡店只剩陳諾笙一人,咖啡店四周人流也逐漸減少,商舖的大閘也一一落下。在最後把隔油池沖洗過後,陳諾笙坐在吧檯旁休息。手機突然彈出訊息,陳諾笙用剩餘不多的氣力拾起手機。是父親的訊息。 [我跟你的投資者會面過了,想不到你竟然偷偷挪用資金作私人事務,更因為私人事務放棄衣服品牌。是誰一年前說會努力幹,不被我看低。我還高估你能有三年熱度,誰不知一年也沒有。既然你表現出無心,無毅力創業,你的三年之約也隨之結束。你回程後我會找你拍檔談談。你必須推出咖啡店的創業,免得影響拍檔,以及浪費自己青春。] 陳諾笙看到這訊息一刻,心突然沉了一刻。來到了。是他心裏能回應的三個字。從他挪用金錢,至隱瞞事實一刻,他已經預算到,作為生意人的父親,終有一天發現 “真相” ,這訊息也只是早到遲到之別。只是終於來到此刻,他不懂得如何反應。順應父親等同放棄自己追求了整個大學及畢業後共五年的奮鬥努力成果;同時咖啡店是尚遺留在世,樂喬與自己的連結。一切的心血,一起捱的夜,捱的快餐。但假若不服從,等於放棄已經僅餘的父子關係。以父親的性格,陳諾笙不用妄想將來能再與父親談條件,因為現在這舉動已被視為違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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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陳諾笙還在躊躇如何回覆之時,另一噩耗隨之而至。來自樂喬舅父的訊息。 [阿笙, 近來倒霉,急需用錢,借了喬喬家中的那古董錶。待他日發達必十倍奉還,謝!] 為什麼要通知陳諾笙?因為那錶是陳諾笙送給樂喬的。為什麼是噩耗?因為,那是陳諾笙送給樂喬的首份禮物。陳諾笙看到這訊息後立即火冒三丈,拿起手機瘋狂輸出。[劉先生,我已拒絕你多次,麻煩不要動樂喬的遺物好嗎?賭錢賭到押上姪女遺物,你有人性嗎?] 陳諾笙此番說話除了守護樂喬最後的尊嚴,亦是嘗試保護與樂喬最後的回憶。然而迴響只有劉先生的已讀不回,陳諾笙亦知自己連最後的一份連繫信物也永遠遺失了。畢竟,劉舅父多年來借的無回頭,誰指望他用古董錶贏回金錢。眼睛脆弱的又流淚了。為了失去最後信物,為了面對家人壓力,為了面對自己無能守護微小事物,為了自己無能證明自己有能有為,為了那假如借了六十萬便能守住樂喬尊嚴的想法,縱使陳諾笙也心知肚明舅父的貪不比政府官員少。然而現實不容許他表達脆弱。因為他必須把握時間與父親辯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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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釋真相的念頭突然浮現於陳諾笙腦海。然而,除了父親對樂喬的不尊重,以及被程志琛知道真相而增加其負擔,陳諾笙此刻腦袋想不到其他結果。頓然拒絕此想法。[父親請你遵守承諾給予我三年時間。] 陳諾笙嘗試從理性角度與父親辯論。然而父親不是省油的燈, [ 三年時間是給予你展示實力,而非到處借錢,然後丟了我的架。你知否剛才跟你的投資者吃飯,得知真相後我多麼沒有面子?] 面子,對於老陳先生確是非常重要。典型大男人主義。這些都是陳諾笙腦內所想的。如今傷了父親面子,要求饒恕是無可能。加上被劉舅父的行為所傷,陳諾笙現在的心靈脆弱得無法承受打擊。他關掉手機,俯伏在桌子上。哭著在心裏哀求:[樂喬,你能回來嗎!] 失去唯一能安慰心靈的人,就像心臟病的人掉了藥丸,病發時痛得生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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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時間不容許陳諾笙休息。夜間保安員利用手電筒照亮咖啡店,驅趕陳諾笙離開。陳諾笙抹乾眼睛,離開了咖啡店,走到甲板上。也許因為剛下完雨,加上明早便拍岸,許多乘客已經回到房間休息,甲板上就只剩下一位倚著船頭欄杆的女生,正是林家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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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諾笙又再抹眼睛,確保沒有哭泣的痕跡,便走到林家瑜身邊,問到:[還不回去休息嗎?] 真可笑,對吧?一個剛剛經歷生不如死的煎熬,靈魂碎得無法拼砌的人,現在假裝安詳,戴著溫柔的面具。林家瑜被陳諾笙嚇一嚇,回頭見到眼泛紅絲的陳諾笙,也猜到一些,決定回助的道: [你不是跟我說過,縱使失去太陽,也不要把繁星也錯過嗎?] [對呀。] [那你為什麼還在那女孩的離去之中沉淪?她會希望見到你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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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諾笙頓了頓,想了想,五分鐘前的煎熬重新瀏覽過後,緩緩道出:[你知嗎?安慰別人從來都是容易的,因為人沒有經歷過相同事情。安慰自己從來是困難的,因為自己的感情,情緒非常細膩,亦清楚。正如把井裏的人拉上來,比井中人自行爬上來容易。更何況,你失去了太陽,明天早晨它還從東邊升起,沒有唐吉訶德,還有天鵝湖。然而,當太陽不會再升起時,你方明白真正的失去。那種痛,是前所未有,包含了懷念,迷茫,無助,絕望。對於未來無論如何補救,失去已經失去,你叫我如何安慰自己?] 說著說著陳諾笙不禁流下兩行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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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瑜遞上紙巾,看著仍然一望無際的深藍大海,無語了。身邊的人早上才安慰自己使自己明白縱使失去仍要握緊未來的,現在這人卻沉迷了在那個迷宮之中。陳諾笙心中還充滿了內疚,還有更深入傷痕的失去,說實話林家瑜現在頓覺自己錯失一次演出,實在大巫見小巫。[你知道嗎?有人說,天上有位神,掌管人的幸福與命運。但他分派的方式卻從來不是多勞多得,亦不是多做善事便更幸運,一切只是隨機。既然幸福只是隨機的話,失去了,心痛又有什麼用呢? 有些事情人無法掌握,為什麼要自責?自責有用嗎?] 林家瑜本想安慰陳諾笙,令他看開一點,陳諾笙卻只是看著腳前的大海,靜靜不作聲。林家瑜的話陳諾笙其實沒有聽進腦海。他心裏就只有樂喬在他眼前離去的景象。天空又再下起微雨。林家瑜拍了拍陳諾笙肩膊說:[回去休息吧。] [你先回去吧。] 陳諾笙說到。林家瑜見雨越下越大,便轉身跑回船艙中了。陳諾笙卻依然站在船頭甲板上,看著一步前的浪花,任由雨水打在身上。很冰冷,卻不夠心中萬分刺痛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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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很想念你,真的,真的,很想念你。] 他開始喃喃自語。看著海面依然無一點光,天上亦無繁星;陳諾笙滿腦子充斥著對樂喬的思念。最後,淚水亦收不住,倒在地上哀哭起來。他就這樣, 孤單的,倒在甲板上,漸大的狂雨之中。所有的回憶也再次隨著時光機走到陳諾笙面前。第一次約會,觀看陳諾笙小時候最喜歡的電影的新續集;第二次約會,樂喬最喜歡的藝術館;上一次約會,西九龍海傍;一切的回憶隨著雨水打在陳諾笙臉上,打在他的心內。回憶慢慢腐蝕他的心,淚水開始無原因的流下,無原因,因為他的腦袋已經痛苦得無法思考,淚水就像自然反應湧出。流出的除了水份與體力,便沒有了。情緒,壓力,一一還被困鎖在心內。 [樂喬,你能告訴我,沒有你,我生存還有什麼意義嗎?沒有你,又有誰明白我的心,無人慰解我的苦悶,我的慘劇,我的悲哀。你能不要撇下我嗎?你能回到我身邊嗎?,抑或,這一切,能只是一場夢嗎?] 多次崩潰的淚水把陳諾笙體力抽乾了。淚水被花光了,思念卻仍未。思念樂喬的夢境把陳諾笙困在無盡的痛苦悲劇之中。在飽受折磨下,陳諾笙的靈魂在狂風暴雨中一點一點變弱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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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繼續,四周越來越濕,風越來越大。但物極必反,悲極必樂;此刻陳諾笙感覺身體輕了,靈魂釋放了。離別的回憶也靠著酒神浮出腦海的水面了。隨著黑膠唱片聲音由大至弱,到消失空氣間,陳諾笙穿上鞋子奔離家。那天到達醫院時,醫生已經在房門等候陳諾笙。陳諾笙從地面的士站跑至樂喬的病房已經上氣不接下氣,醫生邊打開門,邊說: [ 她的心跳剛才停頓過,經急救後救回,但情況已經急轉直下,有心理準備作最後道別吧。] 說畢醫生退出房間。陳諾笙沒有理會醫生,仆至樂喬身邊,跪著,鼻水淚水全流到樂喬被子上。陳諾笙看著樂喬依然平安睡著的臉龐,撫摸著,他心知到他有多愛眼前的女生。他恨不得用一切換她一秒清醒。然後,陳諾笙訴說著他的宣言,應承了樂喬會努力經營咖啡店,將來還要重新啟業衣服品牌。回憶著的陳諾笙笑了。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回憶繼續播放著。他後來堅強的收了淚水,清楚的看著樂喬,沒有說話。後來樂喬的心跳也是晚了下來,陳諾笙知道事實無可避免,在樂喬額頭留下輕吻。隨之,樂喬身旁的機器也逐一響起,陳諾笙當時堅強的忍著淚水,退開,醫生與護士蜂擁而至。然後,便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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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離別的畫面能夠浮面,陳諾笙也好像釋懷了,身體更輕了,好像能在穹蒼天際翱翔。他微笑了,解脫了,終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