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技戰的第一天落幕了。傷勢過重而無法繼續的參賽者,可以領取一筆合理的補償金提早離場。
由於徵選階段已淘汰不少人,營區食堂足以容納剩下的參選者。黃昏時分,大家齊聚一堂,與營區士兵共進晚餐。
石牆上懸掛著幾盞樸實的油燈,搖曳的燈光映照在泛黃的牆面上。木質長桌整齊排列,桌面雖有些許刀痕,卻擦拭得一塵不染。士兵們井然有序地排隊,手持木碗與餐具,領取今晚的麵包與燉菜。
「還以為這營區鳥不生蛋,餐餐都吃麵包呢。」愛爾端著熱氣騰騰的燉肉,在貝克身旁坐下。食堂裡瀰漫著濃郁的肉湯香氣,蓋過了眾人身上的血汗氣味。
「呦,笑得挺開心啊?」貝克嚼著牛肉,湊近愛爾的臉,「這回是你走運,下一回還能那麼順利嗎?」
「乾你屁事。」愛爾啜了一口熱湯,「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還是顧好你自己吧。」
「臭小子,」貝克瞥見愛爾餐盤裡盛著一大塊燉煮得軟爛的牛肉,旁邊配上新鮮的蔬菜和麵包,伸手就要搶。「我要把你餐盤的牛肉湯吃了!」
「你自己的都還沒吃完,滾!」愛爾迅速舉起餐盤,貝克的手抓了一把空氣。
「不過,一個十七歲的平民能施展如此純熟的火焰魔法,」亞希爾不知何時悄然靠近,手中的餐盤上熱氣裊裊。「愛爾,你也不簡單啊。」
「你才是呢,貴族少爺。」貝克撕下一大口麵包,含糊不清地說:「藏得那麼深,真有你的。」
「彼此彼此。」亞希爾聳聳肩,目光掃過食堂內其他桌席,燈影搖曳間映照出幾張疲憊的面孔。「第一天就鬧得沸沸揚揚,不少人帶著重傷和補償金提前退場了。」
「這不正好嗎?競爭對手少了,我們離騎士大人的寶座可是更近一步了!」貝克興致高昂地舉起木桶杯,「乾杯!」
愛爾與亞希爾相視無言,顯然並不領情。
「光頭,杯子裡裝的可都是白開水,到底要乾什麼杯?」亞希爾一邊啜飲著濃湯,一邊打趣道。
「無酒亦可醉,誰說乾杯非得要酒?」貝克見兩位不識趣,悻悻然地把杯中水一飲而盡,「算了算了。」
正當三人各自安靜用餐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刻意壓低的竊竊私語:「喂,就是那個平民。可給他抽中了。」
愛爾三人不動聲色,豎起耳朵細聽。
「你說那個會火焰魔法的平民?」另一個聲音附和道,語氣中帶著幸災樂禍,「真可憐啊,但願他明天四肢還健在。」
「哈哈!厲害,專挑硬骨頭啃!」
愛爾感覺到周圍投來的目光越來越多,有同情的,有看好戲的,讓他有些不自在。他低頭喝湯,假裝沒注意到這些異樣的眼神。
「怎麼了?那些書呆子貴族在嘰嘰喳喳些什麼?」貝克手撐著頸部,側首問道。
「不清楚,但好像有不少人在看這邊。」亞希爾也露出困惑的神色。
「總感覺他們好像在盯著我看。」愛爾偷瞄著其他人,「難道是發生了什麼?」
「你抽中頭獎了——」
「呃!」一個聲音突然從背後響起,嚇得愛爾身體一縮,差點打翻碗中的湯水。琳琳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身後。
「早上的少數民族丫頭?」貝克抬頭,眉眼一彎。「那時輸得那麼慘,怎麼還有臉來啊?」
琳琳對貝克的嘲諷置若罔聞,反而朝著愛爾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
「頭獎?」愛爾放下湯匙。
「下一輪競技戰的對手名單出爐了,」琳琳的話音中夾雜著幾分涼薄的戲謔,「你這籤運怕是沒誰了。」
「我抽到誰?」
琳琳指向坐在遠方角落的黛安娜。「你抽到她。」
「噗——」愛爾連忙摀住嘴巴,差點把肉湯噴了琳琳一臉。
琳琳面無表情,輕輕拍去衣服上濺到的食物。
「真的是⋯⋯黛安娜?」愛爾吶吶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琳琳不期然頭點得乾脆,讓愛爾心散碎一地。「這下完了。」
「如果我能跟你交換就好了。」亞希爾撇開頭,不忍看愛爾失落的樣子。
「別太難過,人生不總是順遂的不是嗎?」貝克於心不忍,把餐盤上的豬肉夾給他。「喏,你還在長大多吃一點。」
「課長魔法、限量套裝、NT3998課金禮包⋯⋯」愛爾撥開額前的瀏海,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讓周圍的人一愣一愣,懷疑他是否已經精神錯亂。
遊戲中的魔法分為D~S等級,每個階段之間都存在著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點火、硬化等基礎魔法屬於入門的D級,而C級、B級魔法需要投入相當時間才能掌握。至於A級魔法,那是只有常年沉浸遊戲的資深玩家才能觸及的境界——當然如果愛惜肝臟的話課金也可以解決。
「別太緊張,愛爾。」亞希爾安慰道,「遇到實力差距懸殊的對手時,大多數人都會選擇不戰而降,為下一輪比賽保存體力。」
「說得也是。」愛爾長嘆一聲,棄權保留體力,或許下一輪能碰上勝算較大的對手。
☆ ☆ ☆
夜深了,星輝如碎鏡般零落。篷內同伴綿長的鼾聲接連不斷,愛爾在粗糙的麻布毯上翻來覆去,最終還是不敵疲倦,沉沉睡去。
夢境中,他再次回到了熙來攘往的艾波灣廣場。然而眼前的景象與平時截然不同:天空被染上了詭譎的紫紅,廣場上的人群早已四散奔逃,婦人抱著孩子蹣跚而行,商販遺棄的貨物散落一地,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哭喊在硝煙中迴盪。
在這片混亂中,他看見了那個精靈乞丐。
乞丐依舊裹著那件破舊的黑色大衣,蜷縮在某道街角的陰影中。但這一次,他身上再無那份神秘與警戒。他就那樣靜靜地臥在那裡,金色的短髮散亂地鋪在地上,沾滿了暗紅的血跡。那雙映照著大海蔚藍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白。
愛爾想要上前,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彷彿生了根,動彈不得。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具殘破的軀體被魔物踐踏而過,殷紅鮮血在古石板路上匯聚成一汪幽深的潭水,倒映著扭曲的天空。
這個場景,這種構圖——愛爾恍然想起,那張在遊戲中被官方稱為「預言者之殞」的著名插圖。在穿越前,他只是把它當作眾多悲情劇情中的一幕,一個引人唏噓的美談。現在回想起來,卻讓他不寒而慄。
他拚命想要喊叫,想要伸手去救那個精靈,可是夢中的他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遠處傳來魔物低沉的嘶吼,天空中不斷墜落的黑影將整個廣場籠罩在恐怖的陰翳之下。
「切莫走北方那條路——」
「呃!」乞丐臨終前的警告在耳邊迴響,愛爾驀然驚醒,胸膛隨著急促的呼吸劇烈起伏。帳篷頂部的布帛在夜風中輕輕搖晃,月光從縫隙中灑落進來,照亮了他額頭上的冷汗。
「這是⋯⋯夢?」愛爾拂去汗水,透過隱微的光線看見貝克叔和亞希爾安詳的睡臉,才逐漸平復下來。
不,這不能單純地當作一場噩夢。那個乞丐,那個場景,與遊戲插圖中的每一個細節都如出一轍。然而,遊戲終究只是一段虛構的劇本,而這裡——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都有血有肉,有自己的喜怒哀樂。那個瘦削的身影,將與數千名活生生的居民一同,在災難中凋零。
「如果魔物入侵真如乞丐所說,是在初選結束之後,那就意味著⋯⋯」愛爾輕拉帳篷,望向外邊深邃的夜色,心中默數著時間,「只剩下兩天了。」難道真的無法阻止這場災難發生嗎?
更令人不解的是,既然乞丐已經預知了這場災難,為什麼不提前逃離呢?
「愛爾,你在找什麼?」亞希爾起身,揉揉惺忪的睡眼。
「抱歉,我做了個惡夢。」
「嗚哇!打劫啊!」兩人的對談聲吵醒貝克,他一個激靈坐起,下意識揮舞著手臂,不小心直接往亞希爾臉上呼去。
「住手!你這莽夫!」亞希爾艱難地躲過貝克的大拳頭,一邊掙扎起身,髮絲淩亂地糊在臉上。「只是愛爾做惡夢而已。」
「噩夢?」貝克挖了挖耳朵,一臉狐疑地盯著愛爾。「你小子也會做惡夢啊?該不會是夢見明天在台上,被黛安娜打得滿地找牙吧。」
亞希爾揉著被貝克手肘蹭紅的鼻子,忍不住反唇相譏:「就你這瘋瘋癲癲的樣子,我看他更可能是夢見被你這頭野豬追著跑。」
「野、野豬?」貝克佯裝憤怒,伸手作勢要掐亞希爾的脖子,「你明天的競技戰還想打嗎?要不要老子現在就先解決你。」
「誰怕誰,臭光頭。」亞希爾一把推開貝克的手。
「裡面的人,半夜不睡覺在吵什麼!」巡夜的騎士在蓬外喊道。
兩人立刻噤若寒蟬,齊齊摀住了對方的嘴。
待騎士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消失在夜色中後,愛爾無奈地搖搖頭。「你們兩個要吵架也得挑時機啊⋯⋯」
「我不想吵了。」亞希爾重新鑽回毯子裡,把棉被拉到下巴。「愛爾,做惡夢很正常,明天要決戰,換作是誰都會緊張的。」
「就是啊,這種時候越要養精蓄銳,」貝克重重地躺下去,發出「噗通」一聲,不過三秒就開始打呼了。
帳篷裡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下三人均勻的呼吸聲。至少現在,愛爾還能聽見這兩個活生生的傢伙在身邊打鼾,倒成了心中的一道曙光。
至於那個可怕的夢⋯⋯愛爾閉上雙眼,讓所有的憂慮暫時沉寂,為明天的競技戰儲備精力。或許等到明天,就能想出些許對策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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