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的不愛，起源於深愛。

　　百萬年以後的今日，她等到的是極其聰穎的男人這般極其笨拙的真心誠意。

　　淚下的流終於能夠被好好定義，那便是不甘被徹底融化的喜極而泣。蕾伊加娜掛著兩行清淚，就和方才一樣什麼都沒說，五官什麼也沒動，卻讓藍染的怒意在剎那間轉為震驚。

　　令他發顫的並非是怒意，可他卻在心裡的動搖就要從眼瞳透出之際透過怒氣強行瞇起。

　　「......我不會再像妳一樣賞月。」將情緒壓在低沉的嗓音中，藍染收斂了激動，「妳的一切都形同壞習慣，所以我會全數捨棄。」

　　字字句句仍舊是指控，但蕾伊加娜卻不再面露心痛，她依然靜靜的看著他，靜靜的聽他說話。

　　就像以前那樣。

　　就像以前那樣，她輕易的看出了藍染字字句句背後的滿目瘡痍，就像現在分明平靜了下來卻依然止不住淚的自己。

　　受傷的事實不會改變，但受過傷後還能感受到幸福也是事實。

　　他們總是在荊棘中前行，而他始終為她披荊斬棘，於是，她現在終於得以先走一步。

　　那雙茶色的眼瞳開始被乏力的眼皮覆蓋之時，藍染瞪大了眼睛，隨後，他再度瞇起了眼。

　　「我不會再呼喚妳的名字。」

　　「......」

　　「也不會再想起關於妳的事情。」

　　「......」

　　「從今往後妳將只會是個存在於過去的亡靈。」

　　「......」

　　任何諷刺都無法再刺入那顆已然別無所求的心，藍染看著蕾伊加娜還淚水滿溢的雙眸，看著那輕聲說著夫復何求的清澈，他知道她已經明白所有。

　　太遲了，卻又如此剛好。

　　責怪鎖緊了眉心，釋懷卻又搖動著眉頭。在拉扯之下些微顫動的目光中，藍染終是伸出手來捧起蕾伊加娜的臉龐。

　　輕輕摩挲這張臉蛋，細細端詳這雙眼睛，慢慢刻下這個身影......她奪走的盡是他的第一次，那麼他便奪走她的最後一次。

　　「......永別，蕾。」

　　「......」

　　傾身貼近蕾伊加娜，藍染敞開唇瓣與她交換最後一口呼吸。而蕾伊加娜只是靜靜接受他從一而終的自我，靜靜感受他最後的溫柔。

　　從來都不覺得被捅破的心窩疼，是因為這個男人從來也就捨不得她痛。

　　儘管他的表達是這麼的極端而彆扭，她也不曾後悔愛上這個心底深處如此柔軟的男人。

　　猶如鏡面碎裂的聲響傳來，蕾伊加娜早已乏力的倒在地面上，而藍染就在她的身旁單膝跪著，只是看著她的呼吸越來越稀薄卻什麼也不做，連一根指頭也沒有觸碰到她。

　　「謝謝你......惣右介......」阻止她長眠的最後一絲悔恨沿著面頰滑落，神色釋然的蕾伊加娜緩緩的閉上了眼。

　　那雙眼中映出的身影逐漸消散的模糊不清，直至一點光芒都照不進，黯然失色的茶就此涼去。

　　藍染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闔上的眼皮猶如閉幕的劇目，藍染看著蕾伊加娜的身體徹底失去起伏後，他很快的站起身來，接著頭也不回的離去。

　　「我們走，銀。」

　　「......」

　　眼前的男人絲毫沒有留戀才剛逝去的女人，在銀的眼裡並不意外，但卻讓他感到自己的處境愈發危險。

　　當藍染在千鈞一髮之際回過頭來以瞬步趕到並用公主抱之姿接住蕾伊加娜時，讓銀有那麼一瞬認為藍染在情感上有著重大的弱點也說不定。

　　可他錯了，藍染殺死蕾伊加娜殺的乾脆，一句話也不留的眼睜睜看著她死亡。即便在銀看來他們之間或許真的曾有過什麼，但如今都沒有意義了。

　　藍染依然是那個為達目的什麼都能捨棄的男人。

　　銀依然是那個為了不再讓亂菊哭泣什麼都願意做的男人。

　　情感不是藍染的軟肋，可亂菊從來都是銀的弱點。

　　快步跟上繼續前往空座町的藍染，銀把自己的心思吞入腹中，再次以蛇一般的存在伺機尋找殺死藍染的機會。

　　原先，藍染只是想讓蕾伊加娜不再渴望。

　　一步步朝空座町邁進的短暫時光，正是他將千思萬緒徹底抽離的空檔。

　　那可能是最後一眼的想法終是令他忍不住瞧了蕾伊加娜落下的模樣，然而，他看見了蕾伊加娜的目光竟對他展露出前所未有的徹底失望，這讓他大為震驚。

　　明明，事態如他所想的發展，可她作為伴侶的不信正以這般失落傳遞而來，讓一直以來初心未改的他明知此結果可預見卻還是當即氣的暴跳如雷。

　　然而，他卻還是選擇了擁抱她。

　　在知曉崩玉真正的作用是實現心願以後，藍染從蕾伊加娜墜落的神色明白她不過只是陷入更深層的絕望，她仍然會繼續陷在綿延不絕的苦痛當中而無法從這般束縛中解放。於是，他便放縱自己去碰觸她，放任自己去與她談話，任由自己的情緒在她面前潰堤。

　　他只是在拯救她，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他？

　　他只是在拯救她，為什麼要用那種口吻指控他？

　　他只是在拯救她，為什麼像螻蟻似的還在做無謂掙扎的卻是他？

　　靈王之血的寄宿，使得他無論如何都得與蕾伊加娜刀刃相向。他從來不懼於挑戰靈王的力量，卻不願看見蕾伊加娜永生都要活在被死神支配的命運當中。

　　如果靈王是被害者，那麼同樣受害的蕾伊加娜也應該獲得解放，藍染的思維自始至終都沒有改變，就只是想讓世界歸為應有的樣子、肅清這個世界長年累積的腐敗與錯誤，而早已成了死神罪過之一的蕾伊加娜自然也就無法成為例外。

　　在蕾伊加娜與改變一切罪惡之間，藍染並非是選擇了後者。

　　他確實沒有變，如今還是絕不想見到蕾伊加娜一個人被關在水晶裡的悲慘未來。

　　他要抹消所有讓蕾伊加娜的世界變得寂寞的可能性——當藍染意識到這件事時，他才明白只有他能殺死她的意義。

　　因為除了他以外，再沒人能讓她笑得如此燦爛，再沒人能讓她的一生以幸福作結。

　　實際上他選擇了所有，而那樣的世界沒有他們兼容的身影，沒有蕾伊加娜•特利斯塔，也沒有他的心情包含在內。

　　永別——喀噠作響而不間斷的腳步彷彿這麼說著，藍染只是沉默的越走越遠，一眼也不再留給後頭已經倒地身亡的蕾伊加娜，就像在兌現他所言一般，她已經只是個無法同他前往未來的死者，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意義。

　　如果他是一個普通死神就好了。

　　那樣他就不用殺死蕾伊加娜。

　　因為他不能。

　　最終，藍染成神的野心並沒有實現。

　　被黑崎一護擊敗，再由浦原喜助的鬼道封印，藍染被重新組成的中央四十六室施加了兩萬年的刑期後，在全身被封住的狀態下又被關入了黑壓壓的無間當中。

　　和崩玉完全的融合在一起，使得本就與常人實力差異甚大的他如今更是過於絕對的存在。不過，藍染卻一點也不覺得孤寂。

　　儘管知曉了靈王真實的處境，他還是不後悔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因為由他所促成的黑崎一護確實觸及了他，了卻了他一直以來在追求實力上的孤獨。可除了力量以外的事，他不得不承認確實有更好的做法。

　　原來這世上能殺死蕾伊加娜的不是只有他——只要想到這一點，就會讓藍染無比不悅，可同時，卻也讓他無比欣慰。

　　因為這件事的選擇權，原來從頭到尾還是在蕾伊加娜身上，是她選擇只有他才能殺死她，是她選擇要深深愛上他。

　　一向緊鎖示人的眉，此時是如此的放鬆。

　　也許是周遭太過安靜導致思緒不由得逕自浮現，藍染也訝異自己為什麼還會想起一年多前就已經身亡的女人。

　　他並不是在逞強，他是真的在親眼見證蕾伊加娜的逝去後，便做出不再去想起她的決定。

　　但是——這麼想著，藍染垂下了眼簾。

　　他會牢記曾與她共度的一切。記得她的每一個動作，記得她的每一個笑容，記得她曾經出現在他的生命中。

　　而不是在未來思念她。

　　他不後悔，只是確實需要一點時間來處理。

　　睜開眸子，眼前也僅有一片黑。就像是忽地有一抹鵝黃把目光點的柔亮似的令藍染瞇起眼睛，他定睛一看，認為方才有那樣想法的自己可笑至極。

　　他所看見的，應該是一雙清澈的茶才對。

　　他覺得自己有時候似乎能夠看見。

　　藍染其實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只是，極端的強大造就的極端孤傲致使他就連面對自己時也不輕易鬆口。

　　漫長的悸動早已化作深入骨髓的疼痛，因思念而成型的心始終揮之不去，事到如今彷彿都有了病名。

　　那段過往不會被忘記。

　　那段情感會銘記在心。

　　向著月，向著白，向著記憶裡美好的身影，終其一生，都將隱隱作痛的宛如無法痊癒的慢性疾病。

　　百萬年前的蕾伊加娜，肯定也是如此吧。

　　在無間裡，藍染如是想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