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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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輕細地播放著新聞主播報導的聲音，窗外的鳥兒都在樹上吱吱低叫。雲安頌看了眼外面的好天氣，坐在床上吃著精緻的早餐。這四年為了謀生，沒有吃過這麼精緻的西式早餐，也沒有重回令他又愛又恨的醫院。那四年光陰，彷彿一眨眼又回到原點。
「雲先生，餐點有什麼問題嗎？」
王姨的聲音從旁傳來，雲安頌回神過來才驚覺自己拿著叉子發呆。他連忙一笑，搖頭說：「沒事，早餐很豐富。」
「那就好，有什麼需要都可以告訴我。」王姨心疼地看著雲安頌，當年看著他流產還得了心理問題，她一直都在擔心他的身體。闊別四年再以護工身份照顧雲安頌，雖見他看起來圓潤多了，但身體依舊不好，忍不住再次擔心起來。
雲安頌見她一臉擔憂，微微搖頭笑說：「王姨，謝謝你。」
話音剛落，門外便響起了敲門聲。王姨開門，瞥見鼎鼎大名的俞鋼琴家和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門外。
「你好，我們來探望雲醫生的。」俞昭言向他牽起微笑說。
雲安頌聞聲看過來，朝俞昭言揮手，「早安啊，昭言。」
俞昭言向王姨點了點頭，笑著走到雲安頌床邊。他轉頭看了眼面色不悅的顏赫，說道：「今次的事，我覺得他需要跟你道歉。」
雲安頌聽見顏赫冷哼一聲，聳肩笑說：「沒什麼，我看顏總也沒有道歉的意思，不用在意。」
俞昭言用手肘撞了撞顏赫，示意他快點跟人家道歉。顏赫抱臂偏過頭看向窗外，輕咳一聲說：「……抱歉。」
「行了，我無福消受呢。」雲安頌擺擺手，拉開身邊的椅子讓俞昭言坐下，續說：「你身體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對勁？」
「沒有，你該多關心一下自己的身體。」俞昭言蹙眉輕拍他的手臂。
他摸著肚子說：「沒事，只是有點疼痛而已。」
俞昭言默不作聲，一臉欲言又止看向顏赫。
雲安頌看著他的表情，心突然懸了起來。昨天醒來之後，他一直沒有向醫生詢問自己的身體狀況，醫護人員過來給他檢查過後也沒有跟他說過半句。
「怎麼了？」雲安頌如履薄冰說。
顏赫瞥了眼俞昭言，牽住他抓在自己衣角上的手，斜睨雲安頌說：「醫生說，你的生殖腔曾經因為流產受到損傷，本來已難以成孕，如今又再受到不同程度的傷害，有可能失去懷孕能力，並且伴隨後遺症，時常會感到腹痛。」
話畢，房間陷入一片死寂之中。俞昭言擔憂地看向雲安頌，只見他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麼，霎時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雲安頌深吸一口氣，遂重重呼出，揚起笑臉說：「男性Beta本來就不是負責孕育孩子的性別，生殖腔跟闌尾一樣放著就好，有什麼事大不了一刀痛快切掉。」
「可是你曾經……」
雲安頌打斷俞昭言的話，笑說：「我不是Omega，又沒有伴侶，早就做好單身一輩子的準備了。」
「那個跟你一起的Alpha不是你的伴侶嗎？」俞昭言問。
「我不知道該怎麼定義我和他的關係，但我們不是情侶，也不是彼此的唯一。他早晚會找到他的命定之人，然後好好地生活下去。」
「這麼說……Beta都沒有得到幸福的可能嗎？」俞昭言黯然道。
雲安頌抬頭想了想，淡道：「當你找到衷心為你好和愛你的人，無論你是什麼性別，或許你就是他真正的命定之人吧。」
他輕輕一笑，雙手合十說：「這是我昨晚參透的。」
「參得好。」顏赫難得認同他所說，抱緊俞昭言的肩膀，含情脈脈柔聲說：「無論什麼性別，喜歡就是喜歡，沒有那麼多如果。」
俞昭言的臉一下子炸紅起來，雲安頌垂肩淺笑說：「好了好了，回去休息吧，過幾天我再去看你。算算日子，藥力差不多該代謝完了，再觀察兩天就可以出院。」
「那我到底是Beta還是Omega……」俞昭言抿了抿嘴。
「重要嗎？」雲安頌歪頭，續說：「你找到你的命定之人，該好好過日子。以後定期到醫院檢查，不出狀況就可以了。」
「我們該回去休息了。」顏赫扶俞昭言起來，轉目瞥了雲安頌一眼說：「之前的事就算了，我也不好開罪章總的人，好好養好身子吧。」
雲安頌也懶得解釋自己跟章昀睿的關係，目送二人手牽著手離開。他突然覺得自己被強行放閃了一把，托著頭苦悶地把面前的早餐慢慢吃完。
回想剛才跟俞昭言所說的話，他倒不是一夜之間倒翻自己以前的見解，而是他發現……原來要因為性別而放下對一個人的執念，根本並非藥物或所謂的定律能夠左右。
到了今時今日，他看到章昀睿依然會感到胸口隱隱作痛，甚至因為他的指責而感到委屈落淚。
他淡然地牽起一抹苦笑。正視自己的心不難，但很苦，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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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時分，他讓王姨把他的拐杖拿來，問到阿陽的房號後逕自走過去看他。一拉開房門，就看見阿陽正坐在床邊把腳套進拖鞋。
阿陽聞聲抬頭看見他，立刻穿好拖鞋跑過來扶住他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他全身，急道：「你有沒有受傷？傷到哪裡了？」
他按住阿陽的手，搖頭說：「沒事，要是受了重傷怎麼過來看你。」
「但你的脖子都圍了好幾圈繃帶！」阿陽在他身上嗅來嗅去，聞到肚子附近還語出驚人說：「我好像聞到血味，一定受傷了，你脫下褲子給我看看！」
雲安頌連忙拉住褲頭，笑罵說：「不要！都說沒事了！哪來的浪蕩Alpha脫別人的褲子！」
阿陽突然彎腰把他橫抱起來，他只來得及抱住懸空的拐杖，就被對方抱著往回走放在Alpha剛剛睡過的床上。他心想幸好Alpha跟他都被安排住在單人病房，要是被別人看見可有夠丟臉。
阿陽放下他後駕輕就熟幫他放好拐杖，然後抱著他的雙手在床邊單膝跪下，認真道：「我醒來後認真想過了。雲安頌，我們結婚吧。」
「啊？」雲安頌目瞪口呆看著他。
「這四年雖然我們是炮友……或者說，是會上床的好朋友吧！但是我、我……其實我挺喜歡你的，認識你之後我也沒有別人！今次發生的事……我覺得是個契機，讓我對你負責。」他目光炯炯地望著雲安頌，續說：「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雲安頌抿嘴不語，過了片刻才將自己的手從阿陽手中拉出來，轉而包覆住他的大手，語重心長說：「你說得對，我們這四年的關係的確很難三言兩語就可以解釋，但除此之外，我沒有更進一步的想法。你還年輕，還未見過外面的世界，而我已經老了，此時再叫我談感情，我實在無能為力。你不需要對我負責，從來都不需要。」
「不，我不要看什麼世界，我有你就夠了！」阿陽急得撲上來說。
雲安頌把手指放在嘴邊低噓了一聲，笑說：「不要輕易把自己綁在一個人身上，當你遇到更好的人，你會發現今日的自己好傻好傻……」
阿陽試圖找些證據反駁他，卻發現自己的腦袋像生了鏽一樣轉動不了，他急得慌不擇路，想起以前總是在家懶洋洋的雲安頌，答道：「沒了我，誰願意照顧你這個懶蟲？你不是說過要我抱著你過一輩子嗎？」
「我也曾經想過跟一個人過一輩子，後來發現，原來他的一輩子跟我的一輩子是不一樣的人生。我現在只想一個人好好過下去，試著過只有自己的人生。」
阿陽從來沒有感受過即將失去一個人有多難受，此時此刻的他深深體會到這份痛。
他初遇雲安頌時，雲安頌全身上下除了那身衣服就只有少量行李，整個人看起來失意又落魄，在小區裡像遊魂野鬼般到處亂晃。老實說，若非雲安頌長得清秀斯文，他絕對不會上前搭訕，還收留他一起合租那間公寓。
他一直不肯承認，他對雲安頌一見鍾情。
同住之後，雲安頌在他的照顧下慢慢變得開朗起來，初見時的鬱卒不知道從哪一日開始一掃而空。他好像認識了一個全新的雲安頌，即使覺得有點奇怪，但他樂見雲安頌開心度日，甚至有心經營賣藥生意，他自然樂意幫他一把。
他雖然從來沒有表白，但二人越走越近，自然而然地發生了關係。他以為能這樣默默相守下去，沒想到這場插曲會令他們一下子走到盡頭。
他傾身抱住雲安頌，悲傷說：「讓你傷心的就是令你逃到小區的那個人嗎？他都拋棄你了，你不要再想他！」
「我沒有拋棄他。」
章昀睿大步走近他們，一手拉開爬在雲安頌身上的Alpha，沉聲警告對方：「不要再隨便靠近他。」
阿陽聞到空氣中隱隱待發的草木味，腦海猛然閃過實驗當日在朦朧中被襲擊的一幕。他臉色一沉，凌厲地瞪著章昀睿，咬牙切齒說：「是你……」
章昀睿把雲安頌攬入懷中，斜視阿陽說：「不要覬覦別人的人，酸臭的Alpha。」
被章昀睿這麼說，阿陽立時面紅耳赤起來！他的資訊素是醃檸檬的味道，自小被人笑過很多遍，說他有股老人家的味道，這件事令一直耿耿於懷。
雲安頌見阿陽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連忙推開章昀睿說：「別欺負小孩子。」
「小孩子？他都能騎在你身上了，還小孩子？」章昀睿不滿道。
「胡說什麼！」這回到雲安頌的耳朵紅起來，他所認識家教甚嚴的章昀睿從來不講渾話，更遑論髒話，對他來說這句說話已超出教養標準。
章昀睿低頭看著雲安頌說：「不是胡說，你不跟我回房，再過份的話我都能說出口。」
然而章昀睿沒有給雲安頌回應的空間，逕直抱起他走出病房，毫不理會在後頭追著他們的阿陽，大步回到雲安頌的房間。
王姨看到章昀睿把人抱著回來，以為雲安頌身體不適立時緊張起來。誰知雲安頌一沾床，就揚手推開章昀睿說：「不要靠近我。」
阿陽見有戲，立即上前攔住章昀睿，得意道：「聽見沒有？他叫你走開。」
「他也沒有叫你過來。」章昀睿氣得牙癢與阿陽的眼神正面交鋒時，卻被雲安頌一語打破：「你們兩個都出去，煩人！王姨，送他們出去！」
王姨尷尬地看了看老闆和那個年輕人，靜悄悄地走到門邊，拉開門扉低調逐客。
「都是你！害他生氣了！」阿陽怒道。
章昀睿感到臉上無光，卻依舊端起紳士的模樣說：「我明天再來看你。」
成功把兩個煩人的Alpha趕出去之後，雲安頌終於鬆了一口氣。王姨看見雲安頌一臉困擾煩躁的樣子，不禁失笑起來。聽見笑聲的雲安頌蹙眉不解地看著她，她一邊擺手，一邊笑說：「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生動的雲先生呢。」
「生動？」雲安頌不明所以說。
「以前你總是愁眉苦臉，病情嚴重時，倒是會有一點笑容，可是整個人依舊鬱鬱寡歡的，看起來像個苦情的人偶。」王姨覺得自己這樣說有點唐突，續說：「不好意思，人老了就嘮叨。」
雲安頌笑著搖頭說：「沒事，有時候我都疑惑，究竟現在的我還是以前的我才是真正的自己。」
王姨輕嘆說：「兩個都是你，人經歷不同時期總會成長或有所改變，有些問題不用尋根究底的。」
「或許吧。」雲安頌靠在床上釋然笑道：「不過，王姨你不要再給那傢伙報告我的消息了。每次他都能抓準時機出現，都是你給他傳信吧。」
「哎，我、我也是受人所託……」王姨尷尬道。
「我明白，也不怪你。」雲安頌看向窗外，續說：「我只是不想節外生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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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休養的時間過得特別慢，雲安頌有時候悶得要緊，便拉著王姨閒話家常。這時他才知道王姨以前原來是護士，家裡有一個兒子，四年前兒子結婚了，現在家裡多了兩個孫子，她閒來無事便過去照看孩子，顯然一副樂也融融的樣子。
雲安頌在王姨手機的照片上見過那兩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可愛，看得他心都軟了。他趁這幾天空閒，便重新辦理銀行戶口，又開通手機支付和信用卡。之前為了逃避章昀睿的追蹤，他都不敢動用帳戶裡的錢。如今既然被找到了，索性安心花錢存錢，因此他整天沉迷在網購之中，不時到處逛逛，挑些嬰兒用品和玩具給王姨的孫子。
正當他糾結該買粉紅色還是粉藍色的嬰兒服，又迎來兩位舊朋友。
「安頌，最近好嘛？」麥尚柔向他拋了下媚眼，毫不客氣坐在床沿，傾身抱了抱他，續說：「哎呀，比以前厚實多了，很好很好。」
「很久不見，你還是一樣美麗。」雲安頌回抱她。
「嘴巴真甜。」她餘光瞥見雲安頌的手機停留在嬰兒用品版面，臉色不禁一沉。
與她同行的連浩耿也看見了，以為他又開始犯病，想念那個沒能出生的孩子，戰戰兢兢問：「安頌你……看這些做什麼？」
雲安頌順著他們的視線看去，拿起放在手邊的手機笑說：「我給王姨的孫子買禮物，正考慮買哪個顏色，為了不用煩，我決定全都買了。」
正在收拾餐盤的王姨聽罷，說：「這怎麼好意思。」
「沒有不好意思，這是答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順便也給我一個刷卡消費的機會，我實在太久沒有動過銀行帳戶的錢了。」他低頭操作手機頁面，兩三下工夫便下單買好了。
他像了結一件心事般如釋重負，輕鬆地看著麥尚柔和連浩耿，輕笑說：「怎麼都苦著臉啊，嗯？我現在過得很好，你們不用擔心。」
連浩耿雙手插進白袍的口袋裡，暗地攥緊拳頭說：「出院後你打算到哪裡去？章昀睿一定會纏著你，那個Alpha也會跟著你吧？要不……要不搬過來跟我一起住？」
雲安頌失笑，搖頭說：「你跟男朋友一起住吧？你要怎麼跟他解釋我要跟你們同住？不用啦，我會租一個小公寓自住，其他人喜歡去哪裡都好，不要煩著我就好。」
「那你要租姐姐的地方嗎？我家的Omega可好了，完全不會懷疑我，而且我持有好幾間單人公寓，你可以慢慢挑。」麥尚柔用手機找房屋中介的網頁，把圖片遞給他看，續說：「這些都是姐姐我的物業喔，有陽台可以種植物，一廳一室，有獨立浴室和廚房。你要租的話，就上面的租金打八折！」
雲安頌看得雙眼放光，一口氣看了好幾間公寓，最後停留在陽光充沛又有陽台的市中心公寓，讚嘆道：「我好喜歡這裡。」
「好眼光！這公寓位處高層，冬暖夏涼！」麥尚柔笑說。
雲安頌被她逗笑，捧腹說：「你不當心理學家的話，可以去當房屋仲介。」
「嘿，這世上沒有我做不到的事。要折扣的話，快叫一聲尚柔姐！」
「尚柔姐。」雲安頌毫不猶豫喊道。
「乖！這個弟弟我越看越喜歡，難怪師弟喜歡你這麼多年！」
「喂！麥尚柔！」連浩耿連忙喝止麥尚柔，但顯然還是慢了半秒。
麥尚柔吃吃低笑，一伸長腿站起來，對雲安頌揚起手機說：「尚柔姐要打給仲介把公寓下架，然後換上密碼鎖就可以入住了。」
「謝謝你。」雲安頌覺得現在踏出新生的第一步，笑著舒了一口氣。
「謝什麼。」麥尚柔瞥了連浩耿一眼，續說：「到時記得要辦入伙宴，我們一定準時到喔。」
雲安頌笑說：「當然歡迎，你和浩耿都是我重要的朋友。」
現場眾人都聽懂了雲安頌發出好人卡，即使淘氣如麥尚柔，也知情識趣順著台階走下去。連浩耿上前，像讀書時期那樣摸摸雲安頌的頭，苦笑說：「當然，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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