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景唯是個徹底幸福的人。
她長得親切,有真誠的一雙明眸和零星的小雀斑,左頰上有一個淺淺的梨渦,笑起來的時候特別單純無害。身上品行挑不出缺點,舉止有禮、成績優秀,才藝樣樣好樣樣精通,而且謙虛得讓人討厭不起來。她的交際甚至得心應手,朋友廣闊,無論是哪種人只要搭上話便能談笑風生。上蒼彷彿親吻過她的天賦,多花了點力氣把她雕琢得八面玲瓏。
就像吳旭坤常在劇集裡看到的那種集萬千寵愛的主角,他看到世界都繞著楊景唯轉,而鎂光燈在她頭上常年閃耀。讓人總有錯覺,好像只要跟在這個焦點最近的地方,就能共享那些光芒。
照下來的光圈分明才那麼一點大,一個存在就夠占得滿當當了,哪容得下再多一人擠進去。吳旭坤分明是這樣想的,卻與任何一個與她交情平凡無奇的人一樣,忍不住在那道光以外的影子裡暗自的揣度,站入那塊發亮的地方見到的會是如何景色。
——因為即使是在知道楊景唯身上唯一一片陰影後,他還是控制不住的嚮往。
「⋯⋯到南A區的,對,學生。我們要座位,兩個人。」
吳旭坤和楊景唯花了點力氣才從排隊的人龍裡擠出來。火車站裡熙來攘往,他們對了下班次表以後發現還有半個多小時後的空檔,決定在車站裡找間餐廳解決午餐。吳旭坤插著口袋靜靜地跟在楊景唯身後搜尋適合的店家,而後者對於方才尷尬的問話似乎還沒釋懷,不發一語,舉手投足間的煩躁也被吳旭坤盡收眼底。他從背後觀察她半晌,在撇開頭同時視野裡闖入了幾個頗為熟悉的身影,吳旭坤下意識拉住前面人的書包背帶,俯身在她耳邊附上一個名字。
楊景唯很明顯的僵住了。她回過頭,鮮少見到的銳利目光正要開始宰割吳旭坤,卻猝不及防的對上了不遠處那群人的視線。他親身見證她收起那令人背脊發寒的兇器,換上了無害的絨布娃娃,揮起雙臂神色晴朗的和他們打招呼。速度之快,他心裡為她暗暗吹了聲口哨,同時唇角在連楊景唯也看不到的角度勾起一個淺淺的弧。
只有我看得到妳這些糟糕的地方。他想。
她流利的喊出一個個姓名,小跑了過去。那群人多半是女孩,穿著與他們同校的制服,背著各式包包或拉著行李箱,顯然是要出遠門的樣子。楊景唯很快的勾著臂彎問他們要往哪裡去,融入得毫無破綻,顯得慢慢踱步過來的吳旭坤像個疙瘩一樣黏在外頭,沒有存在感且無從介入。
不過除了被楊景唯吸引走的大部分人,吳旭坤注意到還有一份目光留給了自己。他低下臉推了推鏡片,故作自然的再次抬眸望進人群後方那一雙略有防備的眼睛裡。朝那位頗有禮貌的點個頭,他若無其事地轉身繼續聽楊景唯與他人熱絡的談話,彷彿能隱約察覺到那份視線更熱切了,和早上胸口裡的焚風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過楊學姐,妳和吳學長要去哪裡啊?」
話題轉了個方向落到兩人身上,楊景唯倉促的往吳旭坤右方掃過一遍,隨後有點無奈的笑了笑,「原來你們有看到他啊。這個人要下南部一趟,說是要我陪他去。」
「學長要做什麼啊,一個人不能做的事嗎?」一個問句劈頭就向吳旭坤砸,幾個學弟妹悄悄的睨了他幾眼,氣氛頓時有點曖昧。楊景唯卻沒顧及底下的眼神,只聽得見那把心尖上的嗓音拼湊出陌生得心慌的句子,然後自己裝作個沒事人的回應。
「對啊,得要兩個人做。」她又說,「你們別想多,他可是吳旭坤呢。」
這話裡意思太多,吳旭坤索性闔了眼不去思索,只是淡淡的以沈默證實了她的說詞。那幾乎灼燒起來的視線從他臉上移開了,他猜測現在渴求綠洲的大概換成了楊景唯。
「那就先這樣,你們先走——」
他沒猜錯,她聽起來迫切的想離開。
「你們吃飯了嗎?」吳旭坤第一次在他們的對話間開口,首先就打斷了楊景唯的告別,話語像發出邀約。
她看過來的神情滿是慌張和不解。
「還沒,但是學長姐你們的車應該快到了吧?」其中一個學弟指指標牌,「差不多要過去了喔。」
吳旭坤無意識的咬了口下唇,語速流暢,「也是,下次聚會的時候我再請你們。」
學弟妹們被寵幸得有些錯愕,但還是開始儀式感的歡呼。他們道別的時候吳旭坤瞥過後方那張像孩子鬧著脾氣的一張臉,很不客氣的從心底升起一股勝利般的得意。楊景唯一路腳步飛快的往月台走,也許只差沒有奔跑起來的決心,像要從他身邊逃掉似的。可是吳旭坤知道,要是她想逃跑的話那早就不會赴這個約。
最後他們站定在土黃色候車線後,楊景唯呼吸短促,他分不清楚她是為了發洩憤怒而拼命擠壓肺部空氣或是單純的喘息。
「⋯⋯你不像個會請客的學長。」
「本來我想問他們吃什麼,但他們好像誤解了,所以只好那樣講了。」
「誰聽起來都覺得你在約吃飯。」
火車到站,從他們站的位置前疾駛而過,隧道裡的風吹得楊景唯那一撮原本綁得工整的小馬尾也亂了幾分。吳旭坤等到列車停下來才悠悠開口,「妳是怕尷尬嗎?畢竟有她在。」
楊景唯的呼吸驀地一滯。下一秒他被揪著領子,得到了一個與問題無關的另一個問題。
「你是不是存心想搞我?」她吼。
吳旭坤眨了眨眼,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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