楞伽城經歷混亂的夜晚後,漫天大火已被撲滅,再度迎接新一天的朝陽。
在明亮陽光照耀下,眾多僕從及侍衛穿梭於西側宮殿被燒毀的殘骸間,進行現場清理及處理罹難者遺體,每個人的表情都疲憊不堪。
此時陽光同樣照進羅波那所在的中央大殿。高坐在王座上的羅波那神情嚴峻,俯視著因陀羅耆特的目光飽含怒意,猶如直指著他的利劍。數百名臣子將士羅列於大殿兩側,在宛如厚重雷雲籠罩的凝重氣氛中,戰戰兢兢地注視這對父子。
「因陀羅耆特,為什麼你昨晚不先來通報我,反而自作主張行動?」
因陀羅耆特抬起頭,情詞懇切地回答:「因為我看父親連日勞累,不想讓此事打擾到父親休息,就想說由我親自──」
「然後折損了閻浮摩林這名老將,你還敗給哈奴曼這潑猴,抓不到他半根寒毛?」羅波那的尖銳責問深深刺進因陀羅耆特胸口,他羞愧地低下頭,無顏面對自己的父親。
「從今天開始就罰你禁足一個月,你就好好反省吧,這次你讓我太失望了!」因陀羅耆特的腦袋被羅波那的這句話給狠狠重擊,頓時陷入一片空白。
禁足的處罰對因陀羅耆特而言並不算什麼,但父親的「失望」足以給予他巨大的打擊。他長年勤勉向學,鑽研武藝,就是為了得到父親的認可。如今他過去所做的一切,全被這短短的一句話給否定。
「是,父親。」因陀羅耆特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緩緩起身,向羅波那行禮之後,在眾人夾帶憐憫及同情的目光下離開大殿。即使他高大的身軀被陽光所籠罩,他的背影依然沉重而陰鬱。
待因陀羅耆特踏出大殿,羅波那的弟弟──維毗沙那便走到王座前,以恭謹的姿態對羅波那說道:「兄長,關於昨夜的災難,雖然王子行事的確有疏漏之處,但最重要的還是解決根本原因,才是正確的處理方式。」
「你想說什麼?」
羅波那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維毗沙那面對極度不悅的兄長,仍提出了諫言:「哈奴曼是猴國的頂尖戰士,實力足以殺死我方的一名將軍,與王子相抗衡。如果之後羅摩率領猴國大軍與我方開戰,我們將面對羅摩及更多不遜於哈奴曼的敵人,縱使羅剎軍精銳盡出,仍可能損失慘重,楞伽城所累積的財富與和平會毀於一旦,人民將飽受戰火摧殘。」
「為了避免這種慘況,我提議將悉多送還給羅摩,和羅摩談和停戰,而且悉多本就是羅摩的妻──」
「給我住口!」羅波那的一聲怒吼猶如雷鳴響徹大殿,震懾了所有人,維毗沙那像被轟雷擊中般僵直身子,瞪大雙眼看向羅波那。
「要不是顧及兄弟之情,我早就當場把你的頭顱砍下來!悉多是我的皇后,我絕不會將她交給羅摩!」
羅波那怒目圓睜,血紅眼瞳中閃爍著執拗的光芒,他從王座上站起身,環顧在場的所有羅剎,身上的金黃戰甲在大殿的陽光下閃耀光輝。
「就算會與羅摩及猴國軍開戰,我所率領的羅剎大軍,也絕不會輸給那些無能的人類及畜生,楞伽城的財富及榮光將會藉由勝利永存於世!」
羅波那將憤怒化為慷慨激昂的宣言,馬上喚起羅剎們的忠誠心及好戰本能,所有臣子將士在此刻放下了恐懼,一同高聲歡呼。
「我願為大王羅波那而戰!」「追隨大王,戰勝羅摩!」
在一片歡聲雷動中,唯有維毗沙那默不作聲,他就像被洶湧浪潮吞沒的巖石,無力阻擋這即將席捲一切的狂熱情緒。維毗沙那默默地走出大殿,沸騰的歡呼聲仍在他耳邊迴響,令他不禁搖頭嘆息。
雖然羅波那性格暴虐,喜好女色,以前的他多少還會聽取維毗沙那的建議。但現在羅波那對悉多的執著,卻遠遠超乎維毗沙那的想像,當維毗沙那看見羅波那陷入瘋狂的神情,他就預見了帶來毀滅的戰火,以及染滿鮮血的楞伽城。
維毗沙那轉身背對大殿,向前邁步,暗自在心裡下了一個決定。
既然他無法阻止羅波那自取滅亡,那他還有必須守護的事物。
※※※
特哩竭吒一如往常站在寢宮門前,昨夜宮殿西側的大火並沒有波及此處,這裡的夜晚依然平靜如水。
從以前陪伴著曼度陀哩,到現在的獨自一人,特哩竭吒都站在這裡等待著那個人,只要見到那個人,她那因等待而乾涸的內心,就會被欣喜的活泉所滋潤。
當特哩竭吒望見羅波那的身影於燈火下顯現,那股活泉就在她的胸口滿溢而出,身為地位低下的侍女,她不敢再奢求額外的喜悅。
「高貴的大王,有我能為您效勞之處嗎?」特哩竭吒躬身說道,羅波那的目光完全沒有放在她身上,而是看向緊閉的門扉。
「帶我去見悉多。」羅波那迫不急待的語氣透露出他深切的渴望,自從他將悉多帶進宮殿已過了三個月,即使悉多從沒有主動來見羅波那,羅波那對悉多的思念卻與日俱增,不論悉多是否還厭惡著他,他都只想再見悉多一面。
「好的,大王。」特哩竭吒以平穩表情掩蓋自己浮盪的心緒,她為羅波那打開寢宮大門,羅波那直接搶先一步走進去,特哩竭吒則跟在他身旁。
看見羅波那踏進寢宮,眾多侍女紛紛低頭行禮,羅波那在特哩竭吒的帶領下穿過走廊,來到他當年賜給曼度陀哩的花園。
輕柔白淨的月光穿透玻璃天花板照亮整座室內花園,在蓊鬱挺拔的無憂樹下,悉多穿著淺黃色長裙,專注地凝視躺在手心上的象牙戒指,清麗面龐綻開了許久未現的微笑。
悉多的笑容倒映於荷花池的清澈水面,以及羅波那的血紅眼瞳中,最初羅波那的心就是被這份絕美的笑容所奪走,他的心湖掀起狂喜的波瀾。
羅波那不由自主地走向悉多,察覺到動靜的悉多抬頭一望,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強烈的厭惡感扭曲了她的表情。羅波那這才知曉悉多對他的憎惡根本沒有消退,心中的喜悅馬上被陰鬱的狂風暴雨所取代。
「悉多啊,我已經給了妳三個月的時間思考,妳應該認清了誰才是妳真正的丈夫吧!」羅波那的語氣是不容拒絕的強硬,朝悉多步步進逼。
悉多馬上站起身,挺直背脊,堅定地說道:「我的丈夫永遠都只有羅摩一人,你只是個搶人妻子的卑劣羅剎而已!」
這句話點燃羅波那的猛烈怒火,他突然緊緊抓住悉多纖細的手臂,悉多驚恐地大叫一聲,隨侍在側的特哩竭吒則倒抽一口氣。
不顧悉多的掙扎與叫喊,羅波那從悉多手中搶下那枚象牙戒指,他仔細一看,那象牙戒指刻上羅摩的名字。
羅波那終於明白悉多的笑容始終是為了羅摩所綻放,內心陷入極度憤怒與失望的漩渦中。
「昨晚哈奴曼是不是來過妳這裡?那隻潑猴到底跟妳說了什麼?」羅波那依然緊抓住悉多的手臂,以像是審問罪犯的嚴厲口吻向悉多問道。
悉多的眼角噙著淚水,她的憤恨凌駕於恐懼之上,她狠瞪著羅波那,不甘示弱地說:「放開我,我什麼都不會說的,快把戒指還給我!」
羅波那從沒遇過有人敢如此反抗自己,但他無法將怒意宣洩在悉多身上,於是他使力一捏,羅摩的戒指就在他手中化為碎粉。
「啊……你怎麼能……」悉多的心彷彿也隨之碎成一片片,晶瑩淚珠從她的臉頰紛紛滑落。
羅波那則是將悉多的手握得更緊,他面目猙獰,吐出半是威脅半是強迫的話語:「既然妳到現在還是想拒絕我,那就別想離開這間寢宮,直到妳願意成為我的皇后為止。就算是羅摩率領億萬大軍前來,我也會將他們全部殺成齏粉!」
羅波那說完後便放開悉多的手,滿心憤懣地拂袖而去,他的背影溶入夜晚的黑暗中。
悉多無力地跌跪於地,看著自己的手臂留下一圈淡紅的瘀痕,這是羅波那束縛她的枷鎖,也是一種詛咒。
「悉多大人,您還好嗎?」特哩竭吒隨即來到悉多身旁,安撫已經泣不成聲的悉多。她看到悉多手臂的瘀痕,胸口充斥著無奈及酸楚。
以前的特哩竭吒,總是在旁邊看著曼度陀哩與羅波那,現在則是悉多與羅波那,她明白他們的愛情就像無法停止奔流的河川,終究不會有所交集,就連她自己的感情也是一樣。
此時的特哩竭吒,還無法預見他們情感的結果會流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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